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武营的地牢中,吴言和甄枚站在一空铁笼子旁,吴言摊开卷轴,看着众人画押的红印,一声冷笑,而后抽刀,朝空无一物的笼子里猛地扎去,握住刀柄,用力将刀旋转,仿佛扎进了一个看不见的怪物体内,空空的笼子里立即发出怪异的似野兽般惨叫!
吴言收刀,泛着冷光的刀刃上渐渐浮现出血迹,滴滴答答。
吴言擦了擦匕首,将沾血的布一扔,道:“看来已经死了,死后,血就显现出来了。”
那么好戏,也就开场了。
议事厅内的众人聚拢围在卷轴,众人眼盯着那卷轴上凭空渐渐浮现出的字样,所有人的心跳都在加快,呼吸急促。
“缉妖司在此向向王请命,彻查水鬼凶案,不可伤害百姓,不可怠慢拖延,缉妖司当全力以赴,侦破此案。”
而之前画押手印和这两行字之间空白的地方,多出的一行字越加清晰。
“缉妖司保证五日内侦破此案,特此立下军令状。五日不破,视为渎职,画押之人,自刎谢罪。”
……
军令状签订第一日。
晨光微熹,天都渐渐热闹起来,在天都郊区的青岭山,文潇几人却已经挖了一早晨的土。此刻,地面的泥土被刨出一条很大的沟壑,像是一条巨蟒爬行而过留下的痕迹。沟壑里的泥土显然比周围要湿粘,色泽更黑,发出阵阵难闻的气味。
白玖捂着鼻子,开始干呕,下一秒就跑去一旁吐了。这一早晨他吐了不下五次,肚子里是一点都没了,一张小脸变得煞白,扶着树大口喘息。
一个橘子被丢了过来,白玖伸手接住后,虚弱地朝裴思婧道谢:“谢谢姐姐,但我毫无胃口。”
“不是吃的,闻一下,反胃的感觉会好点。”裴思婧与白玖说话时总会想起她的弟弟,所以她下意识会关照白玖多些。白玖感动地猛闻橘子,果然清新的柑橘香涌入鼻腔,恶心的感觉也不那么强烈了。
“谢谢姐姐!”
“嗯。”裴思婧抬了抬嘴角。
另一边,文潇和卓翼宸并没这待遇,俩人捂住鼻子,蹲在坑中细看。
卓翼宸道:“这里是第一桩水鬼抢亲案发生的地方,天都一个富商的千金由此嫁去外地……”
文潇直接用手捏了捏异常的土壤,手感黏腻,恶心,她凑近鼻子嗅了嗅,令人作呕,蹙眉道:“怎么这么重的鱼腥味?”
文潇回头看,赵远舟正躺在树杈上,一副袖手旁观的模样,便起身叫他:“你认不认得出是什么妖所为?”
赵远舟飞身至于文潇身旁,嬉皮笑脸:“既然你问了,那我就来看看吧。”
看?能看得到不早说,放他们在这儿钻研了半天腥臭的土。文潇深呼吸,压下了火气,撑一个假笑,道了声烦劳,赵远舟很是受用。
赵远舟闭目,轻轻垂下张开的手掌,很快,黑色泥土里缠绕而上很多股猩红色的戾气,钻进他白皙的指尖,沿着胳膊往上,赵远舟睁开眼睛,双眸猩红。与此同时,卓翼宸手上的光剑感应到这股气息,立刻散发出银蓝色的光亮。
赵远舟定定地看着黑色沟壑前方,隔了层血色滤镜般,这片土地曾经过的画面便在他眼前重复上演。
前方,迎亲队伍吹奏着乐曲,四名轿夫抬着新娘喜轿,迎面走来。迎亲队领头吹奏的人突然停下来,欢快的乐曲消失了,他的脸色变得苍白,神情异常惊恐。
一阵阴风吹来,枝叶乱飞。不远处横倒的庙顶上,坐着一个形如鬼魅的黑衣身影。那人头发很长,满身湿透。
轿内盖着红盖头,身着喜服的新娘听到外面一片安静,忍不住询问:“怎么了?为何停下?”
无人回答。
新娘正感到疑惑时,又感觉到手背一湿。她顺着喜帕的缝隙看,正有水滴从轿顶滴落在她的手背上,轿内随即浮动着水腥味。怪事,轿中怎么会有水?新娘心中更加疑惑,她忍不住掀起盖头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盖头刚掀到一半,她就看见自己的脚尖前面,有一双脏兮兮,黑乎乎的男人的赤脚。
新娘的尖叫声响彻树林,惊起枝头的鸟群四散。
而后,那喜轿就停在了原地。迎亲队的尸体凌乱地倒在地上,个个都表情惊愕,眼睛瞪得很大,眼球浑浊不堪,嘴巴也张到了极致,仿佛是被活活吓死的,死状惨烈而诡异。
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影扛起昏迷的新娘,迈过横七竖八的尸体,慢慢地向着树林深处走去。他褴褛破碎的衣摆拖过的地面上,所经过之处,留下了一条很深的湿漉漉水渍。
赵远舟看着前方扛着新娘离开的长发黑衣人背影,缓了口气。
“原来是水族作祟。”话毕,赵远舟的眼睛恢复如常。
文潇追问:“水族种类繁多,龙,鱼,玄龟,鲛人……你能不能缩小一些范围?”
