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鹿可太擅长演戏了。
南川各大高校的放假时间都差不多。江祁上午考完最后一科,第二天下午姜冬也就考完了。在去江家的路上,林鹿查到了自己最担心的大学物理成绩,68分,低分飘过。不挂科就行了,她心情好,演得更起劲。
今年是江正津和徐乔婚后的第一个春节,何荣慧跟江天明老两口打算去昌宜过年,但年底还有个生日宴要参加,所以江祁得留在南川,等他们一起回昌宜。
阿姨在厨房做晚饭。李观棋已经下飞机了。得知他要来,江天明早早地摆好了棋盘。江祁也会一点,能陪老爷子下一局。
何荣慧喜欢热闹:“家里有空房间,你们俩就在家里睡一晚,别回学校了,明天让江祁开车送你们去高铁站。”
“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林鹿答应得很爽快。看到江祁洗完手出来了,她故意叹了口气:“哎呀,我大拇指的指甲昨天断了,剥不开橘子皮。”
姜冬也低着头逗猫。
江祁看了她一眼,自然地走过去,从盘子里挑了一个橘子,剥好后放在林鹿面前。
“真甜啊,”林鹿心满意足地吃了两瓣,“再剥一个呗。”
刚好李观棋打来电话,她的注意力就全部转移到了手机上。
何荣慧给江祁使眼色。
江祁神色如常,摊摊手。
何荣慧当没看见:“小也,你喜欢吃海鲜,阿姨不擅长,我去做。”
“谢谢奶奶,我来帮忙。”姜冬也说着就准备起身。
何荣慧把猫放到她怀里:“不用帮忙,你玩你的,吃点水果。”
老太太进了厨房,老爷子上楼找他收藏的酒,林鹿穿上外套跑出门去接李观棋了,电视机里正播放着晚间新闻,一时间,客厅里就只剩下姜冬也和江祁,还有一只猫,但猫不会说话,看见了也没关系。
江祁把剥好的橘子喂给姜冬也,她听着厨房里何荣慧说话的声音,有点心虚,一口咬住半个橘子。
她在暖气很足的室内待久了,皮肤白里透红,脸颊被橘子撑得鼓鼓的,真是可爱。
江祁往楼上看了一眼,又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确定爷爷奶奶不会突然出现,才捏着姜冬也的脸稍稍抬高,弯腰凑过去亲了她一下。
耳朵的皮肤迅速升温,姜冬也红着脸瞪他。
她眼眸如星,水光流转。
江祁唇角上扬,但显然他已经适应了,在江天明下楼之前,若无其事地出了门。
江天明拿着半瓶酒下楼,客厅里静悄悄的:“人呢,都去哪儿了?”
姜冬也在餐厅摆碗筷:“他们去接李观棋了。”
“小也,能喝酒吗?”
“我喝过一次,一杯就醉。”
江天明笑声爽朗:“那你喝果汁,家里还有牛奶。”
江祁拎着李观棋的行李箱进屋的时候,老爷子正和姜冬也聊得高兴,李观棋礼貌地跟老爷子打招呼,两个人说好饭后下两局。
“观棋,快去洗手,来吃饭。”江天明也是随和的性格,坐到主位上,继续刚才的话题:“小也,你在学校谈恋爱了吗?”
江祁把酒杯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姜冬也本以为李观棋的到来会岔开这个问题,没想到还是没有逃过,老爷子既然问了,她就不能当作没听到,
“我……有喜欢的人。”她回答得模棱两可。
江天明默认她是在谈。他是退休的大学教授,以前在学校任职的时候也教过大一新生,那些孩子刚从压力极大的高三生活解脱,谈恋爱再正常不过,他开玩笑:“有时间把他带到家里来吃顿饭,我和奶奶给你把把关。”
江祁搭话:“您觉得她适合什么样的?”
