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剧烈的拍打声响起,打断了蒋如楠悲伤的梦境。
蒋如楠睁开双眼时,小唐正在穿衣,她听出是拍门声。
“谁?”蒋如楠问,她的脑袋昏沉,全身无力,宿醉未醒。
“不知道。”小唐套上裤子,打开卧室门,“我去看看,你躺着别动。”
蒋如楠望了眼窗外,天刚蒙蒙亮,阴沉的天空让她想起梦境中的内容,她急忙掀开被子查看身体,并未被病毒感染,一切正常,她长吁一口气,心想幸好是个梦。她感觉枕边有点凉,摸了摸,是湿的,她又摸了摸脸颊,也是湿的,她记得自己在梦中流泪了,好奇怪,她在现实中已经很多年不流泪了。
这时,外面传来了说话声,说话声由远及近,迅速逼近卧室。
虚掩着的卧室门忽地被推开,蒋如楠本能地往上拉了拉被子。
灰暗的天光下,有两张脸在门口交叠在一起。
蒋如楠搓了搓眼睛,那两张叠在一起的脸分开了,她认出是父亲母亲,她露出了一个惊愕的表情,还没等说话,父亲便率先开口。
“你躲着我们干什么?!”父亲的嘴里像塞着烟枪一样,声音沙哑,带着点撕磨声,每次一听到这个声音,蒋如楠就控制不住地头疼,现在她又疼了起来,她不确定是醉酒的缘故,还是像往常一样的条件反射。
“我们生你养你,供你读大学,为你交学费,你工作赚钱了就过河拆桥,对我们不管不顾,你还是人吗你?!”父亲跨前两步,根本不管蒋如楠还在床上,是否穿着衣服,两只牛眼瞪着蒋如楠,“你不回家也就算了,我们亲自来找你,你还躲着我们,你有没有点良心,你知不知道咱家正面临着巨大困难!”
“你们先出去。”蒋如楠努力控制着情绪,父亲的这一套话,她已经听得耳朵长茧了,从她工作的第一年,父亲就用这套话敲走了她仅有的一万存款,此后每年钱数增加,话术却一点没变,不过早上堵门倒是第一次,看来他们确实急了。
“你把事说清楚了!”父亲不依不饶,“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爹妈?”
“你们先出去,我要穿衣服。”蒋如楠的头疼得更厉害了,太阳穴突突直跳,她闭着双眼,用力按着太阳穴。
“出去干什么?!从小是谁给你洗澡洗屁股,是谁给你换尿布换衣服,是你爸是你妈!是我们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父亲再次跨前一步,来到了床前,“长大了能耐了,连人都不能见了,我们一出去,你是不是就要从窗户逃走了?!”
蒋如楠摇晃了一下脑袋,感觉身心疲惫。
“小唐,把他们弄出去。”蒋如楠轻声说。
“叔叔,你们先到客厅等一下,我保证如楠不会跑,咱们有话好好说……”
“这里没你的事,你给我出去!”父亲反手推了小唐一把,将小唐推到了墙边,继续瞪着蒋如楠,“这事必须现在解决,就在这间屋子里!”
蒋如楠抬起头,盯着父亲的眼睛,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心底一股被压抑许久的情绪亟欲破土而出,她咬了下牙关,说道:“我没穿衣服,你也想看?”
父亲眉头一皱,望了眼身后的母亲:“你瞧瞧,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蒋如楠忽然掀起被子,大声道:“看啊!”
父亲立刻扭头,母亲也跟着扭头,小唐趁势将他们拉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蒋如楠只穿了内衣,她刚才检查身体的时候就发现了,但她选择了掀开被子,她无从确定是一时冲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只知道自己忍无可忍了。
最初几年蒋如楠给他们钱确实是怀着报恩之心,毕竟生了她养了她,虽然对她不好,但总归将她拉扯大了,后来给钱则是想融入家庭,希望他们认可自己,尊重自己,而且她觉得和弟弟的关系没那么糟,她不想让弟弟觉得自己是个冷漠的人,再后来她不愿给钱了,是因为看清了他们的嘴脸,知道他们是将她当成了“提款机”,从未认可她的能力,虽然她已经从月薪两千涨到了月薪三万,靠自己的努力买了房,买了车,十年间给他们支援了至少二十万,他们还是无法看到她身上的闪光点,还是觉得她是家庭的累赘,是无法延续香火的“女娃子”。
蒋如楠的名字是父亲取的,她出生后,父亲得知是个女娃,一气之下直接离开了医院,直到第七天,父亲才想出她的名字——如楠,意思是让她长成男人一样,虽然名字有向上的寓意,实际却映射出父亲对她是女孩之身的失望之情。
直到弟弟出生,父亲才释怀,但对她也愈加不重视,甚至是厌恶。
蒋如楠拼搏努力至今天,除了因为“身体畸形”带来的内在驱动力之外,还想在父母面前证明她这个“女娃子”同样有大用,同样能立足于社会,可不管她取得怎样的成就,补给他们多少金钱,依然无法从他们口中得到哪怕一句赞扬,一个肯定的眼神,或是一个认可的表情,他们的忽视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
蒋如楠从床上爬起,身子有些摇晃,头疼的厉害,她穿上衣服,拉开房门,父亲就站在门口,母亲站在父亲身后,露出半颗脑袋。
“你们想要多少钱?”蒋如楠问。
“你弟弟买婚房,要出全部首付,目前家里只凑得出十万。”父亲的语气放缓了,掰着手指,一脸认真地算给蒋如楠听,“我们想给他买个套二,但对方想要个套三,你弟也想要套三,再加上装修钱,大概还差五十万。”
“我弟自己有多少存款?”