赵远舟沉思片刻,认真答道:“长得丑的。”
“长得丑的水妖?这可真是帮了大忙,都可以直接破案了呢。”
文潇无语至极,想拿短刀划赵远舟的心越发按捺不住了。
卓翼宸也冷言道:“妖只分强弱,怎么会分美丑。是妖,都丑。”
此言差矣!胡说八道!这群人每天研究妖,都研究些什么了啊?赵远舟大发慈悲,为几人讲起妖的美学。
“大妖法力无边,可以化身万千皮相。但我们的审美和你们不太一样。比如你们觉得白发苍苍,显得老态,不美。所以妇人们常吃黑芝麻、何首乌,以图云鬓如墨。可在我们妖眼里,一头拖地白发,那可是强大妖力的象征。美得不行。”
白玖接话:“但你不也是黑头发吗?”
赵远舟背过身去,意味深长,故弄玄虚道:“我怕我的真身吓着你。”
而后,一个转身闪现,脸猛地贴近白玖,露出尖牙,故意哇地一声。白玖被他一吓,本能地抓住了卓翼宸的头发,啊啊大叫出声,卓翼宸被他用力扯得向后一哆嗦,闭目忍疼,心想这笔账……算在赵远舟头上。
裴思婧环顾四周,而后目光落在一个方向。
“我记得卷宗里记录新娘的尸体就是在附近的湖泊里被发现的,去看看。
芦苇丛后有一片湖泊,湖面雾气朦胧。水下有淤泥,水显污浊,颜色偏黑,水面平整如镜,更显阴森,似有未知的危险在这平静水面下翻涌。距今为止,凶手一共抢亲七次,七具新娘的尸体都是在这里发现的。
被发现时,死者身着喜衣,头盖喜帕,漂浮于水面之上,异常诡异。
赵远舟微微眯起眼,似在透过湖面看着什么,表情略有异样。他弯下腰,指尖悬停在湖面上。很快,水里便有一丝一丝红色戾气浮出,那戾气被吸入了他的指尖。赵远舟皱了皱眉头,刚刚吸取的戾气让他有些不舒服。他站起来,拿出水壶喝了口水,压了压那种不舒服的感受。
“这湖里沉尸无数,理应戾气浓重,但现在看来,戾气才这么点,都不够我塞牙缝的,戾气应该是被凶手吸走了”
文潇疑惑:“所以这个妖是专门杀人,吸食戾气,提升妖力。”
赵远舟没有回答。
裴思婧摇了摇头:“但如果只是要杀人吸取戾气的话,那何必特意把新娘集中带来这里抛尸,不奇怪吗?”
卓翼宸回答:“这个湖里抛尸的都是新娘,随行的人,尸体都随意留在了案发现场。因此,我觉得,新娘才是他的目的。不是杀人,是杀新娘。”
赵远舟嗓音故作老成,虚空捋着不存在的胡须:“孺子可教。”
卓翼宸一个眼刀杀了过去。
赵远舟咂咂嘴,无趣,不禁逗,没有幽默感!
文潇追问“所以他到底是什么妖?”
赵远舟耸耸肩膀:“我也不知道。”
文潇一副你好没用的神情,看得赵远舟十分委屈:“大荒妖怪数以万计,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妖我记它作甚?要知道是何妖怪杀人作祟,只需找到义庄里停放的尸体,我一验便知……”
卓翼宸几人抬脚便要往义庄去。
赵远舟却站在原地不动,道:“眼下还有个麻烦,我得先去解决一下……你们去义庄等我吧。”
众人商议后,兵分三路。
裴思婧、白玖和文潇先去义庄。
卓翼宸去最近收到了水鬼喜帖的齐府。
赵远舟去忙他口中所谓的麻烦事。
义庄看起来肃穆阴冷,加上白玖的鬼哭狼嚎,更让人心慌。白玖死命扒着门框不肯进门,拼命摇头大叫:“我是大夫,不是仵作!”
裴思婧思索一番,道:“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你是神射手,我能说你和弹棉花的差不多吗?!医官和仵作分明就是两个行当!隔行如隔山!”白玖借着假装愤怒的劲儿,大眼睛滴溜溜转,转身朝外走。裴思婧不上当,一把抓住衣领往义庄院子里拖,任由他死命扑腾,裴思婧骨子里还是从军的习性,平日里关照归关照,执行任务时,公事公办。
“救命啊!缉妖司逼良……逼良医验尸啦!”白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义庄内四处挂着白布,满地纸钱,但一具棺材都没有,空荡荡一片,文潇已经在里面独自查看了一番。
白玖双眼通红,眼泪汪汪:“我要去找小卓大人请辞!”
文潇背着手仔细探查,不甚在意:“可以,五日后等着掉脑袋。”
白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暂时还不想和脑袋分家,心一横:“等破了这一案,我要去找小卓大人请辞。”
裴思婧上前查看,也发觉了不对劲之处:“怎么一具尸体都没有?”
文潇答:“是崇武营干的。他们提前处理掉了所有尸体,毁尸灭迹,不想让我们顺利查案。”
白玖感动地涌起热泪,笑中有泪:“他们人好好哦!”
裴思婧和文潇转头冷冷看他。
白玖立刻变脸痛骂道:“崇武营没一个好东西!”