江天明笑道:“适合什么样的,她自己选,但不适合的,我可看得出来,比如人品差的,性格极端的,有不良嗜好的,这些都不行。”
人品好,情绪稳定,没有不良嗜好,姜冬也在心里把老爷子的这些基本要求和坐在她身边的江祁对上号,满分江祁,不是吹的。
她甜甜一笑:“嗯,我听爷爷的。”
何荣慧端着一盘螃蟹从厨房出来:“老头子年纪大了,跟不上现在的潮流,他爱唠叨,你们适当参考。”
江天明喝了杯酒,笑得和善:“我这话没说错吧,就是再过五十年,这些也都是谈朋友必须考虑的。”
“我同意。”林鹿很捧场,“之前小也和她室友在街上遇到一个家暴男,真吓人,那天江祁也在,他们还上南川新闻了呢。”
老太太吃惊地看向江祁:“真的啊?”
江祁给姜冬也搛菜,然后是林鹿,李观棋自己吃,不用他管。
“小也遇到的,她帮了那个被打伤的女生,我刚好在附近跟同学吃饭,听到动静就过去看看。”
林鹿拿出手机找新闻:“那个家暴男还带了刀,江祁可帅了。”
姜冬也这会儿想到那天的事,还有些后怕:“那天晚上幸亏有江祁和他朋友在,否则我跟我室友可能都跑不掉。”
“好小子,”江天明看着新闻视频,神情欣慰又骄傲,“有点当哥哥的样子。一家人就是要这样,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要互相照顾。”
“小也很勇敢,但自己的安全也很重要,如果你受伤了,我们都会担心。”何荣慧挑了一个大螃蟹,“这个季节的螃蟹特别肥,你吃个有黄的。观棋,鹿鹿,你们俩也吃。”
“谢谢奶奶。”姜冬也在这里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江祁一边听江天明吹牛,一边把姜冬也剪下来的螃蟹腿上的肉拆出来,装到小碟里。
“你尝尝。”姜冬也喂给他一块蟹黄,用筷子指了一下她不确定能不能吃的部位,“这是什么?”
江祁索性把螃蟹拿过来,帮她剥:“这是牙齿,连着的是胃,都不能吃。”
林鹿在旁边笑:“我每次拿到螃蟹,掀壳,去腮,然后就直接吃了。”
李观棋幽幽地吐槽道:“所以你食物中毒了。”
“那是因为那家的菜不干净,跟螃蟹有什么关系?”林鹿“哼”了一声,“你就喝吧,一会儿下棋肯定输给江祁。”
李观棋虽然知道她是在演戏糊弄江家二老,但她把江祁挂在嘴上的次数多了,他心里也不爽:“我跟江祁下棋,我还真没输过,除非我让他。”
江祁也不生气:“我承认,是这么回事。”
“你跟江祁下棋竟然放水,”林鹿睁大眼睛,“你怎么不让我?”
江祁嗤笑了一声:“他哪回没让你?问题是,他放水都放到太平洋了,你还是赢不了。”
“哼!”林鹿的围棋课算是白上了,她确实没这个天赋,“小也,晚上我们俩找你同学一起打游戏。”
姜冬也脱口而出:“他考完就回家了,现在应该还在车上。”
几双眼睛同时看过来,姜冬也有点蒙:怎么了?她说错什么话了吗?她们班有个超级电竞爱好者,有一次林鹿去学校陪她上课,她们和那个男生坐在同一排,就认识了,他没事的时候经常带她们玩游戏。
江祁最先问出口:“谁啊?”
他眼里还有笑意,但姜冬也总觉得这笑和他刚才调侃林鹿时不一样,她小声说:“一个同学,你不认识。”
何荣慧听出了点什么:“小也真的谈男朋友了?”
在看不到的地方,一只手无声无息地爬上她的腿,姜冬也顿时如坐针毡,螃蟹不香了,皮皮虾也没味道了。
“就是她们学校的。”林鹿一点都不慌,“奶奶您放心,我已经见过了,您肯定也喜欢。”
老爷子好奇:“有照片吗?”
