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不是结局的结局
辛昕新2024-01-17 09:454,218

   夜色深沉,河水潺潺。

   夏攸惆怅地站在帐外,遥望天际星辉,低声叹道:“爷爷,我失败了!你所占卜的未来,并没有实现。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我不过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个无名小卒,何以对抗命数?日后泉下相见,希望你别怪我。”

   一阵怪异的寒风由灞河吹来,其势猛烈,险些把他掀翻在地。

   “看来你还是怪我。”夏攸苦涩一笑。

   大约一刻以前,他突然心悸,一种莫名的恶寒由心底发出,瞬间席卷全身,让其脾胃剧烈翻腾,险些昏厥过去,这是对他尤为重要之人逝去的内在感应。

   由此可知,沛公已经陨落。

   “一阵风而已,哪来的冥冥之事。”昭兰走过来,安慰道,“你爷爷如果活着,肯定希望你能幸福快乐地度过余生,岂会怪你?”

   夏攸见她背着个朴素的布包,诧异道:“你就这么走?不需要跟项羽、虞姬等人道别吗?”

   “没必要。”昭兰轻轻摇头,“我的使命已经完成,后续之事不归我管,我也懒得管,天下事自有天下人操心,我们又何必为此伤神。”

   “你有心仪的去处吗?”夏攸问。

   “我都可以。”昭兰道,“你想去哪里,我都依着你。”

   “那就去济北郡吧!”夏攸道,“我爷爷生前曾让我去济北郡的一个山崖之下放一块黄石,我不知此举何意,也就一直没去,如今有负他的托付,便以此聊以慰藉吧!”

   “可以。”昭兰回身道,“朱莹,我们走吧!趁着夜色赶紧启程,免得有人发现,沿途追来,我们都不好交代。”

   不多时,两匹快马离开戏水之畔。

   夏攸和昭兰共乘一匹,朱莹在侧方策马陪同,总觉得自己是多余之人。

   “不用带上葛建吗?”昭兰询问道。

   “他有伤在身,不便颠沛流离。”夏攸深吸口气,又道,“子房叔会照看好他,以后有机会,我们再来寻他。沛公亡故,项羽必将以武力震慑周勃、樊哙等人,不过有王尧和南越承担怒火,料想他们也打不起来。”

   “不错。”昭兰得意道,“这也是我用王尧的原因之一。”

   “以前种种,全都随风而逝吧!”夏攸道,“你我置身其中,终究身不由己,以后不必再提。谁也别怪谁,一切重新开始。”

   “乐意至极。”昭兰展颜一笑。

   几日后,项羽前往咸阳宫,直接杀了秦王子婴,而后将所有宫殿付之一炬。盛极一时大秦帝国,在风雨飘摇三年多之后,终于在烈焰中彻底消亡。

   反秦有功之人皆有封赏,项羽把天下版图划分十九国,封了十八个王,就连英布这种将领,都被封为九江王,他自己则凌驾众人之上,自封西楚霸王,定都彭城,所辖领地极大。

   至于秦地,则被分成三块,以巨鹿之战的三个幸存者各领一方,尽皆称王。那位麾下降军被坑杀于新安城外的章邯,不仅安然无恙,还被封为三秦之一的雍王。

   至于刘邦……

   原本范增是要让项羽封其为蜀王,并以秦地三王看守出蜀门户,将其困毙于巴蜀之内。张良得知此事,拉着项伯前去谈判,经过一番口舌之辩,总算在巴蜀的基础上,又争到了汉中一地,由此便封汉王。

   刘邦当然没有死,千钧一发之际,是葛建救了他。

   葛建自灞上沿着雪地的脚印去鸿门寻找夏攸,不料路途过长,他走走停停,还经常生火取暖,不仅浪费不少时间,且在不久之后迷路了。荒野之中的寒风过于凛冽,扬起积雪,遮蔽了道路上的痕迹,后来天色渐暗,更加分不清东西南北。

   可就是这样阴差阳错地乱走,他竟然碰上了王尧欲杀沛公。正巧,这二人他都认识。在他简单的思维里,沛公是友善的伯伯,王尧是当初曹无伤抓他的帮凶,敌友瞬间明朗。于是他便和王尧等人打了起来,以搏命之勇,为沛公逃走争取一线生机,却不幸殒命。临死之前,他还顺手带上了伍越。