文潇叹气,眼下只能另想办法了,只是在她与裴思婧转身时发现,白玖身后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立了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材。
白玖只见两人齐齐盯着他看,且目光很不友好,立即警惕起来:“你俩盯着我看干嘛?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告辞!”白玖转身要逃,却撞上了身后的棺材。
白玖与凭空出现的黑棺材面面相觑了几秒,闹鬼了?不怕,鬼不伤晕倒的人,这是白玖定律。白玖两眼一黑,闭上眼睛,双腿慢慢弯曲,以一个舒适而不伤害自己的方式,晕倒在了地上。文潇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白玖,摇了摇头,演技还是不见长进。
突然棺材盖被打开,与此同时,裴思婧利落地将弓弦拉满,棺材盖后,赵远舟笑眯眯地探出头:“午安。”大腿传来痛感,然后赵远舟低头,看着插在自己大腿上的箭矢,不愧是神箭手,速度够快……
裴思婧收箭,想着是他装神弄鬼在先,但还是不自觉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崇武营把所有尸体都毁尸灭迹了,还好我神通广大,从他们手里抢出了一具宝贵的尸体……”
赵远舟哎呦一声痛呼,拔出了裴思婧的箭还给她,刚被射伤的地方已愈合。可文潇却注意到了赵远舟的腿上有另一道箭伤,不仅没有愈合,还开始溃烂,问道:“神通广大不也中了一箭吗?你那个伤口怎么回事?你不是会自愈吗?”
裴思婧看见赵远舟的伤口,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崇武营的诛妖箭。
“崇武营的箭头上淬了专门针对妖兽的毒,会让伤口无法愈合,一直溃烂。治不了。”
本躺在地上装晕的白玖举起了手:“我可以!”
众人齐齐看向他,白玖坐起身,还不忘先给上场戏收个尾,假模假样地揉了揉额头。
赵远舟浓眉一挑:“不愧是天都的小神医啊,什么都治,那……也能验尸吧?”
赵远舟边说着边伸出了“魔爪”,一把将白玖像拎兔子一样拎了起来。
“拿来吧你。”
赵远舟将白玖塞进了他刚劫回的棺材中,一人验尸,三人围观,欺负小孩!白玖心里控诉了一番,咬着牙验完了尸才从棺材里冒出头,大口呼吸:“她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死人也不能诊脉,我尽力了,查不出来……但看新娘脸上的表情……”
白玖回头看了一眼尸体,打了个寒颤,继续说道:“像是被吓死的……”更可怕的是这世有能把人活活吓死的妖,那妖怪长得得多恐怖啊,白玖表情像吃了柠檬一样皱在一起。
文潇探身进棺材,手指细细地尸体身上搜寻,而后一顿,从尸体的红指甲中捏起来一块小碎片。碎片上有纹理,似是鳞片,通体漆黑,还残留血迹,文潇凑近闻了闻,蹙紧眉头,是与土壤中同样的腥臭味。
赵远舟凑过来,从文潇手中接过黑色鳞片,他捻碎带血的鳞片闻了闻,露出释然的表情,在文潇看来十分变态。
赵远舟笑:“原来是这个缺德的玩意儿来了,破案了。”
文潇正等待下文,赵远舟却道肚子饿了,非要边吃边说。
不愧是极饿之妖。
酒楼人多耳杂,四人只寻了处冷清的食肆摊子。围陈旧木桌而坐,干了一早晨的活儿,文潇早就饿了,只是一直惦记着查案,连口水也顾不上喝,此时埋头吃着酥饼喝着清茶。文潇瞥了一眼刚刚喊着肚子饿的赵远舟,很奇怪,他从来时就只在喝水,并不动吃食。妖不饿?那喊什么饿!
似是感应到了文潇的目光,赵远舟扭头对上了文潇的视线,文潇忙收回目光。
白玖吃得意犹未尽,边吃还边抱怨:“你们太过分了,把我一个天都名医,当成仵作,让我去验尸!那尸体……看完之后简直三天吃不下饭……老板,再来一碗过羊汤,六个酥饼,一碟酱肉,另外,麻烦帮我单独装一小碗醋和辣子。”
裴思婧不动声色地又给他夹了鸡腿。
白玖嘻嘻笑着:“谢谢姐姐。”
白玖夹起鸡腿,张嘴要咬时,动作一顿。
“等等,裴姐姐,你对我这么好,该不会又是个陷阱吧,我娘教育我,吃人嘴软,姐,你又要叫我做什么可怕的事情了?”
赵远舟故意逗他:“哟,小白兔长脑子了。”
裴思婧无语,作势要夺回鸡腿,白玖忙端着碗扭过身体,一口咬在了鸡腿上。算了,被坑也是命,先吃饱再说。
赵远舟一直等到文潇吃完,放下了筷子,他才开口讲正事:“死者身无伤口,却面目狰狞,他们是被活活吓死的。在我们大荒,能把人活活吓死的妖并不在少数……”
文潇打断了赵远舟的话:“说点我们不知道的。”
“它叫冉遗。”
见文潇愣住,赵远舟恶作剧得逞般大笑:“哈哈,没想到我这么直接切入重点吧?”
文潇懒得理他幼稚的玩笑,在记忆中上千上万关于妖的记载中搜寻这个名字,喃喃道:“冉遗……传说中吃了可以安眠的……冉遗?”
赵远舟答:“他天生具有控梦的妖力,确实能让人入睡。美梦就如水中之月,这世间啊,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追逐不到天上之月。对他们来说,水中月影即使虚幻,片刻拥有也已经足够。不过呢,还是有人从不靠做梦,而是脚踏实地、真才实干,就比如……”
“我”字憋在嘴边,被白玖抢先了一步:“小卓大人!从不空口胡说,言出必行。”
赵远舟生生被迫咽回一个字,抬起竹筷就敲了下白玖的头出气。
文潇想起一些事,淡淡道:“小卓确实从来不做梦。”
“哦?那就奇了,我还从来没听说过不做梦的人。每个人都会有想逃避的事,在夜晚偷偷躲进梦中,喘息片刻,才是人之常情啊。”赵远舟心中吃味,话里话外暗戳戳骂卓翼宸非人也,说完又惊觉,不对,怎么非人就是骂人了?
