GSE大会整整开了三天，主题包罗万象，从原核生物到真核生物，从植物界到动物界，又从鱼类到两栖类再到哺乳动物类，最后终于落脚到探讨现存智人种未来会不会被人工智能替代的重大议题上。
讨论到最后，可谓是人心惶惶。
施墨白却丝毫不受影响，每天都缩在会场同一个角落，心无旁骛地埋头写技术讨论会的报告。
而魏司仁则充分展示出他极擅交际的本领，各路微信好友加了两位数，其中至少三分之一是主动加他的年轻单身女性。
终于熬到周五下午，大会闭幕式开始了。
经典背景音乐响起，主持人携一众业界大佬登台，连同大屏幕上全球直播连线的嘉宾们一起，声情并茂地感叹，他们通过参加GSE会议而为人类环保事业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
台上热闹得像过年，施墨白却无暇看戏，低头盯着电脑屏幕，一边条件反射地跟着众人鼓掌，一边检查这几天的报告进度。
前些年行情红火时，她经常同时推进四、五个项目，早就练就了一身快速出活儿的本领。
更何况她对非策生物和高锐科技的情况非常熟悉，此时两个报告并行处理，自然不在话下。
同时，小邱那边没了程吉这个拦路虎，交来的材料也是又快又靠谱。
施墨白很满意，打算等实习考核的时候，好好夸夸这个小姑娘，争取帮她拿到入职offer。
总体进度远超预期，总算能喘口气了。
施墨白抻了抻僵硬的腰背，抬头扫视了会场的右半圈，却生硬地避开了左半圈——
因为魏司仁整个下午都坐在她左手边。
他也不主动找她搭话，只是故意摆出一副风流倜傥的少爷模样，翘着二郎腿，手臂搭在旁边椅的背上，和坐他另一旁的女人相谈甚欢，似乎很想证明什么。
施墨白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一点想笑。
她看了眼时间，将电脑塞进刚补好肩带的包里，打算提前开溜。
可当她拎着刚换下来的高跟鞋从会场卫生间出来时，赫然发现魏司仁斜靠在走廊等她，跟个阴魂不散的幽灵似的。
见她出来，他迎上去：“你要走了？”
“嗯。”施墨白脚步没停，“一会散场人多，就不好打车了。”
魏司仁跟上她的步伐：“打算去哪？”
“有事。”
“今天周五，你肯定是去体育馆。我送你吧？”
“不用。”她语气冷淡。
魏司仁顿时一脸哀怨，全然没了这几天在外人面前展现的自信从容。
他不放弃：“墨白，我车上又没毒，你为什么总是不肯让我送你？上次也是……”
上一次是在贵州餐厅「黔野」散场时，施墨白眼睁睁看着景非渊坐上屠南惜的跑车离开。
那晚她明明喝醉了，可最终却还是没上魏司仁的车。
施墨白想起那天就不开心，语速顿时变得和脚步一样快。
“上次？上次你叫我还你钱，我就还你钱。我微信转账，你却又不收。我说你把款收了，你就是不把款收了，还非要让我上你车。怎么，我欠了你的钱，还上了你的车，是要我卖身给你么？”
魏司仁几步拦在她身前。
“你知道我不是真要你还钱，毕竟你以前还送给我一辆杜卡迪……墨白，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跟你好好聊聊。”
施墨白停下了脚步，目光却瞥向一边。
她只恨自己记性太好，从未忘记关于魏司仁的任何事。
一个人能有多少个二十年？那么长的时间里，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他的身影。
忘记他，几乎等同于忘记自己的全部青春，她又如何能做到？
魏司仁凝视着她，低了声音。
“上次我提到帮你交房租的事，只是想告诉你，我真的没想不告而别，只是……我当时没有能力。”
施墨白冷哼一声：“你只是想告诉我，你当时并没有完全听你妈的话而已。”
“我妈……”魏司仁语塞了。
他又试图勾起她的回忆。
“墨白，你还记得么，高中时，我妈经常亲自下厨给我们做饭。你总夸她的手艺比米其林大厨还要好……难道这些你都忘了么？”
自然是没忘。
高中几乎是施墨白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同时也是魏家和施家关系最好的时候。