姜冬也紧张得差点拿错杯子。
来之前,她做好了心里建设,瞒着长辈谈恋爱就得承受一些压力,要么避而不答,要么撒个谎:“我……”
何荣慧及时帮她解围:“如果有缘分,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饭后,江祁和李观棋陪老爷子在客厅下棋,何荣慧带姜冬也和林鹿上楼。她们俩住一间,客房提前打扫过。
林鹿开了局游戏,姜冬也就先去洗漱。
她们回昌宜的车票是明天下午的,时昶昨天就已经到家了。他打了个电话,说明天去车站接她。
“东西别带太多,家里什么都有,我妈连袜子都给你买好了。明天我早点去,你下车后先别着急,等安全出站了再给我打电话。宿舍还有同学吗?如果害怕,睡觉就把灯开着。”
“哥,我在江祁家。”姜冬也竟然有点不好意思。
时昶很快就明白了:“什么时候的事?”
姜冬也老实交代:“就是……跨年前一天。”
“知道了。”时昶笑了笑,“睡觉记得锁门。”
他说得已经够委婉了,但姜冬也听得懂:“鹿鹿也在,我和她睡一个房间。”
“时昶哥,”林鹿凑到手机旁边,“小也没有跟你撒谎,我真的在。”
时昶也没有多说什么:“早点休息吧。”
“我去洗澡。”林鹿把手机放在桌上,拿好睡衣进了浴室。
0点多的时候,姜冬也收到了一条消息:“睡着了?”
姜冬也没睡着,正好有点口渴,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下楼喝水。
餐厅里亮着灯,但没人。
酒窝在盘子里舔水喝,姜冬也怕吓着它,站在餐厅门口一动不敢动。
她身后传来关门的声响,是江祁从洗手间里出来了,姜冬也回头看向他,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他别出声,然后指了指猫。
猫喝够了,在猫窝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懒懒地窝着,尾巴还在动。
姜冬也走过去,蹲在猫窝旁边,轻轻地摸了摸酒窝:“它长大了好多。”
“以后多来,经常见,就不会觉得变化大了。”江祁接了杯水给她,“不烫,喝吧。”
姜冬也含着一大口水慢慢吞咽,同时凑到他的颈间闻了闻,他洗过澡,只有一点点酒味。
江祁顺势捧住她干净的小脸:“那个我不认识的同学,叫什么名字?”
她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干吗?查户口吗?”
“不查户口,”江祁侧头亲在她的唇角,声音很低很低,“吃醋。”
楼上静悄悄的,两位长辈早就睡了,但姜冬也还是有点害怕被撞见,仰头往上看,身体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幸好身后就是沙发。
她恼羞成怒地瞪他:“你别离我这么近。”
江祁故意“逞凶”,把她堵在他和沙发之间:“你叫吧,看谁会来救你。”
即使是在角落里,姜冬也也不敢弄出声音,双手推着江祁的肩膀,却毫无抵抗之力,反而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她搂住他的脖子的姿势。
猫突然叫了一声。
姜冬也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江祁却趁机将舌头探入她的齿间,夺走她的气息。
或许是他喝了酒,又或许是别的原因,他的吻隐隐有侵略的意味。
强烈的眩晕感逐渐侵占她的大脑,让她忘了时间和地点,试着回应。
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衣,身体毫无阻碍地贴近他。
在她意识到那股挤压感的时候,他明显也感觉到了,呼吸重了许多。
地暖的热度仿佛全都聚在这个小角落,火烧似的,姜冬也的脸比桌上那盘苹果还要红,身后是沙发,没有丝毫退避的余地,她躲在他的颈窝里,凌乱的喘息声更加清晰。
江祁闭了闭眼,咬住她的手腕。
不痛,但感觉很奇怪,姜冬也小声解释:“他就是一个普通同学,我们的学号连着,总是被分到同一个小组,要一起完成小组作业,慢慢地就熟悉了。”
“就这样?”他压抑的声音低沉沙哑。
“圣诞节那天,他约我去看电影……但我拒绝了!”