文潇不知道他心中的弯弯绕绕,拔出发髻中的笔,掏出怀中的册子便要记录。“所以冉遗最擅长的就是将人困在噩梦里活活吓死吗?他带来的是噩梦?不是美梦?那书上又记错了。”
裴思婧单刀直入:“怎样对付冉遗?”
赵远舟悠悠开口:“要么是拥有‘破幻真眼’之人……”
赵远舟说到这里,突然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文潇抬头疑惑:“嗯?然后呢?”
赵远舟又恢复笑容,托着下巴,看着嘴里还塞着酱肉的白玖,笑眯眯道:“要么,就从他身上割一片肉吃。最好是活鱼活割,裹着粘液还带血那种,疗效最佳。”
那肉得多腥臭啊,白玖只想了一下,胃中就有一阵恶心,丢下筷子,眼下再吃不下去了。
文潇停笔,无奈地盯着赵远舟:“你刚说破幻真眼是什么?我怎么没看书上有记载过这个?”
赵远舟含糊答道:“那是大荒里顶级大妖才有的东西……别管这个了,抓紧办案!”
卓翼宸静伏在齐府的屋顶之上,屋檐后,卓翼宸的眼眸紧盯着齐府的情况。齐府院内张灯结彩,挂满了红绸,一看就是即将办喜事的样子,只是这府内上下所有仆人婢女均惶惶不安,步履匆匆,不见喜色。
两个婢女抬着装满嫁妆的木箱经过,小声议论,卓翼宸屏息静听。
“哎,我说老爷也忒狠心了,都这样了,还要坚持让小姐五日后准时出嫁……”
另一个年纪稍小些的婢女既害怕,又忍不住心中好奇追问。
“姐姐你与小姐房内的人相熟,真有水鬼吗?长什么样子啊……”
稍年长的婢女见左右没人,眼神示意,两人转进了一棵大树后,将重箱子搁在地上,靠着树,撑着腰,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卓翼宸飞身至树上,落下几片树叶,婢女未曾察觉,随手拂去后,小声讲起了她听到的传闻。
齐家小姐今年刚满十七,性格温婉,喜读诗书,待下人很友善,容貌明艳动人,被水鬼盯上似乎合情,但不合理。齐小姐自小体弱多病,不怎么露面,久居深宅内院,没人知道这水鬼是怎么找上门的。
听闻事发那天,齐小姐正在熟睡,房间内无灯无火,只有月亮洒下一层薄薄淡淡的银光。静谧中突然传来离奇的滴水声,随后有水滴滴落在齐小姐的脸上。齐小姐睁开眼睛,就看到床榻上方横挂着一个浑身湿漉漉像刚从湖里起来的人,那人湿发挡脸,面容阴森。
齐小姐猛地惊醒,从床上坐了起,她摸了摸脸,又惊恐地看向床上方,发现并没有人。她刚松了口气,低头便看到被子上有一张血红色的婚贴。齐小姐颤巍巍打开婚贴,看到上面有八个字:“五月初七,水鬼迎亲。”房间内再没别人,但地面上却有一串湿漉漉的水迹,像蛇爬过的痕迹,一路蜿蜒到房门口。
此时正值午时,烈日当头,小婢女却觉得浑身发寒,搓了搓胳膊。
“还有呢!这府里最近也不太干净,你晚上出门得结伴而行。”
前几日,膳房的伙计半夜起来上茅房,树影婆娑,被他错看成了人,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那就是个人的背影。他怕是贼,冲那人大喝,问他是谁,鬼鬼祟祟做什么?结果待那人僵硬地抬起了手,伙计这才看清,原来对着他的不是背影,就是正面!只是长发遮面,看着像背一样。
长发撩开后,那“人”的脸在树影下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猩红的鬼魅般的眼睛十分骇人!直接把那伙计吓晕在地,大病了好几天。
小婢女听得入神时,管家已然出现,怒斥二人,两人立即噤声。
“赶紧把东西搬进去,闲言碎语莫要再说,你们难道也想像淡烟他们一样么!”
两人听闻淡烟的名字,吓得连忙求饶,直言再不敢偷懒说闲话。而后年长的婢女哆哆嗦嗦地问道:“方管家,我们要不要给淡烟姐烧点纸钱……让他们安心地去,别、别再上来找我们。”
管家瞪了她一眼:“膳房伙计睡得糊涂了,做梦而已,不许再提!”