更准确地说，是两家人除了施墨白的妈妈以外，其余所有人关系最好的时候。
那时两个孩子放学后，总是先在魏家吃晚饭，然后一起写作业，他们各自的优势科目不同，还能互补短板。
而那些懵懂又青涩的美好，都悄悄藏在两人相视一笑的瞬间。
第一次怦然心动的感觉，任谁也是永生难忘。
魏司仁忽然叹了口气：“只可惜……我再也尝不到我妈的手艺了。”
施墨白一惊：“阿姨怎么了？”
难道失联的这些年，魏司仁的妈妈也遭遇了意外？
魏司仁却说：“哦，也没什么，他们老两口搬去W市了。这些年我家公司为了降低成本，大本营都搬走了，就留我一个人在月融府，所以再也吃不到我妈亲手做的饭了。”
施墨白狠狠瞪他一眼，无语半晌，低声说：“溜得倒挺快。”
魏司仁一脸错愕：“……这话什么意思？”
她冷冷地看着他：“你爸妈是怕我哪天想明白了当年的事，找他们算账吧？”
“墨白，你别多想，他们没那个意思……”魏司仁试图解释。
可施墨白的眼底已经没有了温度。
“很遗憾，该明白的，我早就明白了。如果不是我爸当年用你们的产品做药物中间体，你家那种化工企业，根本就打不进医药市场！”
她提高了声音：“我爸在你们困难的时候，给你们订单，帮你们周转！可我爸出事时，你们又是怎么做的？立刻切割！釜底抽薪！丝毫不念旧情！”
魏司仁震惊了。
过去的事，似乎在他爸妈的口中，是截然另一番模样。
他沉默许久，才充满歉疚地说：“对不起，以前是我不懂事，我真的不知道……”
她哑了声音：“事已至此，我不需要你的歉疚。”
魏司仁走近一步，将微微颤抖的施墨白揽入怀里。
“墨白，对不起，我会弥补过去的错误。这些年我真的很想你，一直都很想你……还有，奶牛也想你了，你能去看看它么？”
「奶牛」不是真的奶牛，而是一只黑白色的边牧，当年是两人一起养的，不过施墨白的妈妈讨厌小狗，所以只放在魏家。
那时两人一狗，经常在别墅花园里撒丫子狂奔，直到他们都累得瘫倒在草坪上，奶牛还围着他们精神抖擞地转圈。
施墨白闭上双眼。
如果这个拥抱发生在四年前，她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坠入其中。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她心乱如麻，用力将他推开。
“我叫的车到了，再见。”
说完，她甩上车门，扬长而去。
魏司仁目送出租车远去，低头才发现他的衬衫上，沾上了几滴她的泪痕。
*
施墨白来早了。
一走进体育馆的门，她就撞见柳洱正和几个女学员有说有笑。
柳洱一脸灿烂如金毛似的笑容，一身肌肉把紧身运动装撑得满满当当。女学员则眼神含笑，嘴角都快翘进了眉梢。
她提醒似地叫了一声：“柳教练！”
“墨白姐！你来啦！”
柳洱跟女学员们道了别，笑着走来。
她随口问：“最近怎么样？”
眼睛却瞄见那几个女学员人虽离开了，眼神却仍黏在柳洱身上。
柳洱呵呵一笑：“你想听哪方面，工作还是感情？”
施墨白挑眉：“你这说话的节奏，怎么跟郁杉一模一样？”
不由在心里感叹：这对情侣虽然表面看来硬件条件差别巨大，却又有种奇异的相似感。
她刚想问感情，忽然想起上次郁杉说她已经拒绝了他的求婚，遂轻咳一声。
“呃……说说工作吧。”
“还是老样子，带带学员，办办卡咯。”
柳洱撇嘴，忽然却换了语气。
“哎墨白姐，你要不要把你的VIP卡再升级升级？我们馆最新推出了VVVIP卡，现在正在搞活动，福利前所未有之大！包含一张主卡和一张副卡，你可以把副卡送给亲朋好友，让你和亲友在强身健体的同时，还能增进感情！”
“哈……哈……”施墨白尬笑，“婉拒了哈，我没有这样的亲友。”
柳洱挠挠头：“或者，你再续个三年的VIP？墨白姐，帮我冲冲业绩嘛。”
“你业绩不好么？我上次还听郁杉夸你是这里的王牌销售，啊不，王牌教练呢。”
柳洱顿时一脸悲伤。
“截止到上周末，的确是这样。毕竟哪个客人能拒绝像我这种拥有帅气外表、同时还拥有NSCA、ACE、NASM、ACSM、CBBA等专业证书的教练呢？可是，上周日晚上，我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惨案……涉案人员足足高达五十三人！”