   葛建倒下之后,双目圆睁,依然望着鸿门的方向。夏攸曾许诺不久之后,将带他去见昭兰,一起烤肉。岂料刚过去一日,他便与心念的哥哥阴阳相隔,想必也会有些不甘心吧!也正是在他死去的时候,夏攸心有所感,却误以为是沛公被杀。

   至于伍越,他到死都一头雾水,不知为何葛建杀他。

   其实,伍越若是化作厉鬼,最应该索命的仇人便是魏子荣。葛建受伤修养期间,是魏子荣负责照料,桃花村被屠、曹无伤叛逃,以他对伍越的了解,很快推断出其叵测之心,时常在葛建身前咒骂,便给他留下了伍越不是好人的印象。

   一切尘埃落定,沛公带着仅存的一万多人前往汉中,范增则跟随项羽返回彭城。

   对于昭兰和夏攸的失踪,他们心知肚明,却也不打算前去寻找,在双方掌权者看来,这是一换一的结局,谈不上占便宜,也都不吃亏。尤其是虞姬,她不想再让昭兰执掌幽兰卫,天下初定,不必再让她劳心戮力,于阴谋诡计之中挣扎,更希望她能幸福快乐地度过余生。

   楚国的车队缓缓行进,范增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车轮轧上石头,颠簸不已,他也睁开了眼睛,顺手拿起手边的一卷竹简观看。不多时,他的表情由心不在焉逐渐转为凝重。

   那是一卷兵法,不仅分析了孙武兵法的优劣,还在战国至秦朝无数战争中重新归纳出一套战术,只是写的有些粗略,似乎有意隐去了某些细节。

   “来人!”范增喊来一个兵卒,吩咐道,“去把钟离眜叫来。”

   钟离眜不明所以,驾马行至范增的车厢一侧,等候差遣。

   范增掀开车窗的帘子,沉声道:“你那个叫韩信的同乡,此时在何处?”

   “韩信?”钟离眜一愣,稍加思索,“入秦不久他便走了。”

   “吩咐下去,务必把此人找到。”范增语气渐冷,“如果不能为我所用,便当场杀之,绝对不能让他投奔刘邦。”

   “这是何故?”钟离昧不解地问。

   范增没有解释,把帘子重新放下了。

   项羽之所以不把刘邦放在眼里,便是由于刘邦不善用兵,兵马少了不足为惧,兵马太多他又指挥不了,此等对手随时可灭。这也是范增在鸿门宴过后,放弃诛杀的原因。不过眼下,一个用兵奇才出现了,足矣与项羽抗衡,一旦落入刘邦麾下,将来的战局可就难以预料了。此人便是韩信,也是他手里这卷兵法的著作之人。

   某天夜里,弦月当空。

   魏子荣来到久违的桃花村,空荡寂寥的环境之下,他的神色极其落寞。葛建战死之后,其尸首被他寻回,埋在了曾经生活过的这座村落,与以往逝去的村民葬在一起。希望九泉之下,他们还能像过去一样和睦相处,对葛建多加照顾。

   王尧一事过后,魏子荣因误信贼人,险些导致沛公被杀,其罪不小,原本应被追责,幸得张良求情,他才捡回一条命,被留在绣衣院戴罪立功。

   而他此番前来,是为祭奠桃花村惨死的无辜村民,所用祭品,则是曹无伤的首级。

   鸿门和解之后,项羽接管刘邦的兵马,甚是欢喜,便命人去抓曹无伤,以为谢礼。在英布的追杀之下,曹无伤无处可逃,最终被带往灞上,沛公将其斩首示众。

   身首异处,可谓咎由自取。

   魏子荣回到曾经的住处,从地窖里取出一坛桃花酿,他藏得比较深,夏攸都不知道村里还有剩余。几个月前喧嚣不已的桃花村,此刻只剩无尽寂寥,他在喝着闷酒,同时也在思念故人,尤其是夏攸,不知现在过得怎样了。

   “一个人喝酒,过于凄凉了吧?”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让他的心剧烈跳动起来,猛然回头,可惜大失所望,来者并非夏攸,不由得生出一股怨气,“你来干什么?”

   孙典走近,吸着鼻子,咧嘴笑道:“这酒真香啊!”

   “可惜,酿酒之人已经不知所踪。”魏子荣把酒碗递给他,同时问,“你来寻我,有何贵干?”