两人齐齐低头恭敬答是。
两个婢女抬着箱子离开后,管家继续往里走,卓翼宸审视着管家的背影,随他从树上翻身进了又一个院落。只是卓翼宸刚走两步,就闻到一股怪异的气味。
管家进了齐老爷的书房,从怀中拿出帖册恭敬地递给齐老爷。
管家道:“老爷,小姐的嫁妆礼帖已经整理好了。”
齐老爷并无兴趣,只是随手翻了翻就放下。
“嗯……抓紧准备吧,不要耽误了良辰吉日。”
管家忧心忡忡道:“可是老爷……如果水鬼真要来抢亲,那小姐……那小姐不就危险了吗……”
齐老爷抬眼冷冷地看了看管家。
齐老爷道:“我花这么多钱把她养大,她理当知足感恩,就算死,也得死在出嫁的路上。只要镇国公府的迎亲队伍从我家门口接走,就和我们没关系了。聘礼到手,让我儿子风风光光地迎娶郡丞家千金就行。”
管家欲言又止,只能低下了头不出声。
卓翼宸透过窗纸,将屋内发生的一切,收尽眼里。随后身形一闪,飞身离去。
管家侧目发现了卓翼宸离去的身影,但他却不动声响。管家的眼中有非人的妖冶光波流转,他的嘴角扯起,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大荒西边,蛮荒之地,寸草不生,四季更替,景色不变,如出一辙。时间仿佛于此处凝固,漫长无边际。
荒芜崖顶有一大洞,向下望,深不见底,宛如通往地狱的深渊。石洞内四面山壁雕凿巨大鬼像,山体被灌入的风侵蚀出现裂纹,枯败的藤蔓显得阴气森森。最底端的高台上,有一人影盘膝而坐,正是八年前被白泽神女赵婉儿封印于此的离仑。
他没有死,但与死了也没有区别。
四个缓慢转动的白色光圈,缠绕在离仑手腕脚腕上,光圈上的花纹是白泽令独特的符文印记,坚硬的岩石地面上,布满了同样的白泽符文印记。
他已被困此处八年,两千九百二十二个日月,没有尽头的孤独。这里没有任何生命,景色也无任何差异,若偶尔能有阵风吹过,有那么一丁点动静,也算有趣。
离仑睁开眼睛拿起身边放着的拨浪鼓,轻轻晃了两下,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深情地抚摸着拨浪鼓,对它说话,声音嘶哑。
“朱厌,你还会记得昔日故人吗?你交了这么多新朋友,我该从哪个杀起呢?”
离仑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一成不变的天,若不是大荒崩塌,白泽神女的封印松动,他也没机会能“出去”看看故人。
那么,按老规矩,先从白泽神女开始吧。
离仑勾起嘴角,笑得阴恻恻的,竟与齐府管家的神态一模一样。
食肆桌上的吃食空了一半,白玖虚弱地趴在桌上,眼睛却盯筷子上插着的一块红烧肉。
“我还可以……嗝!”他不可以了。
文潇急着要去抓冉遗归案,毕竟签了军令状,眼下脑袋还在脖子上晃呢!但赵远舟却说并又不知道冉遗躲在哪儿。文潇总觉得哪里不对,思索片刻后问道:“你们都是妖,不能追踪气息吗?”
赵远舟嘴角一抽搐:“追踪气息的那是狗。”
白玖开口:“你竟然……嗝!”
裴思婧看了一眼,替他说道:“……连狗都不如。”
白玖忙对着裴思婧竖起大拇指,姐姐骂得好。赵远舟抬手正欲争辩时,一把剑突然放到桌面上,卓翼宸顺势在白玖身边坐下来。
“我知道如何找到冉遗。”
赵远舟低头喝水,小声嘀咕:“比狗厉害的人来了。”
卓翼宸道:“齐小姐五日后出嫁,婚事并无延迟。守着齐小姐,就可以抓到冉遗。”
文潇听得皱紧了眉头,欲言又止。没见过哪个爹这时候还不取消婚事,若出了岔子呢?女儿的命也不顾吗?
卓翼宸又道:“齐府充斥着一些怪异的气息……院落里似有诛妖咒法的气息。”
事有蹊跷,看来齐府也隐瞒了一些秘密。
太阳落了山,齐老爷正与来访的客人坐在一起喝茶,齐老爷此时态度恭敬,弯腰为对方添茶,待到茶水倒满,对面的手毫不客气地拿起了杯子。
对面的人,正是吴言。
刚喝一口,门口一个侍卫长就走了进来禀告今日缉妖司几人的行程。直到说起赵远舟从崇武营手里抢走了一具受害者的尸体时,吴言听得脸色越发黑沉,大骂废物,茶杯被他猛地往桌上一放,砰地一声,吓得齐老爷和侍卫长均是心里一颤。
吴言重新敛起神色,看向齐老爷,齐老爷却还在看着那在吴言手中碎成渣的茶杯愣神。
“我今天来,是有件事要找你帮忙。”
齐老爷回过神来恭敬行礼:“大将军尽管吩咐。”
“我听说,一个多月前,你花重金从崇武营里请了猎妖人?可有此事?”
齐老爷脸色一变。
吴言招了招手,齐老爷颤抖着将耳朵凑了过去……
“不用紧张,我不是来问罪的。我只需要你将请过猎妖人的消息,透露给缉妖司的人即可。”
齐老爷还是有些犹疑:“但要是缉妖司知道我私下请崇武营的人随意杀妖,不知道会不会惹上麻烦……”
“那你就更应该照我说的做,把缉妖司的人引到猎妖人那里,我就自有办法让他们有去无回。你的麻烦也就一并没有了。”
待管家拿着一封拜帖,走进书房时,吴言正将一叠银票交给齐老爷,齐老爷满面谄媚接过,并再三保证,刚才所言之事定会办妥。
管家上前,将拜帖交给齐老爷。
“老爷,外面有几位缉妖司的大人求见。”
吴言冷哼:“来得还真快,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齐老爷满脸堆笑:“明白!明白!我这就带着小女的婚帖前去迎客,就让府内管家替我送大将军从后门离开。”
齐老爷揣起银票后,用力抹了两把脸,拽乱了自己的头发,朝着前院走去。
待齐老爷离开后,管家垂手等待,等着吴言和侍卫长先走。管家的耳后一枚槐叶形状的黑色印记闪烁了下,他眼中顿时有异光流过,随即突然伸手按住了身前侍卫长的肩膀,侍卫长一愣,随后他的耳后也多了一个同样的黑色印记。等到管家再收回手时,他耳后的印记已消失不见了,管家愣了片刻,脑内全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吴言回头怒斥发愣的管家道:“带路啊!”
