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卢飞醒了。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望向窗外，天空中，一轮弯月还在黑色的天幕上，将冰冷的月华投射向大地，投射到卢飞的面庞上。他有些失眠。或许是才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让他难以入睡，也或许只是因为那些磅礴灵力让他精神很好。
他动了动，从床上坐起来。一旁的两张床上，紫颜和柳萱正安静地熟睡着。越过窗沿的月光在她们的侧脸勾勒出柔和的线条。
卢飞把手叠在一起，压在脑袋后面，倚在身后的墙壁旁，凝视着天花板，脑海中回想起发生的一幕幕。许久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然后悄悄走下自己的床，穿上鞋子，离开了房间。
他想出去走走。这样安静的夜，也是个不错的时间。远离人群，远离喧嚣，就这么一个人静静地漫步在微弱的月光下。微风随意地吹动着，草木随风摇摆。远处不时传来虫鸣，夹杂在草木摇摆的沙沙声中。
卢飞没有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广场。现在这里空旷极了，不像平时那样人来人往；这里也暗极了，只有一些稍稍光滑的地面反射着月亮本就不明亮的光华；周围只有被限制在一小块泥土中的树木，与学院中其他地方并无太大差别，使这个空旷的地方更显单调。
风有些大了，他加快了步伐，穿过了广场。
继续向前走，周围的样子就逐渐变得陌生起来。算起来，卢飞才来到这里没几天，还有很多地方他都未曾去过。不如趁着现在那么空闲，随意地逛一下吧。他这么想着，沿着陌生的道路继续向前迈步。
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他的面前，出现了一片小园林。除了用石板铺成的走道外，一旁覆盖了青苔的土壤，零零散散地种植着些小树和灌木，稍远些的地方还有零碎的几个小花圃，五彩的花朵随意地生长着、交织着，竟也别有一番韵味。隐约的流水声在这静谧的夜晚被凸现出来，清脆而动听。
没想到学院中居然还有这么一处景致不错的地方。卢飞有了些兴致，走进了这个园林。沿着青石板道，他最后到了园林的中心。这里有一个天然的池子，池子的中央，清澈的水流汩汩地向外涌出，在水面形成半个凸起的水球。兴许这是一眼泉水改造的吧。
卢飞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心静了许多。
偶然的一抬头，他蓦地发现，在池子的那头，一个女孩儿正倚坐在一棵树旁，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借着月光，他看清了她的面庞——那不是夏乐吗，她怎么睡在这里？
卢飞疑惑地绕过池子，走到夏乐的身边。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周围的动静，夏乐缓缓睁开了她的眼睛。她的睫毛上似乎带着些许泪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她拿起手，轻轻地揉了揉眼角。
卢飞把树梢透过来的光完全遮住了，在他投下的阴影中，夏乐把头抬了抬，目光落在卢飞看向她的眼眸上。“卢飞？”夏乐轻声地说，话语中带着些许疑惑，“你怎么在这里？”
卢飞也坐了下来，倚在夏乐对面的树旁：“我还想问你呢，怎么会睡在这里。”
“我……就是想随便走走，累了就坐在这里休息会儿，没想到睡着了。”夏乐抱住曲起的双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一头长发便滑落在膝边。
“我睡不着。”卢飞说，“所以就在学院里逛逛，看到这个园林还挺漂亮，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夏乐没有说话，或许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吧。卢飞也是一样，找不到什么能够接下去的语句。两个人就无言地对坐着。夏乐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卢飞看不清她的脸，更不知道她她正在想着什么……也或许，只是这么呆坐着，脑海中却一片空白呢？
卢飞转过头，望向一旁的池子。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月亮在水面的倒影，可是水很不平静，荡漾着、摇曳着，把水中的月碎成无数残片——就好像……记忆一样，哪怕碎得再小，总还是会在心中留下痕迹。
