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下人的一向天未亮就起了，不会比鸡打鸣更晚。安福起来后先干了些该干的活儿，眼见着这天慢慢的就亮堂了。
他刚路过书房，就瞧见一只巴掌大但圆润得很的兔子从里头蹦了出来，朝着王爷的厢房去了。
他眨了眨眼，摇了摇头，走进书房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整理的地方。说来也神奇，这只兔子爱干净得很，倒是没把书房弄乱。
过了会儿，他端着漱口水，来到主厢房外。
没多久，一个睡眼惺忪的少年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拿起托盘里其中一杯漱口水倒入口中，含了几秒然后吐掉。“早，安福。”
“卓少爷，早。”安福嘿嘿一笑，“昨晚睡得好吗？”
卓溪脸色一顿，回忆起昨晚，下意识叹了口气。
等晏宛也起了之后，卓溪特意问了问晏珹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衙门见陆禹，晏珹的回答却是：“今天这边庄子上还有事要忙，稍后我需过去一趟，你随他们去吧。”
晏珹在江南这边的产业也不少，手下管理着大大小小的铺子和庄子，这也是男人过来后还要继续看账册的原因，这都是搬过来后新增的事情。
男人现在不插手任何朝堂之事，每天做的也不过就是经营管理这些东西罢了，当然，摆弄这些最大的作用，是用来养某只兔子。
“想长长久久地陪着你。”男人曾这样对少年说，“所以远离朝堂，只保吃穿不愁，可好。”
卓溪自然是没意见的，他也不喜欢皇宫里那些勾心斗角，晏珹在里面行走了这么久，他也不希望男人再继续陷在那里头了。
不过他也是后面才知道，原来晏珹口中说的“吃穿不愁”，指的是遍地都有商铺和产业……他还以为就只有当初成亲时转赠给他的那些，没成想，那还只是一部分。
所以说，临安王真的是早就为未来打算好了……这种规模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出来的。
只是，卓溪和晏宛一同离开宅子时，总觉得晏珹好像有种刻意不想跟他们去插手这件事的意思。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了，或许，真的只是因为有事情要做吧。
衙门。
“有新发现。”陆禹还是昨天那身打扮，一看就没怎么休息，明晃晃的著名熬夜选手一枚，但因为找到了线索，所以他精神头还不错：“皇上，臣在翻阅之前所有案件的卷宗之后，发现这些死者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在生前，都去潇湘馆见过那儿的花魁，曲清漪。”
一旁为表敬业，迫不得已一晚上没睡陪着陆禹查案的知府连连点头，“对，没错……”
卓溪听了也是一愣，曲清漪？
“之前为何没发现这点？”晏宛背着手，神情肃穆的模样看起来比以前成熟稳重得多，“吴大人。”
“是……”吴知府冷汗从额头滴了下来，支支吾吾道：“……主要是，她只是一青楼弱女子，下官想应当不是没什么问题，就没细究……”
“若她真的只是一个弱女子，确实没什么嫌疑。”晏宛道：“但若她不是呢。”
假若她隐藏了自己的实力，实则是一个武林高手，那么一个寻常弱女子做不到的事情，她当然可以做得到。
于是，他们决定去潇湘馆走一遭，探一探这位江南花魁的虚实。
然而，他们刚进去，就被众多潇湘馆的娘子们给围了起来，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三位俊俏的公子，欢迎呀~想要喝点小酒还是听曲儿呢？”脂粉堆里，陆大人扭头打了个喷嚏，然后迅速抬起宽袖掩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失礼了……”
虽然此刻落得一样的处境，但晏宛还是没忍住开口打趣一下他：“看来陆大……陆兄很少来这样的地方。”
他再一看自己的右手边，只见少年正伸着双手摆出一副拒绝的姿态，以此抵挡不断凑上来的姑娘们，看着也有点狼狈。
“你们的妈妈呢？”卓溪没看到昨天的老鸨，大概是不在？
果不其然，有个姑娘回答了他的问题：“妈妈出去打牌了，小公子，你们来这总不能是找她的吧？我们这么多人都有空，你想挑谁来陪你呀~”一边说着，一边笑嘻嘻地来勾他下巴调戏。
卓溪快速往后一仰脑袋，躲开了这个调戏，非常快准狠地藏到了晏宛背后。
晏宛：“啊……这……”
“各位娘子，我们是来找你们这儿的花魁曲清漪的，还劳烦让开一下。”陆禹双手相贴，温文尔雅地做了个揖，将他们包围的姑娘们见了，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哎呀，公子怎的来了这里，还如此生分，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几个年轻女子贴得陆禹更紧了，陆大人脸颊一热，还是没忘他们来的目的：“抱歉，我们只找曲清漪。”
“哟，你们三个都找她，她一个人怎么受得了？”人群中一个姑娘神情揶揄地调笑道。
陆禹听了眼角一抽，和晏宛对视一眼，正准备叫外面候着的人进来控制一下场面。忽的，从二楼传来了一道宛转悠扬的女声：“三位既是来找清漪的，那便上来吧。”
众人闻声抬头，只见二楼栏杆处，站着一位风姿绰约、聘聘袅袅的年轻女子，潇湘馆里的姑娘们见了她，有些不服气地撅了噘嘴，但也没再说什么，慢慢散开了。
“凭什么都找她？我也不比她差呀~”
“就是，来年这江南花魁的名头还在不在她那里，可就不知道咯。”
“到时候看还有这么多客人点名见她么，没准只能待在房里，无人问津了吧~”
三人终于松了口气，晏宛也收回给外面人做手势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我们走吧。”