管家立刻毕恭毕敬地往前,带着吴言离开。
侍卫长耳后槐叶印记闪烁,他眼中流过异光,看着吴言的背影,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与此同时,远在大荒封印之地的离仑眼中流过同样的光彩,他的眼中亦看到了与侍卫长相同的画面。
侍卫长现在便成为了离仑寄生的新“傀儡”。
齐府花园,文潇正仔细打量四周,一棵枯树,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枯树种在院子的角落,一小块长满青苔的方形花坛,用青条石圈起来。树叶已经全部枯萎。卓翼宸持剑走过来,正欲开口与文潇说话,他手中的云光剑却突然闪出微弱的光芒,似感应出此处有戾气。两人同时注意到这一情况,只是没等进一步验证,齐老爷已脚步匆忙小跑进了花园。
齐老爷一看见二人,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心疾首道:“还请缉妖司的大人们救小女一命!”
文潇连忙扶起跪在地的齐老爷。
“你且先与我们说说细节?”
齐老爷擦了把眼泪,弯腰拱手道:“请两人大人移步书房细说。”
入了夜,奴仆将书房的蜡烛尽数点亮,又呈上了茶后,才躬身退出,书房门一关,仅有齐老爷与文潇、卓翼宸三人在内。
香炉里的烟袅袅升起,齐老爷将案卷记录的信息又重新口述了一遍。
文潇问出早已不解的问题:“既然明知此时成婚有危险,齐大人为何不推迟婚期?”
齐老爷抹了把眼泪道:“镇国公位高权重,我们得罪不起啊!我女儿命好苦啊……”
齐老爷从怀中拿出一封婚帖递给两人。
“两位大人,这是那封水鬼留下的婚帖,不知道两位大人能否看出什么门道……”
文潇接过婚帖后,又问道:“齐小姐呢?”
“哦,小女受惊过度,受了风寒,这些天一直卧床不起,不方便出来见外客……”
文潇微蹙眉头,案情奏报上从未提到过水鬼婚帖,除了齐小姐外,其余受害新娘均未收到水鬼婚帖。显然,这位齐小姐就是这次水鬼案的关键所在。
可齐老爷却找借口,推辞不准她见人,有蹊跷。
文潇看后将婚帖递给了卓翼宸看。
卓翼宸眉头一皱,敏锐地察觉出异常之处,借机问出了今日白天查探时发现的蹊跷:“婚帖上残留着很强的妖气……敢问齐老爷,贵府是不是设有诛妖法阵?”
齐老爷顿了顿才开口。
“不瞒大人说,府内现如今人心惶惶,我只能找人施法布阵,以安人心啊。”
文潇与卓翼宸相视一眼,心意相通。
齐老爷,有古怪。
文潇照例问道:“在水鬼娶亲案发之前,齐府可还有其他异状?”
齐老爷思考片刻,摇了摇头:“府里一向太平,没有任何异常。”
文潇试探道:“齐老爷,你如果真心想救女儿,那就对我们知无不言,不要隐瞒。”
齐老爷立即又要下跪:“那是当然,还请两位大人救救小女!”
文潇扶住想要下跪的齐老爷,道:“放心吧,这是缉妖司分内之事。有任何异常,再通知我们。”
出书房后,由下人领着卓翼宸与文潇朝大门方向走去。
文潇眼睛一转,故意引起话头:“你们齐府也是倒霉,本来小姐出嫁是喜事,偏偏遇到这无妄之祸。”
领路的下人恭敬附和:“大人说的是,这一个多月府里频生事端,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
那人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捂着嘴巴。
文潇却将一个多月的时间点记于心中,又似不经意问起。
“之前还发生过什么?”
领路的下人立即吞吞吐吐起来:“没有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文潇同卓翼宸递去一个眼神,卓翼宸立即会意,亮出云光剑,架在那人脖子上,剑锋与那人皮肉相隔有段距离,不会伤害到他,但足够震慑住一个普通人。
卓翼宸冷声道:“说!”
那人立即被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下,浑身抖个不停。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老爷一个多月前秘密找来了崇武营的猎妖人,还不许我们说出去,至于是因为什么,我真的一概不知啊……”
有古怪,一个多月前齐老爷就找了猎妖人,可冉遗的婚帖却是才送到的。
卓翼宸问道:“那猎妖人在哪?”
文潇将笔与纸递给了他,那人接过,哆嗦着画出一个清晰的地图。
文潇将地图收好,从身上摸索出些铜板放在他的手中,而后离去。
跪在地上的人看着两人走远后才站起身,他掂了掂手中的铜钱,目露不屑,随手扔进了池塘之中。
领路的下人原路返回了齐老爷的书房,走进压低了声音汇报。
“回禀老爷,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一个多月前请了猎妖人的事,透露给他们听了,猎妖人的位置也已按照您吩咐的告知,不出意外,他们已经出发了。”
“很好。”齐老爷笑着扔过去了一个钱袋,那人迫不及待打开一看,全是碎银子,顿时两眼放光,恭敬地行礼后,喜滋滋地离开书房。
从天都上空向下俯视,偌大的都城,房屋、街道排列有序,如一棋盘。
多方势力执子,你来我往,暗潮涌动。
趁着文潇与卓翼宸去齐府的空档,赵远舟私自去了一个地方,正是白天与其他人去过的那方湖泊。
白天来时,他便察觉到了湖面之下浓郁的妖气和妖血的味道。入夜,黑漆的湖面上倒映着惨白的月光。有雾气渐笼,赵远舟眼前景物变得恍惚起来,似回到了大荒海边……
赵远舟忽地抬手,手指靠近唇边:“现。”
浓雾消散,梦境被破除。眼前又是那方漆黑平静的湖面,水面忽然泛起波动,一个湿淋淋的脑袋从水中冒出,半张脸沉在水里,阴森森地盯着赵远舟。
赵远舟一脸鄙夷之色:“过来。”
水里的人一动不动。
赵远舟有点不耐烦了,恐吓道:“装神弄鬼,我数到三,你再不过来,我一把火点燃这湖,做一大锅鱼汤!”