“哦,他在追你。”江祁漫不经心地把她的睡衣往下拉了拉,遮住那片白得晃眼的皮肤,“那天我约你,你怎么也说没空?”
大脑有些缺氧,姜冬也回想了一下:“我先答应了陪佳佳去抓娃娃,你是后约的。”
她靠在他耳边,声音小小的:“明年圣诞节谁约我都不去,我只跟你在一起。”
江祁把她从怀里拉出来,她脸上的红晕还未褪,眼睛亮晶晶的,他看着,心里像是炸开了一束烟花,“噼里啪啦”的,这股愉悦感让他忍不住想笑。
他怎么这么没用,一哄就好?
早上林鹿贪睡,赖了会儿床。
姜冬也洗漱完下楼的时候,李观棋跟着老爷子出去跑步了,江祁刚从外面回来。他穿了件黑色卫衣,短发乱乱的。
老太太在厨房里喊道:“早饭好了,你们俩先吃,一会儿就凉了。”
“来了。”江祁应了一声,朝姜冬也走过去:“脸上怎么有个红印?”
“我侧着睡的,压到了。”姜冬也昨晚一夜无梦,早晨也是自然醒的,她伸手拨开江祁额前挡住眼睛的碎发,这双眼睛平日里总是格外清冷,此刻睡眼惺忪的样子反而显得温和,“你还难受吗?”
“头有点疼。”江祁的酒量其实也一般。
昨晚老爷子兴起,他就陪着多喝了两杯。
姜冬也递给他一杯水:“吃完早饭,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何荣慧端出来一盘水煮蛋:“这次买的鸡蛋还不错,是农家土鸡蛋,一人吃一个。”
“奶奶辛苦了。”姜冬也看江祁好像没什么胃口:“我给你剥?”
“嗯。”
姜冬也拿着鸡蛋在桌上敲了两下,用手掌压着来回滚了两圈,蛋壳碎了,她完完整整地剥出来一个水煮蛋。
不知道怎么的,她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许久之前的一个画面。
在江祁扭头看椅子上的猫的时候,姜冬也捏着鸡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侧脸。
江祁回头就对上她弯弯的笑眼,对视几秒,他忽然想到什么,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她小声问:“像吗?”
他故作淡定:“不像。”
“那你那次为什么误会我偷亲你?我明明只是拿鸡蛋碰了一下你的脸。”
“亲过了才知道不像,以后我肯定不会再有这种误会。”
姜冬也被牛奶呛得面红耳赤:她就不该提起这茬。
坐到餐桌边时,何荣慧看到这两个孩子一个只顾低头吃东西,另一个连续喝了两杯水还是一副有些燥的样子,又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
“江祁,一大早,你少喝点凉的。小也,再吃一碗,粥里加了鲜虾和干贝,你太瘦了,早餐要吃饱。”
“嗯,嗯,我自己去盛。”
姜冬也没客气,拿着碗进了厨房。
江祁拧紧瓶盖,跟着进了厨房,自然地接过她的碗,往碗里多挑了两只虾:“慢慢吃,我在外面等你。”
老太太还在餐厅里,姜冬也不敢太明目张胆,但又想着下午她就要回昌宜,会有很多天都见不到他,便不露痕迹地点了下头。
人果然会变得贪心。
林鹿下楼后,李观棋和江天明也回来了。
门开着,酒窝趁机跑到院子里,姜冬也跟着出去。
猫钻进了路边的那片绿植,姜冬也先发现,但她够不着,江祁过去帮忙,两个人趴在地上抓猫,从远处看,他们的脸都快贴在一起了。
何荣慧不经意地往外瞟了一眼,神色有些复杂,林鹿注意到后连忙打岔:“奶奶,您这个镯子真好看。”
老太太笑着摸了摸腕上的镯子:“江祁高考得了奖金,大一也拿到了奖学金,这是他把奖金和奖学金凑在一起给我买的生日礼物。”
“他还挺会挑的,很适合您。”林鹿把自己不爱吃的蛋黄给了李观棋:“你们跑了多远?”