“对不起。”许久后，卢飞终于打破了平静。
夏乐抬起头，注视着卢飞的眼，她不明白卢飞为什么要道歉，于是露出衣服迷茫的表情。
“无论是血窟的那次，还是这一次的母体。”卢飞微微低下头，目光不敢与夏乐的相接，而是落在地面上。那里，一只虫子正慢慢爬过，钻进泥土的缝隙之中。
“你没必要道歉的。”夏乐说道。卢飞向她瞟了一眼，发现她微笑着面对着他。
“其实是我见识太短浅了。”夏乐又说。
卢飞沉默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的话。
“我被‘公主’这个身份绊住了脚，无论做什么，甚至哪怕是一句话，都不得不考虑会产生的后果。”夏乐接着说了下去，“昨天我真的很开心，真的，因为我无论做什么，哪怕仅仅是说一句话，都可以毫无顾虑，不用担心会发生什么。”
“从没有人……和你这样子过吗？”卢飞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们都顾虑我的身份，所以说话做事都精明地先在脑子中安排了一遍。演得很真，可是很假。”夏乐再次把头埋在了膝间。
“我很想离开这个地方……很想……”夏乐继续说着，声音渐渐地低沉了下去，最后难以听清。
卢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能保持沉默。时间缓缓地流淌着，好像被无限地拉长。耳边是风声、水声、虫鸣交织在一起的夜曲。卢飞有些茫然地看着夏乐，她的长发完全遮盖住低下的头。突然间，他的目光捕捉到一道下落的闪光。一颗水珠无声地落在夏乐面庞下的土地上，溅起了细小的水花，渗透到泥土之中。
那是……她的泪水吗？
卢飞无法确定，可他的心中已然这样认为。他没再选择沉默，轻声地对她说道：“你愿意和我们一直这样相伴在一起吗？”
埋着头的夏乐没有动静，过了好一会，她才轻微地动了动脑袋，像是在点头。“真的……可以吗，我这样的身份……”她似乎在问卢飞这个问题，也似乎在问自己。
“只要你愿意。三年后我们离开学院的时候，就带你一起走。”卢飞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不怕么……不怕和这个国家作对吗？”夏乐的声音有些颤抖，却蕴含着些许难以察觉的希望。
“那就去别的国家！”年少不知世事的他如是说道。
“其他人呢，他们也有理由不去吧？”
“那就我一个人。”卢飞脱口而出。在讲完这句话的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他感到很不自在，可他也无法否定自己内心给出的这个答案。
“真的么……”夏乐终于抬起了她的头，卢飞终于看到了她的面庞。那张清秀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她的眼睛微微颤动着，眼泪还在不断地向外流出。可慢慢地，泪不再流。卢飞那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将她内心最后一道屏障击溃了。她笑了。一阵风吹来，将两人头顶的枝叶吹动，银白的月光伴随着树影摇曳着，洒在夏乐的脸庞上，那样柔和，那样动人。
“好，”夏乐轻轻的，沙哑的声音逐渐变得坚定，“我愿意。”
卢飞望着夏乐，呆滞住了，时间就像停滞了一般。他第一次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女孩有多楚楚动人。他的心湖，不再只像以前那般泛起涟漪，但他能感受到那涟漪正慢慢地扩大，衍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在那感觉的驱使下，他挪了挪身子，坐在夏乐的身旁。这个时候，夏乐悄悄地依靠在卢飞的肩头，缩了缩身子，安静下来。这一瞬间，卢飞忽然觉得世界好像消失了，风声、水声、虫鸣仿佛戛然而止，唯剩下她稍显紊乱的呼吸声和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他似乎都能够看清皓月洒下的无数光点，它们停滞在半空中，凝成柔和的白练。他僵直地坐着，不敢有半点动作，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肩头的女孩。
过了好久，耳边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卢飞悄悄瞟了一眼那个动人的女孩儿——原来她已经睡着了，闪亮修长的睫毛在月光下微微颤动着。但他却睡不着，就这么倚着树干望着天上的弯月一点点地在树梢间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朦胧之中，也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