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以迪把晚餐定在了一家江浙菜系的精品餐厅。
这家餐厅开在江边一栋带院子的独栋老洋房里，外观保留了旧上海的建筑风格，路人经过时，或许会惊叹老宅独有的历史风韵，却很难发现里面竟藏了一家隐私性极好的餐厅。
施墨白也一样。
她前后兜了足足三圈，才终于找着门在哪。
刚一推门，就感到热浪扑面，温暖得简直像夏日暖阳裹在身上。
她脱下深灰色羊绒大衣揽在手臂，由身桌婀娜旗袍的服务员带去了顶楼的包厢。
顶楼风景极好，夜幕下的浦江两岸，霓虹辉煌，施墨白却无暇欣赏美景，定了定神，推门进了包间。
旋即就吃了一惊。
她原以为只有她和戴以迪两人，没想到豪华包间里居然还多了一个陌生男人。
男人约莫三十大几的年纪，一见施墨白便朝她点头微笑，毫不生涩见外。
戴以迪招呼一声：“小施，来了啊。”
随后给两人做介绍。
陌生男人名叫贺曼，是某家一级投资机构最年轻的合伙人，也主投医药。
贺曼主动与施墨白握手，目光在施墨白及膝的包臀西装裙和深色丝袜上多停留了几秒。
施墨白听贺曼的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好像某种动物。
不过此时，她显然更在意另一件事：有外人在场，她和戴以迪还方便聊公司内部的事么？
她不好明说，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贺曼。
贺曼却一眼就明白，友善地笑着说：“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我和老戴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今天我就是来蹭饭的。”
此时服务员敲门进来上菜：“贺总，我们店长特意为您挑选了今天腌制最完美的溏心熟醉虾。”
“谢谢。”贺曼点头示意。
随后他用公筷夹了一块虾肉到施墨白的盘中：“施总，尝尝看，听说你是上海人，这个应该合你的口味。”
“谢谢。”施墨白微笑，却没有立刻动筷。
戴以迪这时说：“抱歉啊小施，上次我出差，技术会没来得及参加，也没帮你说上话。”
施墨白扯着嘴角：“没关系。”
“对了，投票结果出来了。”
她立刻问：“结果如何？”
戴以迪却神秘一笑，蹦出两个字：“你猜？”
说完，和贺曼对视一笑。
施墨白见状，瞬间心里就明白了——今天这顿饭，怕是一场鸿门宴。
她也不生气，微笑道：“答案这么明显，还需要猜吗？”
戴以迪一噎，瞥她一眼。
热菜陆续上桌，贺曼招呼起来：“老戴、施总，吃菜吃菜，边吃边聊。”
戴以迪夹了块搭配鱼子酱的黄鱼冻，不再谈投票结果的事，而是貌若随意地问：“小施，高锐科技的投资份额，你真能拿到？”
施墨白呵呵一笑：“也不是光凭我自己就能拿到，关键还是要靠咱们杉瓴的实力，您说对么？”
轻巧地挡了回去。
戴以迪笑了笑：“公司的实力又不代表个人。小施啊，你还是要想办法打造你自己的核心竞争力，这才是最重要的。”
施墨白随口敷衍：“向您学习。”
戴以迪却笑着说：“向我学习？哈哈，你不如向贺总多学习。我们同年进的杉瓴，贺总五年前跳槽，现在已经是合伙人了，我却还在打工，比人家可差太远咯。”
贺曼也谦虚起来：“哎呀，小公司合伙人的title不值钱的。人少，升职自然就快，实际比杉瓴差远了。”
两人轮流互捧，施墨白充耳不闻，埋头吃菜。
贺曼又看向施墨白：“像我们平时抢项目份额，根本靠不到机构牌子，全凭自己争取。施总年轻有为，这方面咱们多交流。”
“不敢当，您是前辈。”她随口将话题抛回，“贺总，您在这方面有什么诀窍？”
贺曼颇为得意：“方法多了。关键看创始人想要什么。只要能解决他们的真实需求，对方自然也会满足我的需求。”
他顿了顿：“不过，那个高锐科技的高总倒是挺难摸清的，我派了好几个投资经理过去，都没搞定他。”
说到这，他的眼神在施墨白身上打量起来。
“所以我也想请教施总……你是怎么搞定高总的？”
施墨白当然清楚贺曼的潜台词是什么。
所谓满足创始人的需求，要么是产业需求，要么是生理需求。
其中和年轻漂亮的女性投资经理关联最大的，自然是生理需求的部分。
虽然贺曼没有明说，但态度却很明显。
她不由在心里冷笑。
人脏，看什么都是脏的。
她眉毛一挑，只说：“没搞定呀。这个项目刚走到技术会环节，很多事还没定，我想等立项会时，再去沟通份额和条款的事。”
戴以迪在旁边却一下急了。
“小施，你连TS都还没和高总谈过吗？你可别掉链子啊！万一到时候内部投决过了，份额却没拿下来，那我就丢脸了。毕竟我是这个项目的领导！”
施墨白不多解释，只淡定地“嗯”了一声。