“在湖边绕了一圈,应该有5千米。”
“哇!爷爷,您身体真好,我体育课考试跑800米都快喘不上气了。”
下去,江祁开车送他们去车站。
南川天气好,艳阳高照,但昌宜是阴天,天空阴沉沉的。
时昶在出站口等着,李观棋和林鹿都有人接,姜冬也就先上了时昶的车。她刚系好安全带,江祁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像是一直看着时间,估摸着她到站了才联系她。
前面在堵车,时昶把音乐声调小:“接吧,不该听的我会自动关闭耳朵。”
“哪儿有什么不能听的?”姜冬也在时昶面前从不扭捏,接通电话,顺便开了扩音,“我到了,哥哥在我旁边。”
江祁说:“辛苦了,我回去请你吃饭。”
时昶故作惊讶:“哎哟,这谁呀?”
姜冬也帮着江祁:“我男朋友。”
“哦,男朋友啊。”时昶打方向盘,“你今年在我们家过年,跟我一起去我爷爷家,没空约会,他应该不介意吧。”
“当然,她还是她,不属于我。”
“那就行。”挂了电话,时昶低声嗤笑,“觉悟还挺高。”
姜冬也心里美滋滋的:“他和别的男生不一样。”
时昶问:“怎么就想通了?”
车窗外还是熟悉的街景,昌宜一点都没变,姜冬也捏着挂在手机壳上的羊毛毡挂件,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心境和以前不一样了。她舍弃掉和姜文博之间那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亲情当然是痛的,但江祁对她来说并不是补足了那个缺口,而是从那个缺口漏进来的阳光,他让她相信,她也可以被人袒护,被坚定地选择,被爱。
她说:“我想为自己争取一次,哪怕最后结果不好,我也不后悔。”
时昶是欣慰的:“没那么严重。别想太多,你好好享受当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车开进停车场,时昶打开后备厢,把行李箱拎出来,提在手里掂了掂。
“箱子里装的都是什么?这么重。”
“就是那些我给你寄过的糕点,姑姑喜欢吃,我买了新鲜的,比快递回来的更好吃。”
“明天去我爷爷家,过完年再回来。”
“嗯。”
原本时家计划大年初十回市里,但被一场大雪打乱了计划。雪太大,开车不安全,他们只好多待几天,姜冬也连高三同学聚会都没能参加。
江家今年的春节比以往几年都热闹,江祁把猫带回了昌宜,姜冬也每次跟他打视频电话,都能听到猫叫声。
“儿子。”江正津在门外敲门。
江祁迅速把手机塞进被窝:“我没睡,进来吧。”
电话那边的姜冬也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性地准备挂掉视频电话,但酒窝突然出现在镜头里,可爱得要命。
蒋正津推开房门,但没进去,只站在门口说话:“明天是元宵节,你徐阿姨的父母会过来吃饭,我走不开,明天你去把小也接过来?”
江祁本来就打算明天去找姜冬也,这下更方便了:“行,我一会儿问问她。”
“OK,早点休息。”江正津关上房门。
电话还通着,江祁起身去把门反锁了。她想看猫,他就腾出一只手摸摸酒窝的脸,陪它玩,它就会乖乖地待在镜头前:“我吃完早饭过去,早吗?”
姜冬也趴在枕头上,不知不觉,她的注意力从猫的身上转移到了江祁的手上,他的手很好看,骨节修长,手背的血管在镜头里都清晰可见。
“下午吧,上午我得帮我哥一个忙。”
“什么忙?”
“我姑父给他安排了一场相亲,对象是合作公司老板的女儿,听说刚从国外回来。”
江祁低低地笑了一声:“你负责搅黄这场相亲?”