“就是十万啊,我们一起凑的,都是你弟的。”
“买了房子,写谁的名字?”
“这个还没考虑好。”父亲挠了挠头,“我们是很想让你弟写他的名字,但对方想写两个人的,你也知道现在结婚不容易。”
“如果我出了五十万,为什么不写我的名字?”
“啥?写你的名字干什么,你不是有房子嘛!”
“如果写我的名字,那我就出钱。”蒋如楠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如果不写我的名字,我凭什么出钱?凭你们大早上强闯我卧室吗?信不信我一个报警电话,把你们当成非法入室抓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跟父母说话呢!”父亲瞪起眼睛,“这是给你弟买的婚房,他结婚了,我们家才后继有人,你咋这点道理都不懂!”
“我是不懂,也不想懂。”蒋如楠轻笑一声,心里忽然轻松了许多,像是一个厚重的包袱打开了,里面装着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被倾倒一空,她扬起下巴,说道,“我有钱,不止五十万,但从今天开始,我一分都不会再给你们,就算你们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给你们,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父亲目瞪口呆,一脸震惊。
蒋如楠跨前一步,和父亲面对面:“听明白没有,需不需要我重复一遍?”
父亲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嘴唇嗫喏了两下,没说出话。
蒋如楠指了指身后的母亲:“妈,别躲后面了,都躲一辈子了,能堂堂正正站在我面前吗,能完完整整说出一句话吗,你是父亲的影子吗?”
母亲撅了撅脖子,音量不大地说:“我们是你父母,我们生你养你……”
蒋如楠摆了摆手:“行了,别说了,这一套我听腻了,你们这样的父母,我不要也罢!”说完,转身回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蒋如楠听到父亲低吼了一声,母亲嘀咕了一声,然后是小唐的声音。
小唐说:“叔叔阿姨你们别生气,如楠昨晚喝了酒,还没醒酒呢,她不是那个意思,她这几天工作压力很大,要不我先陪你们吃早饭吧……”
在小唐的劝说中,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离,谈话声逐渐消失。
蒋如楠背靠房门,望着窗外泛白的天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胸口一起一伏间,她感觉眼角有清凉的液体流出来,她拿手擦拭,发现是眼泪。
她觉得这可能是昨晚梦中没流完的那些眼泪。
是属于梦境的,而不是现实的。
现实中,她没有悲伤。
蒋如楠爬上床,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刚才的清醒像是回光返照一样,此刻宿醉的余威再次袭来,她头痛欲裂,横着躺在床上,双眼眯缝,似睡非睡,心里的包袱没了,但同样带走了一些别的东西,使得心里更空荡了。
亲情,于她而言,如此奢侈,她已买不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手机震动吵醒,她拧着身子,在床头柜上一阵摸索,摸到了手机,发现是沈奕菲的来电。
“咋了?”蒋如楠接听后,闭着眼睛问。
“如楠,问你件事,今年春天,我买了件白色外套,你当时说很好看,让我给你发链接,你买了件同款,还记得吗?”沈奕菲的语调慢条斯理,字句十分清晰。
“记得。咋了?”蒋如楠的眼睛睁开了。
“那件衣服还在吗?”
“在啊,我还准备秋天穿呢。”蒋如楠坐起来,视线没那么晃了,但头还疼。
“你找找看,帮我确定一下。”
蒋如楠翻身下床,拉开衣柜,找了一会没找到,又去外面的衣柜找,也没找到。
“不知放哪了。”蒋如楠按着太阳穴,“到底咋回事?找那件衣服干什么?”
“没什么大事,你有空了再找一找,如果找到了和我说。”
“行,我昨晚喝多了,现在头还晕着呢,等睡醒了再给你找。”
蒋如楠没有多想,挂断电话,倒头继续睡。
睡着睡着,她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尚存的酒劲一下就醒了,她从床上坐起,左右扫视,琢磨了一会,最后将目光聚焦到了梳妆台的手提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