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欣敲响了沈奕菲的家门。
敲门的时候,她扭头望向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高铭的脸逐渐消失不见。
沈奕菲打开门时,霍欣正靠在门框上,身子一歪,差点摔进门内,沈奕菲急忙扶住她,宋锦书此时就在沈奕菲家里,和沈奕菲一起,将霍欣搀扶进屋。
“你流血了。”宋锦书说,“还多了新的伤口,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霍欣默不作声,斜躺在了沙发上。沈奕菲立刻拿来碘酒和纱布,宋锦书帮霍欣包扎时,霍欣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唯有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滚落而下,带着咸味的汗液被她舔进了嘴唇,这味道提醒着她,调查的结果来之不易。
包扎完后,霍欣喝了一大杯温开水,身上舒坦一些,她掏出手机,翻出了那张彩信照片,说道:“那个房子不是我男友租的,是另外一个女人从租户那里转租的,那个女人什么信息都没留下,只有租户偷拍的一张侧身照,就是她。”
沈奕菲点开照片一看,不由惊呼出声。
照片中的女人虽然只有侧身,但其穿着打扮,尤其那顶帽子,和宠物店内拎着约克夏做护理的那个女人几乎一样。
沈奕菲将照片放大,仔细观察女人的脸型、发型、身型,又找出宋锦书拍摄的那个女人的照片放在一起对比,虽然没有正脸,但确认是同一个女人。
宋锦书也看了照片,和沈奕菲对视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咋了?”霍欣狐疑地看着她俩,“你们在搞什么?”
“宋锦书顺着那条约克夏找到了一个女人。”沈奕菲深吸一口气,安奈下激动的心情,将宋锦书拍的照片给霍欣看,“那个女人和你彩信中的女人是同一个人。”
“这说明啥?”霍欣的脑子转不动了。
“约克夏和杨诚有关。租房子和你男友有关。”沈奕菲说,“帮他们在背后搞定这两件事的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这个神秘女人。现在这两条线合并在了一起,不仅证明杨诚和你男友认识,还证明他们都与这个女人有很深的联系。”
“这女人是谁?”霍欣听明白了,问题的关键在那个女人。
沈奕菲低头看着地面,陷入了沉默。
“咋了?”霍欣眉头皱起。
沈奕菲长吁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把蒋如楠的照片给霍欣看了。
“我和宋锦书一致觉得,这个神秘女人,和我朋友蒋如楠在身型和发型上很相似。”沈奕菲努力保持冷静,但说出这话来,心里还是隐隐作痛,像是被针扎,她意识到自己正在怀疑蒋如楠,光是这种潜在的怀疑就已经让她很难受了,如果最后被证实真是蒋如楠的话,她又该如何面对,但不管怎样,事情调查到了这一步,线索汇聚到了这个女人身上,就必须要有个结果,她用指甲掐着胳膊上的皮肉,以疼痛的方式来提醒自己保持理智,而不是情感用事。
“就是昨天那个女人?”霍欣仔细看过照片,“确实有点像。”
沈奕菲默默点头,心里又凉下去半截。
“是她在背后坑你?”霍欣挠了下额头,不小心触碰到了伤口,她忍着疼,说道,“不对啊,她怎么会认识我男友的?他们三人是个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沈奕菲此前本想直接打电话问蒋如楠,但被宋锦书阻止了。宋锦书觉得无论神秘女人是不是蒋如楠,贸然询问,都会打草惊蛇,不如趁现在掌握了先机,暗中调查最佳。
“虽然照片确实有点像,但其实没拍到正脸。”霍欣说,“怎么就觉得是她了?”
“照片只是其中之一。”沈奕菲拿起沙发上的白色外套,全身一阵莫名地发寒,她将外套横着贴在小腹处,“那份名单就藏在这件外套的夹层中,但我昨晚才发现,这件外套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霍欣睁大了眼睛,“啥意思?”
“很可能是有人在我取回这些物件之后,替换了这件衣服,故意将名单藏进夹层中,让我发现。”沈奕菲扫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那人不仅能进入我家,还得有同样的衣服。蒋如楠就有一件,而且蒋如楠知道我家备用钥匙藏在哪。”
“好吧。”霍欣身子后仰,望着天花板,自语般地说,“五年来,你不知道你老公根本就没工作,也不知道他每天出门干啥,然后你老公突然失踪了,再然后你发现你最好的朋友可能在背后坑你,她还和你老公以及我男友有密切关系。”
霍欣直起身子,拍了拍双手:“你给我总结总结,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霍欣拍着手,继续说:“我只想见他最后一面,怎么查着查着还查出这么多事呢!”