“嗯。”陆禹也如释重负，对付女人，尤其是这种难缠的女人，他最不在行。
等他们上了二楼，茶水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曲清漪已傅粉施朱，见他们进来，抚琴一笑。
“三位公子真是器宇不凡，相貌堂堂。”
“姑娘过奖了。”晏宛仪态轻松地坐下，好像真是来找她消遣似的，“姑娘这是打算给我们抚琴一曲么？”
她轻轻点头：“是，不知三位想听什么？”
“那就……来一曲阳春白雪罢。”晏宛道。
“好，那奴家，便为三位献上一曲阳春白雪。”曲清漪芊芊手指在琴弦上那么一拨，悠昀而旷远的琴音便在房中流转起来，她的琴艺很好，和大师相比或许也不遑多让，难怪会被选作花魁。
听完一曲后，晏宛和陆禹都不约而同地觉得身心仿佛被洗过一遍，十分地心旷神怡，而卓溪则定定地望着她。
曲清漪看着他，微微一笑：“小公子，昨日你来的时候，清漪没能抚琴给你听，今日也算是补上了吧。”
卓溪缓缓点头。
“那么，三位，还想听什么吗？”
晏宛看了一眼陆禹，陆大人也开始做正事，“曲姑娘身怀如此技艺，为何会流落到潇湘馆，这其中想必有不得已的原因？”
“奴家只是一个弱女子，很多事，都身不由己。”她从容应对，“但奴家只不过是靠技艺生存罢了，也谈不上不得已。”
“确实，曲姑娘大概从不会缺少入幕之宾，来欣赏姑娘的才艺。”陆禹正色道：“不知曲姑娘可认识此地一个叫李奎的人？”
这个李奎，就是最新一桩案件死者的名字。
曲清漪眨了眨眼，“公子想听实话吗？”
陆禹双眼一眯：“自然。”
“实不相瞒，清漪见过的人太多，其中叫这个名字的恐怕也有好几个。”她摇了摇头：“所以，并没有太多印象。”
“……”陆禹眉头微皱，看了看身旁的晏宛。
晏宛轻点下颚，下一秒，曲清漪身后的窗户被人捅开，一把闪着冷冽银光的长剑迎风而来。晏宛适时露出惊恐的神色，看着那剑光，张大了嘴——
曲清漪微微一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转头去看。
“当——”一记清脆的声音传入在场几人耳中，只见原本坐着的少年已经站起，他拾起桌上的茶杯，接住了那柄剑。剑尖刺在茶杯底，少年稳稳地握着杯子，凌然地望着对面这个蒙着面的人。
那人似乎是被惊到了，快速收剑，冲出了房间。
“曲姑娘，你没事吧？”陆禹连忙装作关心地上前去询问曲清漪有没有被吓到，在见到她瑟缩的肩膀和下意识作出的防备姿态时，眼里浮现出一丝失望。
刚才的蒙面人其实是祝子骞，他们安排这一出，是为了试探她。
要知道刚才千钧一发之际，那剑都快到她眼前了，她都没有出手，只能说明，她或许真的只是一个没有武功的弱女子罢了。
于是祝子骞调了下方向，冲着卓溪去了，因为他是这里功夫最好的人，自然能接下这一剑，这也是他们一开始就商量好的。
在生死攸关时，人很难装的下去，所以他们这一趟，貌似是没有得到任何收获了。
“我……我没事。”曲清漪在平静下来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方才……奴家突然想起了点东西，公子说的李奎，是否就是最近……在家中自缢的那位？”
“你想起他来了？”卓溪问道。
“是。”她无奈一笑：“或许是方才那一吓受了惊，脑袋清明了些许……这个李奎，上个月是来过奴家这里的，不过并不常来。奴家只听说，他前些日子负过一位已经定好亲的女子……”
“他这样做，是否与你有关？”晏宛的眼神凝重起来，“他来时，和你说过些什么？”
“这……奴家真的不清楚缘由，只记得，他跟奴家说了些不想娶定亲之人的烦心话，奴家也只是倾听，并未给出过什么建议。”
晏宛沉思道，既然这样，那这个李奎应该不是因为她才想取消婚约的。
大概是喜欢上了别的什么人。
“这样的负心人……奴家确是有些看不上的。”曲清漪苦笑道：“还苦恼着，若他再来该想什么法子拒了他，倒是没想到，他突然就……”
“你是否，也被人负过？”一旁观察着她的卓溪突然开口。
她怔了下，再次苦笑：“小公子真是料事如神，不过，那都是些陈年往事了。这天下的女子，被负过的又何止一两个呢……”
离开潇湘馆时，晏宛和陆禹就见少年始终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问道：“卓公子/阿溪，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少年功夫不错，心思也玲珑。他们不由觉得，他可能是察觉了什么。
“……”卓溪抿了抿唇，抬头望了望天，说不清心里那种感觉。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又莫名觉得，他好像离那个答案很近，似乎只要他拐个弯……就能找到那个突破口。
但，到底是什么呢？
站在街边，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的景象，卓溪决定把事情倒回去看。
一开始，是他和晏珹搬到这边的宅子里来。
然后他们偶然间去逛灯会，被曲清漪注意到，她开始差人给晏珹递请柬，想和晏珹见面。
再然后，他终于忍不下去，带着请柬来找她宣誓主权。
之后……
结果他们聊了好一会儿，还被013吐槽了。
但那时的曲清漪，为什么没有给他弹琴，或是问问他想不想听，都没有。
而是一直跟他聊天，而且还渐渐聊得越来越让他感觉投缘了呢？
快要告辞的时候，她还跟他说，南边的巷子口就有一家卖绢花的……
“我知道了。”卓溪突然出声，引得旁边两人都看向他，“什么？？”
“你们先回府吧，让安福准备一桌丰盛的饭菜。”少年对二人道：“我还想去买点绢花再回来。”
“……”晏宛和陆禹面面相觑，无奈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