戴以迪皱眉：“你别太自信了！你还年轻，有些事你不懂的。”
他换了语气，尽量平和地解释。
“杉瓴七期基金的call款进度不理想，投资经理都在尽量把条款往前谈，因为抢到公司的投资份额后，还得抢杉瓴内部的出资份额。所以现在内部竞争很激烈，你别太天真了！”
施墨白态度倒很好：“您说的是。”
戴以迪见她还是不着急，又开始扣起了大帽子。
“你想想啊，你要是动作太慢，等到给公司打款时，咱们却没钱了，岂不就因为你的原因，让高锐科技这么好的企业融资失败？耽误我国先进设备行业的蓬勃发展？”
这回没等施墨白回应，贺曼就一副和事佬的姿态开口了。
“老戴，你别给小姑娘这么大压力嘛，你们杉瓴要是没子弹了，我这里还弹药充足。我们基金虽然小，但机制特别灵活，我作为合伙人呢，话语权也比较大。最重要的是……后面的利益分配，都好说的。”
戴以迪一听这话，立刻转了态度，又开始像个贴心长辈似的为施墨白考虑起来。
“小施，你现在级别还低，能够跟投项目的额度也特别低。你想想啊，就算你投出了个好公司，除了奖金多发一些，公司未来发展得就算再好，也跟你个人关系不大的。”
施墨白刚要开口，可贺曼却紧跟着话头说起来。
“像我们小机构就不一样了，我每次都给投资经理留了充足的跟投额度，一方面呢，可以敦促他们积极找项目，毕竟他们自己也要掏腰包跟投嘛；另一方面呢，也可以让大家早日实现财富自由，兄弟们一起发财。”
怕施墨白不信，贺曼还给出一个实例。
“几年前有个互联网项目翻了上万倍，我们有个投资经理和你一样，也是个小姑娘，靠这一笔直接赚了个小目标！”
他刚说完，施墨白还没来得及惊叹呢，戴以迪倒是先感慨起来了。
“哎，想想真是怀念以前，那时候医药也还行，也有口汤喝。”
贺曼不动声色：“小施和咱们不一样，她这么年轻，未来有的是机会。就看她愿不愿意了。”
此话一落，贺曼和戴以迪齐齐看向施墨白。
施墨白的心里跟明镜似的。
戴以迪拉着贺曼，在她面前一唱一和地演双簧，演的就是一出「一箭三雕」的戏码——
第一箭，是帮贺曼套出来她获得高锐份额的方法，这样贺曼的手下就能暗中效仿，甚至抢掉她的份额。
如此一来，贺曼受益，戴以迪也一定能从中获利。
第二箭，是劝说施墨白拿到份额后直接给贺曼，所以戴以迪刚才故意吓唬她杉瓴内部斗争激烈、call款不顺、跟投份额还低。
这种方式，现场三人都能获益。
就算以上两根箭都没射中雕，只要杉瓴最终成功投资高锐科技，那么戴以迪也能得到这第三只雕。
因为作为项目的挂名领导，必然也能算作他今年的业绩指标。
只是，这最后一只雕，肯定没有前两只那么肥硕诱人。
这一瞬，豪华包间安静得像真空一般，两道目光如饿狼锁定小白兔，紧紧盯着施墨白，等待她做出反应。
施墨白却忽然”噗嗤“一笑，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两只沙雕，傻傻地挠起了头。
“戴总、贺总，你们两位一下子说了好多哦！我都听不明白了。”
戴以迪和贺曼瞬间差点掉凳。
施墨白脑筋一转，开始发挥。
“戴总，我好像听出来了，您是觉得杉瓴现在牌子虽大，却是个空壳，就算咱们拿到投资份额，其实也根本没钱投了？”
她又做思考状：“还有什么来着……压榨低职级的投资经理，让他们无法和贺总的员工一样，实现财富自由？”
她作势拿出手机：“这可是大事，我得问问康总……”
戴以迪顿时慌了：“哎！……咱们就小范围随口说说，何必打扰领导！”
施墨白偷笑，又假装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看来您是技术会的投票结果不太满意？”
戴以迪厉声：“瞎说！我干嘛要不满意？高锐科技可是全票通过！”
施墨白顺势追问：“那另一个项目呢？”
戴以迪冷哼一声，此时才终于揭秘：“非策那个项目，全场只有一票赞同！”
施墨白一下心都凉了。
虽然她知道投票结果不会好，但没想到居然会如此的一边倒。
她不由问：“戴总，这唯一的赞同票，是您投的么？”
照理说，项目组成员的票都会投给自己，虽然在数量上没有实质用处，但好歹不会让项目吃鸭蛋，显得太难看。
戴以迪却恶狠狠地否定了。
“我当然没投！当时康总的态度那么明确，怎么可能还有人投赞同票？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儿么，谁也不想步消费组的后尘吧？”
施墨白顿时疑惑：“我怎么没听到康总说反对？”
戴以迪与贺曼对视一眼，不由同时摇了摇头。
“还是太年轻。小施，我来教教你，康总虽然没有明确反对，但他也没表示赞同啊！”
“就是这个理。领导不赞同意味着什么？就等于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