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汴梁,耳边突然清净了。
放眼望去,原野上仿佛铺了一层嫩绿色的地毯,偶尔有飞鸟掠过,生动如画般让人心情舒畅。
拉车的马很少有人骑,主要是为了安全以及马的载重考量。
但是王钰第一次骑马出行,不想放过这样的机会。
就算是周围投来异样的眼光,他又不是不能忍。
怀英把头探出车窗,惊呼道:“这外面真美!要是能下去跑一跑就更好了!”
“还跑?几年前还不都是因为你跑……”
钱怀义本想着打趣她,没想到,一下子戳中了妹妹的泪点。
怀英脸色倏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也想我的嫂子了!都是我不好,上完香,我想在草地上跑一会儿,就就,呜呜呜!”
王钰第一次亲耳听到兄妹俩为这事闹别扭,连忙喝住马,翻身下来。
伸手把她拉出车厢,“怀英,来,带你看景!咱不理他!”
触景生情最伤人。
广阔天地间,总有些景物似曾相识。
钱怀义阴沉着脸,用力放下车帘,闷头一声不吭。
“小官爷,小官爷诶,可算等到你了!听说你被流放北地,我们可高兴坏了!”
张庚背着两个大布袋,左手牵着覃芳,右手拉着张申,冲着王钰飞奔过来。
“嗯?”王钰皱眉看着他们,嘴角抽动不止。
“张庚呀!普天之下,为我流放感到高兴的,你是第一人。”指着他们的包裹,王钰道,“你们这是……回老家?”
张庚松开双手,兀自走近马车,把大包小包往车厢里塞去。
还未等王钰出言阻止,张申也跟着钻了进去。
覃芳满脸堆笑,“小官爷,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啊!”
“几个意思啊?”王钰把怀英放到马背上,回过头来,指着张庚,“不是啊,我流放,你们跟着干嘛去?”
张庚拍着车辕,嘿嘿一笑,从后背的包裹里拿出一个木牌。
指着上面的字,“看到没?长生牌位做好了,你是我们家的小菩萨,跟着你,我们才放心!”
见王钰面露嫌弃之色,他挥手道:“小官爷你放心,我们不会给你添乱。前方我也订好了马。”
钱怀义气呼呼从车窗探出个大长脸,醋意翻滚,“大哥,你不是只收我一个小弟的嘛!”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张庚一家留在汴梁,失去庇护,的确是朝不保夕。
这点,王钰心知肚明。
他瞟了张庚一眼,无奈道:“张庚,我这尊泥菩萨还不知道能不能过河,保你就更顾不上了!”
张庚听他松了口,高兴地凑到王钰耳边,轻声道:“小官爷,我有银子的,你若是盘缠不够,用我的!嘿嘿嘿!”
他不说,王钰差点忘了!
燕王那帮人当初看中他的技术,可没少贿赂他。
要说这起谋反案的最大人生赢家,掐指一数算,除了楚丞舟,也就只有张庚了!
他不仅全身而退,还捞了一笔大财!
反观自己,王钰不禁哑然失笑,“行!张大财主,余生靠你了!”
张庚长舒一口气,朝马车里喊道:“申儿,还不快来谢谢官爷哥哥!”
车帘撩起,露出一个羞涩的稚嫩面孔,“谢哥哥。”
怀英坐在马背上到处张望,到底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间对她来说,很新鲜。
一路上,几人有说有笑,倒也不显得寂寞。
怀英窝在王钰的怀里,张开双臂,“司域哥,你让马儿快点跑!”
王钰道:“不可。马儿跑累了就需要歇息,咱们天黑前到不了驿站,就得夜宿荒郊!”
其实,是为了等张庚。
他一路小跑,气喘吁吁跟了十多里路,跟跑马拉松似的。
若是马儿撩蹄子飞跑,张庚还不得累死。
此时西去的马队不多,尤其是官道上,少有人影,慢一些也是为了安全。
六人只在中途休息过一次,草草吃了些干粮垫垫肚子。
太阳西斜,张庚的体力到了极限,“小官爷,我不行了,我那马……马还没来得及买!”
王钰早就料到如此,把马喝住,让他坐进了马车里。
可是这样一来,马的负载也极大。
他手中有官牌,每到一处驿站,可以进去用餐休息换马。
最近的驿站还有接近二十里地。
眼瞅着太阳像喝醉的老者一眼,步履蹒跚地往西山顶上走,王钰心中就发慌。
这一路,繁茂密林尤其多。
想起以往的经历,每每看向那暗幽幽的深处,他就莫名地心悸。
黄昏时,路过一条清溪,王钰想去饮马,就掀开帘子,喊钱怀义下来。
往里一瞧,才发现只有酣睡的张庚一家,哪里有钱怀义的影子。
就在这时,伏在马鞍上的钱怀英,突然往溪边一指,“司域哥,快看,那边有人在打架!”
王钰往官道边上的草野处跑了几步,定睛一看,发现其中一人正是钱怀义。
而另一人,他辨认不出。
只见他出招狠厉,恨不得刀刀见血。
钱怀义被逼着后退到河边,一只脚已经踩进了水中。
王钰想去帮忙,可回头看到这老弱妇孺,急得直摇头。
自己离京的事,满城皆知。
这杀手的身份,就不好猜了。
可能是陆北冥的人,还有可能是皇太子赵桓或者燕王的人。
单枪匹马杀过来,这人的身份不会太复杂。
但是无论如何,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钱怀义之所以悄无声息下车,一定是为了这一车人的安全着想。
王钰把钱怀英从马背上抱下来,塞进马车里,自己则坐在了马车前面。
“驾!”
他扬起马鞭,抽打马臀,驭马飞奔而去。
“我哥……”怀英急得大喊,“我们等等他。”
王钰厉声道:“先送你们去驿站,我会回来的。坐稳了!”
马车辘辘向前,王钰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一路上光忙着放松心情,完全没有想到,出了汴梁,才真正踏入危险的开始!
钱怀义早有警觉,这一路才会不动声色。
那么,眼下看来,张庚一家不会睡着了,而是被他弄昏迷了。
前方驿站都有官兵守卫,他们四人在那里,是最安全的。
这么想着,王钰扬起马鞭,狠狠地抽在马臀上。
到了驿站,王钰拿出官府发放的官牌,要了两间房。
钱怀英不敢独处,还是暂时跟张庚一家三口待在一起。
“怀英,我去接你哥。你守在这里,一步都不许离开,听到了没有?!”
王钰色厉内荏,钱怀英害怕地直咽口水。
但还是勇敢地点了点头。
为避免节外生枝,王钰没有骑马,赶到溪边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宋时期的官道,与现在的高速公路极为相似。
朝廷也派人专门进行绿化管理。
初春时节,北方复苏较晚,植被仍旧一片萧瑟。
王钰顺着草坡溜到溪边,发现了一处还未干涸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