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那几个老臣终于忍不住了。
“皇太女殿下,技艺乃国之重器,岂可轻传外邦?若他国学去,反超我大宁,岂非养虎为患?”
耶律阿古拉的使臣闻言,眉头一皱。
尉迟玉的使臣也放下了酒杯。
楚甜甜望向开口的那位大臣:“王大人所言,甜甜明白。”
“只是,我想请问王大人,若邻家房屋破漏,衣食无着,我们是紧闭门户,独享温饱,看着他家日渐败落好;还是帮他修补房屋,传授谋生之计,让他家也兴旺起来,从此互为依傍,和睦相处好?”
她不等回答,继续道:“技艺如活水,流动方能不腐,切磋方能进步。”
“我们大宁匠人有巧思,农人有经验,在与各国交流中,也可汲取他国之长。”
“譬如回纥蓄养骆驼、鞣制皮革之术,于阗辨识美玉、雕琢打磨之工,皆有其独到之处。若大家只知敝帚自珍,固步自封,这万国通商联盟,与过去的以货易货又有何异?不过是个更大的集市罢了。”
说完,她看向皇上。
“儿臣以为,真正的联盟,不仅是货物的流通,更是知识与技艺的共享,是让联盟内的每一个百姓,都能因此受益,都能看到更好的日子。”
“如此,联盟才坚不可破,我大宁的引领地位,才真正牢不可撼。此乃以技惠友,以德服人。”
皇帝听着,频频点头。
“说得好!”
皇帝一拍御案,“皇太女所思,深谋远虑,已非一时一域之利,乃是构筑千秋太平之基!朕准奏!”
“即着工部、礼部、翰林院协同皇太女,筹建万国技艺传习所!联盟各国,尽可遣使入学!此乃我大宁,赠予盟友的又一份厚礼!”
回纥与于阗使臣大喜过望,立刻离席,右手抚胸,向皇帝和楚甜甜行以大礼:“陛下隆恩!皇太女殿下胸怀,堪比瀚海!我等必禀明国主,选派子弟前来!”
那几个老臣,见皇帝心意已决,众人反应热烈,也只得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脸色却更加复杂。
……
宴会散后,皇帝单独将楚甜甜留了下来。
御书房里。
皇帝屏退左右,看着女儿。
“甜甜,你做得很好,出乎意料的好。”
皇帝缓缓道,“但树大招风。你可知,就在你回京前几日,边境奏报,北境戎狄各部,近来异动频繁,似有联合之势。”
“而东南沿海,亦有奏报,零星海盗虽被你收服一股,但似乎,另有几股更强的势力,在暗中观察,甚至可能有前朝逃亡海外的余孽牵扯其中。”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点过北部边疆和东海:“你的万国通商联盟,是聚宝盆,也成了众矢之的。”
“有人想加入,就有人想破坏,更有人……想取而代之,或者,干脆连盆端走。”
楚甜甜心头一凛。
“还有,”皇帝转过身,“你离京这些时日,朕从未放松对当年丽妃生产一案的追查。原本查到了一条接生副手的老嬷嬷的线索,没想到,追到南边一个小镇,就断了。知情者,死了。不是意外。”
楚甜甜猛地抬头。
皇帝看着她,一字一句道:“甜甜,你今日提出传习所,是阳谋,是王道,父皇支持你。”
“但这光明之下,阴影从未散去。你走的越高,这阴影便会越发蠢蠢欲动。楚娇娇背后的人,边关之外,甚至海上,包括这宫闱之内,不知有多少人包藏祸心。”
“往后,你在明处推行仁政,聚拢人心;父皇,和你皇兄会在暗处,为你扫清荆棘,挡住冷箭。但你自己,也需时刻警醒。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楚甜甜抬起头,迎上皇帝的目光。
“父皇,儿臣明白了。”
……
万国技艺传习所的筹建旨意一下,京城顿时暗流涌动。
楚甜甜手握实权,也彻底忙了起来。
这日,工部老匠,和翰林院的学士,正为传习所是先授农学还是先授算学争得面红耳赤。
老匠作:“农为根本!肚子都吃不饱,学什么算天算地?”