沈奕菲想了一会,说道:“其实就算白色外套、备用钥匙、照片,三个线索全部指向蒋如楠,我还是相信她,她和我是十年好友,彼此间知根知底,我不信她会害我,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先暗中调查,排除她的嫌疑后再告诉她。”
接着,沈奕菲又说:“至于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只能等确认了那个神秘女人的身份后,再来讨论了,茫然猜测意义不大,反而容易陷进去。”
“咋确认?”霍欣问。
“我刚才和宋锦书讨论了一会。”沈奕菲此前还有些犹豫,在看见霍欣的照片后,才下定决心,“大概思路是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假装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顺着对方的计划走,掌握实证后,再进行反制。”沈奕菲说,“在那之前,先得排除蒋如楠的嫌疑,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霍欣看了眼沈奕菲,又看了眼宋锦书,眉头拧起:“我能做点啥?”
沈奕菲打开便签本:“我们一起来捋捋思路吧。”
蒋如楠昨晚在梦中哭醒的时候,曾隐约看见小唐坐在梳妆台前,从她的手提包内拿出一个什么东西来。她当时想起身查看,但醉意加睡意一起袭来,很快将她重新拉入梦中。白天醒来,她完全忘记了这事,直到接完沈奕菲的电话,倒头继续睡去后,在半梦半醒间才想起那个场景,她感觉那不像是梦境,而且她模糊记得当时有一缕红光一闪而过。
蒋如楠下床,坐在梳妆台前,拿起了她的手提包,先里里外外观察一番,并未发现异常。她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倾倒出来,一件件摆在桌上,小小的手提包内总共有十八样东西,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小包竟然这么能装,最小的东西是一粒纽扣,最大的东西是钱包,最重的是粉底盒,最轻的是一张名片,有些东西她很熟悉,每天都在使用,有些东西却很陌生,像是第一次见。
她打开台灯,挨个将十八样东西查看一遍,并未发现异常。
难道是自己多疑了?
昨晚看到的场景真是梦境?
即使不是梦境,男友查看她的手提包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是找她的手机帮忙充电呢?她相信男友不可能趁她喝醉时查她的手机,这种事他们从恋爱一开始就讨论过了,不管是恋爱期间,还是结婚以后,彼此间都应该留有隐私空间,不查看对方手机,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
信任是相互的,越相信,便越牢固。
而怀疑是固若金汤下的蚁穴,看不见的漏洞往往最致命。
蒋如楠虽然不愿承认,但最近这段时间,她对小唐的怀疑并未真正消弭。
是她自己的问题吗,还是外部原因?
为什么最近她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呢
工作、家庭、恋情,以及友情,很难具体描述的变化,但确实存在。
追本溯源,一切似乎是从她出差回来开始的,不,准确的说,是从杨诚失踪后开始的,她的出差归来实际是临时改变了行程,是来帮沈奕菲度过难关的。
然而,沈奕菲的难关并未度过,她自己却陷入了荆棘之中。
她用力摇晃了一下晕沉的脑袋,决定等小唐回来后当面和他说清楚,她不想再无端猜疑下去了,她本就不是个猜忌心强的人,更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她不由想起今天早上的事,她当时确实宿醉未醒,但当着父母说出那番话并非完全是因为酒精,她受够了,早就想和他们断绝关系了,酒精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
在父亲冲进她卧室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永远无法获得他们的尊重了。
即使她长大了,挣钱了,买车买房是公司高管了,都不能。
因为不管她付出多少努力,都无法改变自己的性别,这是天注定。
她虽已在经济上“如男”,但终究是个女儿身,是要出嫁的。
说出那番话,她不后悔,虽然心里空下去一块,但也轻松不少。
过去她一直在逃避去解决这个问题,想拖着拖着说不定会有转机,实际情况是越往后拖,问题越严重,没有所谓的退一步海阔天空,有的只是对方的得寸进尺。
所以,当机立断,当面解决,是最好的应对策略。
她就应该用工作的方式来应对生活。
想通这点后,她长吁一口气,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个刺绣平安福,她记得很清楚,这是一年前,她和小唐刚同居不久,两人一起去青灵山旅游时,小唐专门去道观为她求来的,平安福上的刺绣是她的名字缩写,平安福内有一个特制香囊,具有平心静气的作用,即使是一年后的今天,贴近嗅闻,依然能闻到淡淡香味。