“我哥不愿意,我只能对不起姑姑和姑父了。”姜冬也咳嗽了一声。
“咳得厉害吗?”
“感冒还没好,晚上总咳嗽,喝点热水就好了。”
江祁用手机下单了银耳和雪梨,第二天早上快递就被送到了家里。
姜冬也比时昶晚出门半个小时。到了咖啡店,她先去了趟洗手间,又演练了一遍,觉得有把握了才找到时昶的位置。
对面的位子是空的,她左右看看:“人已经走了吗?”
时昶说:“去洗手间了。”
“哦。”姜冬也在他旁边坐下来,“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米色的。”
“咖啡溅上去可能就洗不干净了,万一那是她最喜欢的衣服怎么办?要不,我不泼咖啡了,改成打你一巴掌?”
时昶只想一次性解决问题,被她打一下也没什么:“减500块。”
“一巴掌就要500块?”姜冬也睁大眼睛。她提前两天排练这出戏才赚800块。
“剩下的300块够你和江祁明天去看电影了。”
“300块就300块……”
姜冬也看到一个穿米色大衣的女生从洗手间那边走过来,立刻端起架子。她去年暑假看了很多电视剧,各种狗血剧情没白看。
人过来了。
姜冬也双手抱臂,冷冷地看着对方:“她是谁?时昶,你给我介绍一下吧,顺便告诉她我是谁。”
对方试探着问:“你是他女朋友?”
“很快就是前女友了。但此时此刻,我还是他的女朋友。如果你不想当小三,那就请你……”
“我离开,时昶抱歉地拦住我,你气得端起一杯咖啡泼在我们这对狗男女的脸上,扭头就走,他追着你出去,”对方看着姜冬也,“我没记错吧?”
姜冬也愣住,气势瞬间就没了。
什么情况?
她还没开始发挥呢,就被人戳穿了。
对方笑着说:“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洗手间都听到了。”
这谁还能继续演下去?
姜冬也尴尬得想遁地。
“时昶,你可真有趣啊,我本来也很排斥这种被家里人安排的对象,但你这么有意思,我反而有点兴趣了,”女生笑得优雅,“明天见。”
时昶:“……”
姜冬也目送对方离开,再回头看时昶难看的脸色,心虚得说话都有点结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第一次赚这种钱,太紧张了,就在洗手间复习了一下……那300块我也……我也还给你。”
时昶狮子大开口:“600块。”
“我一分钱没赚到还要倒贴300块?”
“300块的精神损失费已经很便宜了,”时昶有点想笑,这个假期他居然没有一件顺利的事,“因为你的失误,我明天要陪她去看电影,你和江祁别看了。”
姜冬也撇撇嘴:“300块就300块!”
一直到江祁过来接她,她嘴里还在念叨这300块钱。
江祁听她说完,笑了一路。
元宵节,江家和徐家圆圆满满,刚好坐满一桌。
长辈们都在,姜冬也时刻提醒自己和江祁保持距离,江祁也收敛了许多,即使客厅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也没做什么小动作。
今年的贺岁片很精彩,徐乔想去看,她选的电影题材也很适合全家一起看。
姜冬也接收到江祁的眼神暗示,磨蹭了一会儿才开口:“小姨,我有点感冒,想留在家里。”
“发烧吗?”徐乔摸摸她的额头。
“不发烧,就是有点咳嗽。”
“那好吧,你留在家,客房收拾干净了,你什么时候困了就上楼休息。”
江正津换好衣服下楼,拿起车钥匙晃了晃:“儿子,你开一辆?”
江祁收起手机:“李观棋找我下棋,我不去了。”
“行。”江正津点了下头。
两家人,一辆车坐不下,徐乔开一辆,江正津开一辆,各自带着自己的父母。
车声渐渐远去,姜冬也紧张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她靠在沙发上,懒懒地仰着脖子。
江祁从后面经过时,看她模样娇憨,顺势弯腰在她的唇角亲了一下。
姜冬也拽住他卫衣的帽子:“300块。”
他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低声笑:“亲一下就300块?”
