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欣在网吧睡了一夜。
早晨八点她被一阵叫嚷声吵醒,发现有两个人正在走廊中对骂。
霍欣全身虚软无力,本想继续睡,但那俩人的叫骂声让她心烦,睡意也没了,她掏出手机,查看了电话、短信和微信,没有男友的任何消息,也没有其他人的消息。她提上黑色塑料袋,一边朝门口走,一边生吞了消炎药和止痛药。
不走还不觉得,一走全身便开始疼,疼痛像爬坡的列车,很快到达顶峰,四肢百骸像有几十支钢针在反复戳刺,疼的撕心裂肺,她紧咬牙关,一声未吭,唯有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而下,表明她此刻有多难受,有多能忍。
那两个吵架的青年挡在路中间,霍欣一瘸一拐地走到他们面前时,他们兀自在吵架,听意思是走路不小心撞着了,霍欣抬起头,吐出两个字:“滚开。”
那两人同时扭头望向霍欣,霍欣目光锐利,一头红发和衣服上的鲜血相得映彰,音量不大,但语气中充满煞气,两人愣了一下,各自后退一步,霍欣从他们中间走了过去,两人目送着霍欣离开后,没再争吵了,默默回位上网。
霍欣在路边摊吃了早餐,也许是止痛药的效果上来了,也许是吃了饭有了能量,她感觉身上舒坦一些了,体力也回来了。她在路边小店买了件几十块钱的薄外套披在身上,盖住干涸的血渣,用矿泉水洗了把脸,打车前往光明小区。
在路上,她再次尝试联系男友,和昨天一样,电话打不通,微信加不上,短信无回复。她知道男友不可能再主动联系她了,但她见男友的决心却变得更大了,不是为了要钱,不是为了挽回爱情,也不是为了当面听男友说分手,单纯就是见一面,见了之后不说话都行,这已成为她的执念。
她揣起手机,扭头望向窗外,车辆穿梭往复,大部分是汽车,偶尔有几辆摩托车夹杂其中,她不由想起十几年前,那时路上没那么多汽车,大部分是摩托车、三轮车和自行车,年仅十岁的她,跟在母亲身后,从北到南,长途跋涉,一路走,一路打工,一路寻找,她永远记得母亲后背上的行囊,里面装着她们的全部家当,每当向光而行时,行囊的影子便罩住了她小小的躯体……
时至今日,她已记不清母亲的脸,即使是梦里,也变得模模糊糊。
但她记得母亲说过的很多话,其中一句刻骨铭心。
母亲说:永远不要做个软弱的人。
霍欣觉得自己做到了,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她不曾有过软弱。
但最近,她觉得自己开始变得软弱了,她说不清是哪种软弱,也许是面对讨债的殴打时无力还击,也许是面对男友的绝情分手无法挽留,也许是欠钱让她生活拮据,也许是受伤导致行动不便,需要别人帮助……
她有些恨现在的自己,她觉得自己不该成为这个样子,但她又无能为力,也许,她恨的正是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目的地到了,霍欣下车进入光明小区,直奔男友住处,前天她半夜到来,踹开了房门,此刻依然歪斜着,显然无人理会,她钻进门内,再次查看一番,男友相关的东西全部搬走了,只剩一些垃圾和杂物,地面狼藉不堪,一看就走得很匆忙。
霍欣想起了昨天在沈奕菲家中制定的策略,她虽然不太想那么做,但还是决定试一试,她走出屋子,下楼来到物业管理处,和物管说男友所住的房子被人打开了。
“然后呢?”一名穿着西装的男物管从电脑后抬起头。
“你们不去看看吗?”霍欣皱着眉头说。
“你关上不就行了。”男物管拽了拽西装袖口的褶皱,瞥着霍欣的一头红发,“如果丢了东西就报警,找我们干啥。”
霍欣没想到物管的态度这么消极,她控制不住地要发火,一只手在身后握成拳,想通过暴力快速解决问题,强迫对方按她的意志办事,但她又想起了沈奕菲的建议,让她尽量不要和物管起冲突,以免节外生枝。
恰在这时,来了一人缴纳物业费,物管的态度一下就好了,全程笑着接待,当那人离开后,霍欣决定灵活变通一下,她轻咳一声,说道:“那个啥……我想帮男友缴物业费,你给我看看他欠了几个月的。”
物管的态度果然转好,在霍欣提供门牌号后,立刻查询,说欠了一个月的,但建议霍欣一次性缴纳半年的,有九折优惠,还送一桶花生油和一袋大米。
“你确定没搞错?”霍欣感觉这方法似乎有用,她有了信心,一只手搭在台子上,提高了音量,“租住人是许凯嘛?!”