她将平安福放在鼻间,深吸了一口气,在香味钻入鼻中的同时,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昨晚的画面,小唐坐在梳妆台前的场景由模糊变得清晰,那一闪而过的红光之下,似乎正是一个平安福,她心中一凛,立刻将平安福拿开。
经过仔细检查后,她在平安福的夹缝中,发现了一条很细的缝合痕迹。
她拿起眉刀,将那条缝合细线一点点割开。
她将平安福扯开了一条口子,里面有一个扁形香囊,她用两指将香囊拽出,淡淡香味是从香囊内部散发出来的,香囊本身是用被浸泡又晾干之后的药草制成的,内里还夹着另外的东西,可以在很长时间内持续散发香味。
她摩挲着香囊,感觉边缘部位有轻微凸起。
她犹豫了一会,用眉刀将香囊割开了。
香囊里面,在一条条干瘪絮状物的中间,竟夹杂着一个黑色方形的东西。
她将那东西捡了出来,指甲盖大小,塑料材质,刚一上手,不用细看,就知道是什么了。
她做律师这么多年,打过许多复杂的民事纠纷官司,有时为了增大委托人的胜诉概率,会使用摄像头、望远镜等科技设备在特殊环境下取证,微型定位器便是其中一种。微型定位器大一点的有巴掌大小,小的可以至纽扣大小,通常越大定位越准确,还附带着其他功能,但小的价格反而贵一些,因为更便携。
她看出来,这是一个微型定位器。
她用眉刀在定位器的侧边顶了几下,伴随着轻微的咔哒声,定位器被掀开了,在里面有一个米粒大小的红点,她将台灯关掉,窗帘拉上,在阴暗环境下,这个红点会不定时发出轻微红光,一闪即逝。
显然,昨晚她看到的红光源头就是它。
她接着发现,在定位器内部右侧,有一个很小的锂电池,跟双面胶一样薄,在锂电池周围,有新鲜的剐蹭痕迹,她意识到,昨天晚上,小唐很可能是趁她喝醉酒的间隙,为这个定位器更换锂电池。
她的后背一阵发凉,全身冒起一层鸡皮疙瘩,风从窗户边缘吹进来,窗帘微微晃动,婆娑的光影在她的身上晃动,忽明忽暗,忽左忽右,像几只跳跃的小鬼。
她咽了口唾沫,周身的寒意更甚,似乎咽下去的不是水,而是冰锥。
直刺心脏,痛彻心房。
她捂住胸口,连吸几口气,稳住心神。
刚才那一小会,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现在才慢慢填充进思绪。
她强迫自己不去思考这件事背后关联的情感,不去让自己在情绪上过分波动,不久前她才决定要用工作的方式来应对生活,现在第一个重大问题就来了。
她工作时是什么样的?
冷静、理智、强势、雷厉风行、不惧挑战。
她起身将窗帘拉开,站在窗边,阳光像水流一样铺洒在她身上,她却没感到丝毫暖意,她环抱双臂,迎着太阳望去,刺眼的光芒让她的思维回来了一些。
由这个微型定位器可以得出一个最直接的事实。
小唐在秘密跟踪她的位置,由锂电池的更换推断,时间至少在半年以上。
小唐的动机是什么?
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首先要确定,这个定位器,到底是不是小唐放的。
虽然昨晚她看见了小唐在梳妆台前的身影,但毕竟是半梦半醒之间,缺乏实证,她需要亲眼看到,亲自确认,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凡事都讲究证据。
蒋如楠看了眼时间,距离小唐离开已经快两个小时了,小唐很可能在和她父母吃完饭后,将他们送走了,按路程估算,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她立刻返回梳妆台前,将微型定位器重新塞入香囊内,就在她翻找针线准备缝合平安福的时候,听到了开门声,然后是脚步声,她急忙将平安福揣进兜内,并把桌上的所有东西呼啦一起推进手提包,由于太急,一支口红掉在了地上。
当小唐推门进来时,她正弯腰捡口红。
“你醒了啊。”小唐说。
“早醒了。”蒋如楠的脸朝下,表情复杂,捡起口红后,她对着镜子,往唇上快速涂抹,她的表情逐渐恢复正常,透过镜面边缘,她看见小唐正在望着她,两人通过镜面对视了一眼,蒋如楠语气平静地说,“他们走了?”
“吃了早餐,我又好好和他们说了说,然后把他们送去了车站。”小唐坐在了床头,“虽然我很希望你们能和好,但不管怎样,我都支持你的做法,我永远站在你这边,下次我不会再轻易放他们进来了。”
“没错。”蒋如楠反复往唇上涂口红,两瓣唇血红血红的,她咧着嘴说,“再来就报警。该咋办咋办。”
小唐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只是目光在蒋如楠的双脚上扫了一眼。
蒋如楠似是察觉到了小唐的目光,将双脚轻微地往前挪了挪。
于她而言,最敏感的地方,永远是脚。
脚会先知道,她的下一步该去往哪里。
正如春江水暖鸭先知。
或是,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