一个红包被递到面前,姜冬也还没接,红包就被她怀里的猫一爪子拍得掉在她身上。
“你数数吧,看一共有几个300块,我一会儿出来亲。”江祁故意摸摸她的脸,装出一副轻佻的公子哥模样。
他进了厨房,门没关,姜冬也窝在沙发上不动也能看到他的背影。
她捡起红包,拆开看了一下,里面真的是现金:“你干吗给我钱?”
“压岁钱,岁岁平安。”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小姨已经给我发过红包了。”
“这是我给的,不一样。”
姜冬也穿上拖鞋,抱着猫走过去,靠在门口看江祁把洗干净的梨切块,他侧着头,含笑看了她一眼:“数完了?”
她随口瞎说:“也就10来个吧。”
“那我快点。”江祁把梨块放进已经用小火煮了20分钟的银耳里,还加了几个红枣。
关火前他尝了下味道,觉得太淡了,又加了些冰糖煮化。
李观棋当然不会过来碍事。江祁端着银耳雪梨汤上楼,姜冬也跟着他进了卧室。
猫喜欢在他的枕头上睡觉,一进屋就跳上床,从床尾走到床头,绕了一大圈,最后舒舒服服地卧在枕头上。
“多喝点,能止咳。”江祁给姜冬也盛了一小碗,“找个电影看?”
“随便看,我看什么都行,放首歌也行。”姜冬也去年暑假在这里睡了一觉,当时她脑袋晕乎乎的,没有注意到书桌前的那面墙上多了很多张星空的照片。
灯光明亮,她刚坐下,目光就被那些照片吸引了。
江祁在调试投影仪:“时昶爷爷家好玩吗?”
“春节期间家里每天都有好多客人,挺热闹的。哥哥带我去滑雪了,但我没学会。”
“南川也有滑雪场,周末的时候我带你去。”
“好呀,我想学会。”姜冬也喝完了碗里的甜汤,等江祁过来,她迫不及待地指着墙上的星空照片,“这些是不是和你送给我的那张照片在同一个晚上拍的?”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睛亮亮的,像是发现了什么珍贵的惊喜。
“嗯,”江祁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给你的那一张是用150多张照片后期合成的。”
姜冬也惊讶地看着他:“150多张?”
江祁坐到她身边,翻开相册:“这些就是。”
“竟然拍了这么多。”姜冬也一页一页翻看着,只觉得碗里的汤越来越甜,“那天,你许了什么愿?”
“你不是说过,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还没有实现吗?”
江祁悠闲地闭上眼睛,身体往后靠。
他的黑色卫衣上沾了很多猫毛,连头发上都有,短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挡住了眼睛,但挡不住他脸上的笑意。
他刚搬到出租屋,一个雨天的早晨,她在公交车站隔着人群看向他,他毫无预兆地直接迎上她的视线,那时她只觉得他是一朵清清冷冷的夹竹桃。
小猫酒窝在床上睡觉,发出了浅浅的“呼噜”声。他左脸上的酒窝时隐时现,姜冬也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她很少这样毫无顾忌地看着他。
他身上有种躺在夕阳下的松弛感,因为仰着脖子,卫衣领口微微敞开了,那年夏天考驾照被晒出来的黑白分界线早就消失了,她清楚地看到他的喉结动了一下。
音乐声并不违和。
他说,这是两年前他一个人在山顶拍星轨的时候听了一晚上的歌。
“It’s been 3 years and 6 whole months since I saw your face that night,
It took 5 seconds to fall in love and 2 more to make you mine,
Now it’s 4 in the morning, suns set and 7 minutes with you and it’s heaven,
Ain't an hour that rolls by, I love you 24/7, 365.
I love you 24/7, 365.