施墨白不由好奇：“什么惨案？”
“上周日，有个社团的团体年卡到期了，他们……他们居然不续费了！”
他哀嚎起来：“这可涉及到整整五十三名尊贵的VIP客户啊！”
施墨白不解：“这和你有关系吗？既然他们是年卡到期，也就是至少一年前办的卡，你一年前也没在这里工作啊。”
柳洱的嘴角耷拉了下来。
“本来是不关我事。可没想到，那个公司领导在临走前，特意找我老板强调了不续费的理由——因为某次击剑比赛，我偏袒他的对手，才害得他输了！”
施墨白一愣：“该不会是那次……一个平头男来挑衅我们，然后和郁杉比划了几下？”
“就是他！哼，小心眼的平头男。”
施墨白大笑：“那次也能算比赛？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我只看见郁杉对他单方面的虐杀，你就算想偏袒都没有空间啊。”
“就是！唉，反正老板就怪到我身上咯，还把那公司不续卡的总额全扣在我的业绩里，可怜我辛苦攒了小半年的业绩，就这么活生生被扣成了负数！试用期都要过不了了，呜呜……”
施墨白气得叉腰：“太过分了！我找你们老板评评理去。不能这么欺负社会新人！”
柳洱却拉住她：“哎没事，反正我也认了。这种小事，才不会搞垮我！”
他一脸坚毅，眉毛都变得粗了一圈。
可随后便说：“……所以墨白姐，你要不要帮帮社会新人？即刻充值一个VVVIP，尊享极致服务哟！”
施墨白瞬间哑然：敢情到我这儿闭环了呗！
她提了提刚补好肩带的包，咬咬牙，跺跺脚，狠狠心。
“行吧，帮我先预充个明后两年的普通VIP吧……哎不对啊？这事儿你们家郁杉怎么说？她可是律师，肯定能帮你讨回公道！”
柳洱却早有准备似的，一秒从屁股口袋里掏出会员充值二维码，举到施墨白面前，笑着说：“我没告诉她呢。我怎么可能忍心让我家小杉杉担心这种事？”
“你丫……可真是个绝世好男友……”
施墨白冷笑着扫码，心想，敢情就逮着我一只羊薅毛啊？
遂故意问：“你俩感情怎么样了？”
一说到这个，柳洱的脸色果然刷地变了。
他把施墨白拉到一个四下无人的角落，深吸两口气，才说：“我今晚，打算求婚！”
施墨白呆了……这么快就越挫越勇？
她实在不解：“你才几岁啊，为什么这么想结婚？”
一向口比脑快的柳洱，此时却含糊了起来。
“想，就是想咯……”
年轻男孩想要结婚，无外乎就是被爱冲昏了头脑，自以为最伟大的付出就是下半辈子的承诺。
实际上，以他现在二十出头的年纪来算，承诺的下半辈子，也不过才四十多岁啊。
人均预期寿命都快超八十了。
柳洱自言自语起来：“总之，我都准备好了，就等今晚训练结束……”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亲爱的们！想我了没？”
两人一脸惊慌地同时回头。
郁杉笑着跑过来，一把揽住两人的脖子。
“要不是我了解你们两个，还以为你们在背着我搞什么猫腻呢！”
“哈哈，怎么可能，没有没有！”柳洱赶紧打哈哈，“你们快去换衣服吧。”
施墨白刚想拉着郁杉离开，忽然，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这么巧！都在呢？”
这次施墨白没有回头，柳洱却开心地迎上去。
“司仁哥！你怎么也来了！太好了！”
随后柳洱果不其然发起攻势：“哥，游泳健身击剑了解一下，这个月的活动力度特别大……”
魏司仁瞬间被柳洱缠到脱不开身，眼睁睁地看着施墨白拉着郁杉快步溜走。
“哎等会儿！有件事我忘说了！”
这次是柳洱叫住了她们：“我忘了说，墨白姐，你有个朋友跟我约了今晚的试训课，待会就来。”
施墨白一脸茫然：“……我朋友？跟你约？谁啊……”
“那个景总呀！”柳洱笑嘻嘻。
“上次吃饭，你跟他说想健身就找我，我呀，就给他约了今天晚上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