冉遗这才慢慢从水中走上来,他浑身湿淋淋的,拨开了挡脸的长发。但他长得不仅不吓人,还是个很英俊的青年,只是与常人相比,他身为妖的特征十分明显,两腮与脖子处的黑色鳞片清晰可见。冉遗一身暗绿色长袍借着月光与湖水折射出粼粼光影,他的腰腹部缠着纱布,鲜血透过纱布持续渗出。
赵远舟盯着冉遗,身上迸发出夺目的猩红光晕,戾气环绕。赵远舟抬手,念咒:“跪。”冉遗的神情立即变得难受,他仿佛不受控制般爬上岸,走到赵远舟面前,高挑的身躯忽地朝赵远舟跪了下来。
赵远舟眼神冰冷,不过是一个兽性未褪的小妖,却也敢对他使出这些手段,简直胆大包天,赵远舟警告道:“别拿你这些小把戏对付我。你这梦境障眼之法,也只能骗骗凡人。”
冉遗低声道:“我知道,你有‘破幻真眼’,当然骗不了你,可别的妖怪,想要识破梦境,可不容易。”
赵远舟听到那四个字后,表情变得微妙,随即恢复如常。
赵远舟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扔给了冉遗。
“为了给你拿这个药,我还得假装也被诛妖箭伤到,真是有失我大妖的颜面。”
冉遗看着药瓶怔了下,而后慢慢解开纱布,给斑驳溃烂的伤口上药。冉遗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询问:“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做到?”
赵远舟淡淡道:“别急,快了。”
天再亮时,已到了军令状签订第二日
昨日拿到的猎妖人地址就在一家客栈,从掌柜处打听得知,此人将于今日离店,缉妖司几人立即进行了全方位的部署。
裴思婧伏在客栈对面的屋檐之上,一旦有变故,即可远程牵制,而卓翼宸则乔装住进了客栈,就在猎妖人那间的上面,以便随时关注他的动态,直接缉拿。
客栈所在的街巷口停着一辆马车,赵远舟就坐在马车外,白玖和文潇坐于其内。白玖一挑门帘,探出头问赵远舟。
“为什么没有任务分给我?”
赵远舟答:“当然有,你的任务就是,远离战场,勿要添乱。”
白玖哼了一声:“你怎么不去抓人?只会使唤小卓哥哥和裴姐姐。游手好闲,哼。”
赵远舟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文潇,怪笑:“干嘛这么骂你文潇姐姐?”
白玖急忙向文潇解释:“啊这……文姐姐,他在挑拨离间,你不要中计。”
文潇白了赵远舟一眼,猴嘴里吐不出好话。
文潇耐心向白玖解释:“我们堵在这里,并不是闲着,若是对方逃跑的话,这里是他的必经之路,所以我们在这里守株待兔就好。”
白玖听明白后顿时开心起来,撂下车帘,也不理赵远舟了。
风声阵阵。
裴思婧身负弓箭趴在屋顶高处,做好了戒备瞭望的姿势。
卓翼宸也已靠在二楼栏杆处,手握云光剑,盯着下方的房门。
房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出一个鹰钩鼻男人,他背着包袱,警惕地左右观察一番,才轻声关上门,低着头朝客栈外大步逃离。男人刚走出客栈,卓翼宸的身影就自他头顶越过,挥舞长剑直刺向他。男人立即提刀抵挡,几招之内便发觉不敌卓翼宸,于是一个翻身,使诈洒出毒尘迷了卓翼宸眼睛,又是一颗烟雾弹,男人趁机转身要逃。
突然从他背后飞来一支冷箭,为留活口,裴思婧的箭越过烟雾,精准射中他的大腿。男人毫不犹豫地拔掉箭矢,忍痛一瘸一拐继续逃跑。卓翼宸屏息挥散尽毒尘和烟雾后,裴思婧也已赶来。
男人武艺不强,轻功倒是炉火纯青,转眼功夫,已跑出去老远。卓翼宸和裴思婧相视后,立刻追去。
巷口,文潇从马车上下来,朝着坐在不远处慢悠悠喝水的赵远舟走过去,坐到他身边,问:“你们大荒的妖,是只喝水不吃东西吗?我认识一个大荒的大妖,他也只喝水,不过,他还是会吃野果,你吃吗?”
赵远舟回答:“其实我连水也可以不喝。”
文潇点了点头:“真好养活。”
赵远舟笑:“你要养一只试试吗?”
文潇揶揄:“我从小到大,养啥死啥。”
赵远舟思索片刻,又仰头喝了一口水。
“……那我求之不得。”
白玖从车窗里探出头,加入聊天。
“我一直怀疑水壶里放的其实是酒,但我没有证据。”
赵远舟看了看手中的水壶解释:“确实是水。喝水只是爱好,就跟有些草木妖喜欢晒太阳一样。”
文潇也盯着那个水壶,喃喃道:“是什么水呢?”
赵远舟默默收起水壶,道:“你在套我话。”
文潇说得一睁眼“作为同僚,我只是想加深对你的了解。”
赵远舟挑眉道:“我劝你不要了解。”
“为什么?”
