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柯嘉仁住处,秋小律使劲捶着门,没有人应答。
门是铝合金门,锁是电子锁,就算是以秋小律的功夫,也做不到破门而入。而柯嘉仁住的老小区阳台外面装着防盗网,从外面爬过去也不现实。
“只能找开锁匠过来了。”季屹道。
这么晚了,哪里还能找到开锁的师傅?
秋小律按着额头,拼命地回想着,柯嘉仁是个很喜欢分享的人,她对她分享过很多事,也许能有什么线索。
就在这时,一个数字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立刻按了下去:201666。
门开了。
2016年6月6日,是柯嘉仁搬到杏花斜街的日子,也是她开始新一份工作的日子,那一天对她来说意义重大。
秋小律和季屹闯了进去,客厅里很黑,卧室门掩着,漏出一道光。
她跑过去推开门,立刻看到倒在地上的柯嘉仁,她的身边撒着许多药片。
柯嘉仁朝下趴着,脑袋偏着,头发遮住了她的脸。
一种无比恐惧的感觉攫住了秋小律的心脏,眼前柯嘉仁倒下的场景,和两年前倪看倒下的样子,令人惊惧的相似。
她动弹不得,如坠冰窟。
季屹越过她,立刻扶起柯嘉仁,他快速地说:“把她扶到我背上……秋小律!”
在季屹严肃的声音中,秋小律才如梦方醒,慌忙过去扶起了柯嘉仁,季屹捡起柯嘉仁扔在地上的手机,递给秋小律。
他背着柯嘉仁跑了出去,经过门口时瞥了一眼玄关柜,叮嘱秋小律:“拿一件外套,再带上她的包。”
两个人跑了出去,秋小律还是蒙的:“要不要去社区医院?”
“社区医院的条件不一定支持洗胃,直接去最近的公立医院,是哪一家?”
“是……九原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两人都喝了酒,没法开车,只好先到小区门口看看情况,判断要不要联系社区里的人帮忙,幸好门口有辆出租车停了过来,叫车的人看到秋小律这边人命关天,主动说可以把终点改成医院,让秋小律他们先乘车。
不知是不是被柯嘉仁服药后倒下的场景吓到了,秋小律一直有些发木,幸好季屹非常冷静,进了医院,又帮着跑前跑后办理手续,秋小律像个尾巴一样跟在后面转来转去。
季屹把事情一件一件安排妥当。
深夜的急诊室,是这个城市最热闹的地方之一。不断有人跑进来,流血或者受伤,他们中有不少人和秋小律一样在状况外,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整懵了,拿着号在惨白灯光的急诊走廊里茫然无措。
秋小律身旁的病人突然开始呕吐,她正愣着,从后面走来的季屹把她拉开:“已经洗完胃了,医生说没有大碍。”
“这样啊……”
幸好送医及时,柯嘉仁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因为吞食大量安眠药,目前还在昏迷状态。医院已经联系了她的家属,她的亲人都不在九原市,至少要明天才到。
秋小律看着躺在床上柯嘉仁,还是没能想明白。
很明显,柯嘉仁一直在攒安眠药,这说明她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她的状态,又看不出端倪。
分享着日常的柯嘉仁,唯独没有分享她的真实心情。
为了找柯嘉仁的亲属信息,秋小律翻看柯嘉仁的手机,才发现她有很多网贷催款的短信。她在数个平台贷款,甚至不乏许多不合规的平台,已经是资不抵债的状态。
原来她那光鲜的表面,是通过贷款的钱装扮出来的。
正因为是通过不属于自己的钱得来的,才会通过反复炫耀的方式,想要说服内心确信这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是,正如我们赚不到自己认知以外的钱,我们也无法守护通过不义之财所获得的东西。梅菲斯特伪装着自己来到人间,迷惑了浮士德。在巨大的诱惑前,谁还会管那死后的滔天洪水。
欲望的魔鬼为她创造的生活,绑着一个不断计息的计时器,最开始,她仍能够承受不劳而获所带来的利息负担,并消耗着未来。直到某个时刻,计时器已经膨胀到了无法令人忽视的数额,就算再加一片羽毛般轻盈的东西,也会让这样的生活转瞬间分崩离析。
从病房走出来,一直揪着秋小律的某个东西,终于落了地,她立刻现出一种脱了水般的疲倦。
季屹看了看她:“你怎么了?”