许凯是她男友的名字,她看过男友的身份证。
“不是,但你说的门牌号没错啊,租住人叫黄舒兰。”物管说,“业主叫马伦。”
“我看看,别搞错了!”霍欣直接绕过桌子,来到物管身侧,她看到表格中有业主和租户的个人信息,她伸出一只手指着屏幕,另外一只手悄然掏出手机,调出拍照模式,用肩膀靠住男物管,从身侧拍了一张照片。
“可能是我记错了门牌号。”霍欣直起身,拍了下物管的肩膀,“我去确认下再来缴费。”
“要不我陪你一起?”男物管站了起来。
“不用。”霍欣摆了摆手,“等我来找你。”
霍欣忍痛快步走了出去,来到不远处的花坛角落后,回头确认物管没跟上来,这才扶住树,疼得呲牙咧嘴,她一边深吸气,一边掏出手机,查看刚才拍的照片,清晰度没问题,放大之后,能看到联系方式。
她不知道刚才这种行为算不算一种“软弱”的体现,但效果确实显而易见,如果她用强,对方不仅不会告诉她,说不定还会报警将她抓起来。
霍欣感觉自己正在发生着某种变化,换做以前,即使她无法达成目的,也不会轻易妥协。难道是身体虚弱的缘故,让她不得不用脑子办事?亦或是昨天和沈奕菲、宋锦书讨论导致的,她们的话对她造成了潜在影响?
霍欣摇了摇头,决定不去想这个,当前最重要的是尽快找到男友。
霍欣当即拨打了租住人黄舒兰的电话,铃声响到最后才被接听。
“哪位?”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许凯你认识吧?”霍欣开门见山地问。
“什么?”
“许凯。”
“你打错电话了。”
“等下——”霍欣加快语速,“你在光明小区租的那个房子,门被人打开了。”
“什么?”对面的语气明显不耐烦了。
“光明小区,四栋906号房!”
“你是谁?”
“我是——”霍欣本想说自己是许凯女友,但想到刚才在物业处的碰壁,一时哑口,不确定该怎么说了,她知道一旦说得不对,对方挂断电话后再想联系上就难了,而她需要从这个女人身上套出信息,这条线索不能断。
“你说你是谁?”对面再次询问。
“我是物管。”霍欣脱口而出,“对,我是物管。”
“哦。”对面的语气缓和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那个房子已经有段时间没交物业费了,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里面住的人叫许凯,但许凯已经搬走了,现在房子是空的,门还被人砸开了。”
“额……”对面显然没听懂。
“我这么和你说吧!”霍欣忍不住提高音量,“你这个房子是不是转租出去的?”
“对……”对面迟疑了一下,“这个不违反规定吧。”
“不违反。重点是,你是不是转租给了许凯?!”
“是,不是……许凯应该是个男的吧,我转租给了一个女人。”对面似是被霍欣气势汹汹的语气震到了,不仅语调变得客气,连音量都小了许多。
“你有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有,但我有次联系她,提示是空号。”停顿片刻,对面接着说,“我记得她有点奇怪,用的是现金付款,我当时有急事要去外地,将房子挂在网上,她约我见面,当场付了半年租金,现在才住了四个多月。”
霍欣感觉信息量有点多,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房子里出什么事了吗?”对面压低了声音,“我虽然是个人转租,没通知房东,也没有转租合同,但我早就不住那了,出任何事都和我没关系。”
“那个女人的个人信息你应该有吧?”霍欣问。
“没有……我当时想拍照她的身份证,她说没带。”
“啥都没有,你就直接转租给她了?你就不怕她把家具搬空,把房子毁了?!”
“她付了押金给我的。”
“那她长什么样,你描述下。”
“这个嘛……你还没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事情很简单——”霍欣直接说出了昨天讨论的应对方案,在物管那没说着,在这派上了用场,她语速很快地说,“那个租客跑了,房门坏了,家具丢了,我们正在协调处理,你是中间人,肯定要问清楚,不然就等着警察找你吧。”
“怎么会这样呢……”对面显然被唬住了。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霍欣没想到这说法真有效果,她的信心起来了,提高音量道,“描述下她的长相,我们找到她就没你什么事了!”
“我记得她穿着保守,戴着口罩和帽子,说实话,我全程都没看见她的正脸,年纪的话,我觉得应该在三十岁左右吧,对了,她当时说没带身份证之后,我留了个心眼,趁她不注意时偷拍了一张侧身照。”
“那还不赶紧把照片发给我!”
“额……”
“直接发彩信!”
“稍等……”对面疑声说,“你真是物管吗?我没犯啥事吧?你这么凶干什么?”
霍欣将手机移开,对着草丛深吸两口大气,控制住情绪。
“发了吗?”霍欣咬着牙,压低声音。
“发了。”对面说,“你们物管不都是用座机吗?你叫什么名字?”
霍欣点开短信,确认收到照片后,立刻挂断了电话。
对方打了过来,霍欣没接,转身朝小区门口走去,她一边走着一边在脑中回想对方说的每一句话,努力提炼重点,并在手机备忘录中记下来。不知不觉间,走出了光明小区,她沿人行道朝右走,想去大路上打车,并未发现斜对面有一个靠在树上的矮个青年,矮个青年看见霍欣后,立刻扔掉烟头,跟随在了霍欣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