   “范增在找一个叫韩信的人。”孙典道,“其原话是用不了便杀,不能让他投奔沛公。既如此,我觉得你们也应该去找找。”

   “哎!”魏子荣忍不住叹息,“要是夏攸还在,此事一定不难。”

   “他在反而麻烦!你是不是把昭兰忘了?”孙典摇了摇头,“其实现在挺好,他们二人都不参与,绣衣院和幽兰卫的暗斗,谁也不必再有顾忌。”

   “有他们的消息吗?”魏子荣喝着酒问。

   “没有。”孙典道。

   “沛公还活着,项羽分封十九国,这么大的事情,他们迟早知道。”魏子荣担忧地说,“到那时,恐怕他们又得干起来。”

   孙典不置可否,仅是微微一笑。

   下邳附近的一座山上,瀑布奔流而下,侧方树木环绕之处,有一座简陋的茅屋。这里便是那位神秘老人曾经的隐居之所,现在是杨芾的住处。

   凤鸟衔环铜熏炉依旧冒着白烟,屋内的陈设一如既往,唯一的区别,则是墙上挂着一张版画,干净利落的线条勾勒出一幅肖像,正是墨家的创始之人墨翟。

   “墨翟啊!”杨芾望着画像,冷笑道,“你在生前能否料到,辛苦创立的墨家,竟会被我杨氏鸠占鹊巢?不得不说,你们的那套缚心之法还真管用,一应墨者对巨子言听计从,用来谋划大局再合适不过了。”

   如果夏攸听到这句话,估计会被惊掉下巴。

   杨芾的祖上名为杨朱,百家争鸣时期,与墨翟针锋相对。其主要思想是生死相同,尤重贵己,可以理解为性命不分贵贱,自己的命最重要。后来在墨家的围堵之下,杨朱学派逐渐消亡。到了杨芾的父辈,思想主张都不重要了,他要报复墨家。

   杨芾的父亲颠沛流离,几个孩子濒临饿死,被夏攸的爷爷年轻时所救,便把长子杨芾送给恩公当仆人。经由这位高人指点,杨芾暗杀墨家巨子并取而代之,并为未来的大治之世效命。所以,并非墨家青睐夏攸,而是墨家已今非昔比,原本就是他的助力之一。

   有人靠近,杨芾便不再多言,甚至不曾回头,直接问道:“怎么样了?”

   “已经把韩信之事告诉魏子荣了。”孙典道,“夏村那边也有回报,目前一切正常,夏攸和昭兰过得很好。”

   “他们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千万要小心处理。”杨芾吩咐道,“盯紧一些,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沛公还活着,不然又得打起来。”

   “魏子荣也这样说。”孙典嘿嘿一笑,“放心吧!夏村在济北郡,离咸阳远着呢,又在深山之中,当地人连项羽是谁都不知道,何况还有我们暗中照料,任何消息都送不进去。”

   杨芾点了点头,又问:“杨琦呢?”

   “杨琦跟朱莹在一起。”孙典道,“至于去了何方,我不知道。朱莹太厉害了,我们没办法暗中尾随。”

   “随便她吧!有朱莹在,想必也不会有危险。”杨芾长吁口气,感慨道,“谁也不知道还能消停多久,这段时日,我们都歇歇吧!”

   济北郡夏村,并非因夏攸而命名,而是这个山村一多半人都姓夏。据说商汤灭夏之后,夏后氏的一些王室族人逃亡至此,从此便定居下来,以夏为名。但也是风传而已,并没有实质性证据。

   半山腰上,夏攸和昭兰互相依偎着坐在石头上,遥望远处景色,他不禁苦笑:“看来,沛公之死并未引起多大的波澜,不然早有消息传过来了。”

   “这样不更好?”昭兰与他十指相扣,“我们可以过自己的日子了。”

   “是啊!”夏攸感叹道,“梦寐以求的人生。”

   “也不知道朱莹怎么样了。”昭兰担忧地说,“说是去除暴安良,可别惹出什么乱子。”

   “放心吧!她的性子,可是我们冷静多了。”

   “我可是很冷静的。”昭兰翻着白眼,“从来不发脾气。”

   “你这话心虚不?”夏攸笑着揶揄道,“在桃花村的时候,你就总惦记着揍我,更别提鸿门宴没结束之前……”

   “闭嘴!”昭兰厉声道,“过往之事不许再提。”

   “是!夫人。”

   初春的轻风袭来,撩起他们的发梢,舞动衣袂,而后又吹向远方。

   天下之事,由天下人共担,何必苛责这对苦命鸳鸯。

   不知未来如何,那便好好珍惜当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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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鸣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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