“我刚才看她的手机,她最后只给我发了消息,如果我再晚一点看手机,或者是没来找她……”
她用一只手遮住眼睛。
偶尔遇到秋小律展现出脆弱情绪的时候,季屹显得束手无措。
在他眼中,秋小律是阳光、强大、百折不挠的存在,她展露在他面前的脆弱,令他感到心慌,更感到心疼。
伸出来的手,不知道是该摸摸她的脑袋,还是该给她一半拥抱。
他不确定那些是否会给她安慰。
秋小律稳定了情绪,放下手,对他笑起来:“还好没事,谢谢你季屹,幸好你在。”
若不是他及时背起柯嘉仁,当机立断选择送柯嘉仁来医院,跑前跑后完成了所有住院手续,今天本来会过得更糟。
就连他的背影,都是那样的安全可靠。
季屹指了指旁边的休息椅:“休息会儿吧,等下看看没有别的问题,我们就回去。”
“嗯……”
两人坐在长椅上,因为放松了下来,秋小律很快靠着墙面睡着了,来来往往都是人,光线一闪一闪的,秋小律在睡梦中皱了一下眉。
季屹伸出一只手来,挡在秋小律眼前,帮她挡住一些光。
这下,她总算是安稳下来,呼吸渐渐变得均匀。
这样的夜晚,他们是这座城市的鱼,在深夜中没头没尾地游弋,寻找着那方最终可以停靠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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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嘉仁在不久后醒来,家人也赶来九原。
她是曾经的富家小姐,父母做生意失败,多年来陆续还着债,总算是清偿了。柯嘉仁离开自从小生活的城市,来到九原独自发展。自以为体验过“天堂”的柯嘉仁,无法接受拮据而破败的生活,她偷偷贷款买着奢侈品。
因为无法按时偿还贷款,柯嘉仁逐渐产生睡眠问题,她起初吃褪黑素,后来吃安眠药,慢慢地,她对安眠药也产生了耐受性。
她便一直攒着那些药片。
对外,她依旧是有华尔街朋友送包、永远穿名牌的柯嘉仁,她为自己精心打造出披金戴银的牢房,再也无法走出去,没有办法对他人讲出真正的自己。
将她推入深渊的最后一击,便是那天下午,以为自己马上升入管理层的柯嘉仁到了公司后,才发现那个本应属于自己的职位,被所谓的好闺蜜抢走了。
不仅未能开启新的人生,还欠了一屁股外债的柯嘉仁因此崩溃。
“遇到困难,为什么不告诉爸妈?”半夜接到电话后便马不停蹄赶来的父母,在柯嘉仁的病床前流泪,“就算家里困难,爸妈肯定会想办法帮你还钱的。我们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要是走了,我们以后还怎么活?”
漂泊在外,与父母的联络不再紧密,可血亲是她跌入深渊之后,唯一可以依靠求生的藤蔓。
柯嘉仁的父母帮她还了一部分贷款,也答应后面会帮助柯嘉仁想办法补上贷款的窟窿。
这件事引起了杏花斜街社区居委会的极大重视,它不仅反映出社区居民的心理状态问题,还反映出居民因为急于用钱进行网贷后产生的后遗问题。
柯嘉仁运气好一些,至少没有遇到过网贷过程中被诈骗的情况,有一些人,特别是老年人,因为不懂这些套路,听说能赚钱就一股脑把钱投进去,钱全被卷光了。
李裕的儿子回来了,在收拾父亲的遗物时,才发现自己的父亲也被骗了。
儿子要结婚了,李裕想为儿子凑首付,这才被骗子盯上。李裕的妻子没什么文化,不懂这些,李裕瞒着妻子处理了家里的存款。对方自称是理财大师,承诺给李裕15%的月息,因为儿子着急买房,李裕便把毕生的积蓄一把梭哈了进去,就这样,一百万打了水漂。
李裕曾经前往公安机关报案,但是经调查,他投钱的机构服务器在境外,在这种情况下把钱追回来的可能性是极低的。李裕不敢告诉妻儿,自己闷着,气急攻心,便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李裕的老伴至今都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怎么可能有人狠心骗一个想要给孩子买房的老人的钱呢?他们就没有父母吗?他们就不怕遭到天谴吗?!”
比起亲手杀死一个人,行骗的人并不认为自己是谋财害命的杀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