学士则引经据典:“《九章》之术,乃百工之基,丈量、计算不会,如何兴水利、建工坊?”
楚甜甜托着小下巴,听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为何不能一起教?”
两人一愣。
“上午学算学,就用算田地、算粮产、算物料来做例题;下午学农学,就用上午算出的数据,去田里实操丈量、配比肥料。”
“让他们能边学边用,学了立刻就上手,不是更好吗?”
老匠作和学士对视一眼。
别说,这法子虽不循古制,却实在管用。
“殿下高见……”
这头刚结束,户部一位郎中捧着账册求见。
“殿下,扩建泉州总港、筹建京城传习所,这银子虽说是从通商税里出,可这税银入库、拨付、核销,流程冗长,各处环节也多,眼看就要周转不灵了。”
楚甜甜皱了皱眉。
确实,在琉球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商人们交割货银,虽有契约,但繁琐的紧。
“那要是不用每次交易都现银搬运,而是用一种凭证呢?”
“比如,商人在泉州港存一百两银子,放进官办通商银号,银号给他开一张等值银票,盖上特殊印鉴。”
“他拿着这银票,就能直接在京城联盟旗下商铺提货,或是兑换现银。”
“银号之间定期清算。”
“这样,银子大部分时间躺在银库里,路上跑的是银票,既安全,又省了押运损耗和时间。”
那郎中愣了愣,随即道:“殿、殿下!此策若成,不仅能解燃眉之急,长远看,更能牢牢掌控联盟商贸命脉!”
“此事关系重大,需仔细筹划,更要严防作伪。”楚甜甜叮嘱,“你先拟个详细条陈,我看看有何漏洞。”
郎中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楚甜甜揉了揉额角,秋云赶紧上前递上花茶。
“殿下,您歇会儿吧,眼睛都熬红了。”
秋云心疼道。
楚甜甜正要说话,楚承衍竟来了书房。
“黑鲨传来了密报。”
“说是东海近来出现了不少陌生船队,不像寻常海盗,训练有素,专挑小商船下手,抢了货却不伤人,似乎意在挑衅和试探。另外,”
他顿了顿,“我们在琉球埋下的暗线回报,二王子被软禁后,其母族翁长家并未死心,近日发现有中土商人,正在频繁接触他们。”
“中土商人?”
楚甜甜抿紧嘴唇。
“嗯,表面是谈药材生意,但暗线发现,他们曾无意中露出过一枚令牌的图样……”
楚承衍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快速画出一个图腾。
与当初在楚娇娇枕下发现的那枚,有七八分相似!
楚甜甜呼吸一滞。
楚娇娇背后的人,手伸得比她想象的还要长,竟然从大宁内宫,一直连到了琉球失势的王族!
“父皇知道了吗?”
“已经禀报。父皇命我加派人手,暗中保护你,同时详查这些中土商人的来历。”
“还有,北境最新军情,戎狄几大部族近日会盟于阴山脚下,推举出了一个新的大首领,外号,苍狼王。此人来历神秘,手腕强悍,一改往日各部抢完就走的作风,似乎在整合力量。”
北境、东海、琉球、宫内旧案……
楚甜甜沉默片刻,忽然问:“大皇兄,你说,如果这些事背后都有联系,他们最想看到的是什么?”
楚承衍沉吟:“搅乱联盟,让大宁自顾不暇,最好……让主事之人消失。”
“所以,他们现在一边试探联盟的防卫,一边寻找盟友,一边在等我犯错,或者,制造让我犯错的机会。”
楚甜甜道,“传习所和银号,是我的阳谋,是筑墙。他们现在,是想找到墙的裂缝,或者,干脆把我这个筑墙的人扳倒。”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既然他们想试探,那我们就给他们看点儿结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