赵远舟倾身靠近文潇,目光却文潇的眼睛偏移到她身后,目光一凛:“因为越了解我,越……危险!”
赵远舟猛地伸手将文潇朝自己的方向一拉!一支箭破空而来。文潇回头看,惊魂未定,只见那箭已被赵远舟空手抓住,停在她的眼睛前方几寸的位置。
同时,另一支箭射过去,钉在了马车窗框上,马车内的白玖吓得立刻躲回车内,捂住砰砰狂跳的心脏,四处看了看,钻到了椅子下面。
赵远舟将文潇护在身后,看到了射箭的人。
那是吴言手下的一个侍卫长,此刻正手持弓弩,只是在赵远舟看不到,这个侍卫长的耳后,一枚槐叶印记隐隐闪着光亮。
侍卫长先是认真打量了一番文潇,而后对着赵远舟用十分古怪语气说道:“你又护着她。”
又?文潇不解。赵远舟却对着熟悉的口吻突然警觉起来。
“……你是谁?”
“连老朋友,都不认识了吗?想叙旧的话,就跟我来。”
侍卫长僵硬地转身,不太协调地朝巷子更深处跑去,显然他此刻是被人控制着,如一个提线木偶,动作僵硬生涩。
赵远舟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文潇心中有太多疑惑,迟疑片刻,便也跟着追了上去。
见外面没了动静,白玖小心地将马车帘子被掀开一角,小心地探出头来。外面的确没了动静,不仅没有动静,连一个人影也没了。
白玖绝望:“天哪!我怎么会突然落单了?啊!!!”
白玖尖叫还没完,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凌乱的脚步声。正是受了伤的猎妖人朝马车这边跑来。白玖想起来了文潇的话,马车停在此处,就是为了堵住这人逃跑的路,于是立刻跳下马车,手插腰,心虚地装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腿有些不受控地打颤。
白玖虚张声势道:“你……你逃不掉的!”
猎妖人看到白玖一愣,然后突然笑了起来。
白玖恼羞:“你别看我是个小孩子,我很厉害的!你笑什么笑?!”
猎妖人却边笑边说:“不,我不是在笑你是个小孩子。我只是在笑,我根本就没打算逃啊。”
这时,裴思婧和卓翼宸也已追至。
白玖立刻有了底气,叉腰挺胸,整个人都快要翻过去了,得意大笑:“你逃不掉了!我厉害的偶像小卓大人到了!”
猎妖人环视三人,笑容越发阴险:“我本就是要将你们引至此处。”
随着他的话落,卓翼宸和裴思婧同时察觉出异常,此时,屋顶,巷道,街角……数十个黑衣人陆续出现,将三人团团包围住了。
白玖笑不出来了。
侍卫长在僻静巷子当中止步,缓缓转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寻常拨浪鼓,他手指轻捻拨浪鼓,鼓耳敲击鼓面,发出鸣响,文潇顿觉头晕目眩。赵远舟立刻把气喘吁吁跑来的文潇护在身后,似也隔绝了那令人晕眩的声波。
看到拨浪鼓,赵远舟已然知晓了对方的身份,直接道了出来。
“离仑,你又在玩寄生那一套。”
侍卫长嘴角勾起的弧度诡异,但能看出操纵他的人此刻兴奋异常,语调中有窃喜,有愉悦,有揶揄,还有孩子般的得意。
“才看出来吗?没了破幻真眼,是不是很不习惯啊?”
离仑,文潇心中猛地一震。
这个名字是困住了她八年的噩梦!
可是杀了师父的那个离仑不是,死了吗?
离仑歪着身子,欣赏到了文潇此时的神情,大笑着又晃了晃手中的拨浪鼓,无形的声波冲击而来,无孔不入。文潇感觉耳边又是一阵巨大嗡鸣声响,文潇捂住耳朵,痛苦地闭着眼睛,那声响让她五脏六腑都被震了又震,文潇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有赵远舟挡在她身前,此刻怕是已经经脉俱损,七窍流血而亡。
嗡鸣声骤然减弱,耳边什么声响都消失了,像是被油纸糊住了,只有她自己剧烈的喘息声。文潇睁开眼睛,她已经置身于八年前的大荒,就是师父殒命的那一日……同样的乌云遮天蔽日,电闪雷鸣间,浪潮肆意翻涌,她伸出手,感受不到风,没有触觉,只有视觉与微弱的声响。
她抬头寻找师父,先是看到了脚边一个清瘦的身影晕倒在地,那是八年前的自己。接着,她看到了师父一身白衣立于礁石之上正与黑衣人离仑对峙。那是她晕倒后,不曾看见过的场景。
师父手持短萧吹奏,箫声清亮悦耳,是大荒歌谣的曲调!白色光芒自师父手中短萧上发出,幻化成旋转的光圈,朝离仑飞去。光圈当中交错着白色的小篆文字,写的是“白泽敕令”四个字。光圈迅速套中离仑手腕脚腕,将他锁住。
她隐约听到了师父似对离仑做出了裁决,离仑挣扎不服……
文潇越想听清,耳边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剧烈,眼前画面越来越模糊,直到视再度清晰时,猛地对上了师父浑浊泛白的双眼。
视线被拉远,她看到了师父浸泡在海水中的尸体。
再度拉远,岸边只有一抹身影。
更远,大荒的海如墨翻涌,一切都离她越来越远,直至看不见。
文潇也回过神来,再看向离仑时,眼中充斥着恨意。
离仑饶有兴味地笑了:“她好像快要想起来了。不如……我帮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