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听他脚步声已远,擦了擦额角,轻叹道:“王留守,疼就尽管喊出来,我下手会轻些。”
王钰笑道:“这点皮肉伤算不得什么,这痛早前我也经历过。
大夫你尽管上药便是!”
药粉青黑色,带着一股浓郁的草香。
王钰知道这大夫既然奉命前来,用的一定是上好药品。
他闭上眼,让自己的思绪迅速转移到别处,但药粉接触伤口带来的蛰痛感依旧让他浑身一颤。
大夫动作极快,撒好之后,用纱布将伤处紧紧缠绕起来。
见王钰睁开眼睛,又从药箱中拿出一个木盒,去处一粒巧克力豆模样的药丸,示意他口服。
王钰知道,在这个时代,中成草药熬制非常繁琐。
在战时,伤员多如牛毛,如果全凭熬药只怕是供应不上。
这些随军大夫就会提前配置好草药,将具有消炎杀菌功效的草药熬好之后,加入糖浆面粉制作成药丸。
这样一来,就能最大程度的遏制住伤口的感染。
王钰听话地就水吞下,“大夫回话时,往轻里说便是,我一个男子汉,总不会被这点伤击垮。”
大夫犹豫片刻,突然道:“我查看过那箭矢,上面的确无毒。韩副尉也是怕党项人心思歹毒,从旁处对你暗加伤害。”
王钰意识到,一定是那张没头没尾的纸条,让吴阶和韩世忠都误会了。
才让他们这般遐想。
王钰体力已恢复许多,他起身道:“大夫莫担心,我自会与两位副尉言明!”
目送他出门后,王钰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心中暗道:“嵬名渊敢这把叫嚣,一定是从榷场得到了土豆。
或许他以为只要种下去,就真的能够与传言中的那样一生十,十生百,在短时间内解决他们缺粮的问题。
只可惜,这些都不过是鱼饵罢了!”
药粉融化,伤口的痛楚钻心而来。
王钰伏在桌边,想到长姐和上官月失去胎儿的痛,比他的要强烈百倍千倍,心就仿佛要碎成渣一般。
眼下他需要等待的是薛元佐的消息,只要薛元佐安然归来,在党项人心中埋下的种子,早晚都会生根发芽的。
钱怀义和杨旭把所有火器都藏好之后,对王钰始终放心不下。
恰好杨旭要出城,钱怀义再次催促道:“萧姑娘怎么还不见人影,你到底传话没有?”
杨旭道:“钱大哥,你是不是过糊涂了?
我的人昨儿个才领命回凤翔,就算是他是只鸟儿,也总有收起翅膀歇脚的时候吧!
王留守受伤不假,但我瞧他并无大碍,你这么火急火燎地找萧姑娘前来,到底为了什么?
在我看来,那上官姑娘也需要照顾!”
钱怀义跟他说不明白,毕竟汴梁发生的事,牵连甚广,他是万万不泄露出来的。
只不耐烦道:“你只管听我的。上官姑娘不是还有卢清照顾嘛!
两人都已成亲了,难不成夫妻之间还有什么可避讳的?”
杨旭被他这般一噎,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他暗自摇头,拍打着身上的杂尘,先行回了屋。
王重阳早就察觉到王钰脸色有意,趁大家都在小心搬运火器的时候,他蹑手蹑脚来到了王钰的房间。
“司域哥哥,是不是在你身上,还发生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你脸色不好!”
王钰强颜欢笑道:“小重阳,大人呢,都是很复杂的,你好好待着,无需操心我。”
王重阳背着手,像个小大人在他脸上瞅了又瞅,“大人为什么复杂?”
王钰摸了摸他头,叹道:“因为大人会自觉不自觉的建立起多种人际关系啊,越复杂的人,他周围的关系就越多。
重阳啊,人若要清净,最好的办法,就是与人隔绝,活得像棵树,像株草,与大自然共呼吸。
这样的人,才能真正领悟到做人的真谛。
我们这些忙忙碌碌的大人,充其量都是凡夫俗子而已。”
王重阳似懂非懂,道:“那你为什么不让自己安静时像树,忙碌时像大人呢!
这样一来,你既可以修自身,又能够处理俗世,岂不是一举两得?”
钱怀义进门时,刚好听到这话,提起王重阳的后衣领,就把他放到了椅上。
轻斥道:“小子,你自己连口吃的都挣不来,教教小孩子也就罢了,竟然在这里教训大人?
张庚叔叔给你的火药玩明白了吗?”
王重阳闷头不乐,斜睨他道:“谁要你管!”
他今夜第一次亲临战场,躲在女墙下只窥探去,便被那些凶猛的袭兵吓得尿了裤子。
原想缠着王钰,今夜与他宿在一起,这才先来套套近乎。
没想到钱怀义只用一句话,又想把他赶回张庚那冲鼻子的屋里去,他当然是不高兴的。
王钰知道钱怀义把自己看得透透的,扬起脸道:“义弟,党项人败兵而归,今夜断然不会再袭。
我想不仅是兰州,只怕沿疆几个州都遭遇了夜袭才是。
待刘彦将军北上归来,一定能带回确切的消息。
昨夜你们都没睡,趁着白天好好补补觉吧!
还有你,重阳,小孩子睡眠不足,长不高,你若是不想回去,便在我这里睡。”
王重阳面色一喜,跳下高椅,绕过钱怀义跑到床榻上,翻滚了几下,便沉沉睡去。
钱怀义心绪不宁,时不时望向门外。
王钰坚持要他回去补觉,却待他回房后,自己只身出门去了韩世忠的营帐。
火器大展神威,一定会在军中闹得沸沸扬扬。
童贯不日带了大军到来,一旦知晓此事,还不知道向朝廷传达出什么样子的信息呢!
王钰见韩世忠躺在帅椅中小憩,便轻咳几声,径自在他身前坐了下来。
“良臣兄,回头我让义弟他们把剩余的灶具贡献出来,我亲自下厨煮顿饭如何?”
韩世忠捏着眉心,眼睛撑开一道细缝,咧嘴笑道:“你当他们都是傻子,这么好糊弄过去?”
王钰想了想,又道:“可那真是灶具。
那火炮,不过是材质上乘的大烟囱,还有那个雷弹,看上去不像个水壶吗?
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火枪,连同你改良的神臂弓,以及刚刚经过实验的火器图纸已经传回京师了。
如果我所料不差,童太尉亲率的三万精锐中,一定有装备神臂弓的弓弩手。”
韩世忠闻言,噌地一下坐起来,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以火药为原料的火器已在兴国坊和广备作大力制作了?
那这次发兵……”
王钰看了一眼身后,沉声道:“这不是迟早的事吗?
再说良臣兄的设计虽不完美,但经过鳞差改造后,待样品拿到御前,一定会得到赞赏。
官家认可的兵器,一旦压到工坊,要制作出来,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再者,发兵权虽在枢密使,可统兵权却在殿前三司。
廷议时,兵部定然对兵源,武器,后备粮草,以及军饷做过合计。
否则,童太尉这次发兵岂能成行?”
韩世忠突然沉默下来,王钰以为他对发兵一事存有异议,便准备坦诚地说出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