……”
姜冬也靠过去,抬手拿掉他头发上的一根猫毛。
她的动作很轻,江祁感觉到的是她的呼吸吹在耳后的温热感。
即使他闭着眼睛,还是精准地抓住她的手放在他的肩上,右手绕到她的后腰,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脚踝,把她往他的怀里拽。
姜冬也跨坐到他的身上,原本护在她后腰上的那只手松了,她差点仰面栽下去,双手本能地搂住他的脖子才稳住重心。
他稍稍低头,唇就贴上了她的锁骨。
她怕痒,缩着脖子躲了一下。
他不会在她还没有适应这样的亲密的时候贸然往下吓到她,锁骨就是一道警戒线,他的鼻尖轻轻蹭着她的脖子,慢慢往上,彼此的呼吸缠在一起,他在她的唇角尝到了丝丝甜腻的味道,那些冰糖放得很合适。
她的衣服被带着往上,侧腰处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
起初,他的手克制地停着没动,但亲吻带来的眩晕和沉溺会慢慢夺走他的理智。
“我感冒还没好……”她低低的声音逐渐模糊。
“会传染吗?”
“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江祁也感冒了。
南川大学先开学,姜冬也和江祁先返校,林鹿要晚几天。
五月初,南川要举办第五届城际篮球联赛,举办方提前邀请南川大学校啦啦队在开幕式当天表演。
开学后,啦啦队就开始训练了,但春日气温多变,天气时好时坏,她们都在体育馆里训练,所以姜冬也去新江校区参加风筝节顺便看江祁打球的时候,并没有在操场的绿地上看到啦啦队。
新江校区的面积不比江北校区的小,午后气温高,篮球场就热闹了起来。
有人下场休息,江祁被叫上场。
他脱掉外套,球衣里面还有一件白色打底衣。
姜冬也只看了五六分钟,就收到了林鹿的微信消息。
林鹿:“我准备偷溜了!”
林鹿下午有课,按理说,她应该买的是晚上的机票。
姜冬也:“老师不点名吗?你忘记你上次翘这个老师的课被扣学分的事了?”
林鹿:“管不了那么多了,李观棋这几天对我很冷淡,我要去突击检查,去看看李观棋到底在忙些什么。”
姜冬也:“也不差这几个小时,你上完课再去吧。”
林鹿:“查岗就是要出其不意。他对我的课表了如指掌,我一般什么时候去,乘坐哪趟航班,他都清清楚楚,我在他没有防备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才能最真实地看到我不在的时候他都在干吗。你学着点。”
姜冬也忍不住笑出声。
林鹿再次咆哮:“异地恋,狗都不谈!”
姜冬也:“那你注意安全,飞机落地后给我报个平安。”
林鹿:“如果我妈问你我是不是溜出南川了,你就说我跟你在一起啊。”
姜冬也:“明白。”
中场休息,江祁走到休息区喝水,姜冬也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他上场后就看到,她一直低头看手机,不知道在聊什么。
江祁随手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几口。
姜冬也帮他擦汗:“结束了吗?”
“还有半场。”江祁又听到了消息提示音,顺势看向她的手机屏幕。
姜冬也说:“鹿鹿去机场了,她要打李观棋一个措手不及,你不要告密啊。”
江祁忽然问了句:“宋杭是谁?”
“我同班同学。”姜冬也正纳闷:他怎么会知道宋杭的名字?她低头看手机的微信界面,最新消息是宋杭发来的。
他不会是误会了吧……
这也真是巧了,宋杭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找她?姜冬也抬头对上江祁的目光,他要笑不笑的。
“我刚才真的是在跟鹿鹿聊天,宋杭的消息我还没回复呢。”
江祁回想了一下,他好像是有这么一个潜在的情敌:“圣诞节?”
“是他。”姜冬也凑近他,压低声音,“我跟他是一个英语小组的,有个作业下周要交,他约组员周末一起开个会。”
这种事一般都是在群里聊,不会单独约。
姜冬也已经跟宋杭说过自己有男朋友了,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是学习上的事还是他的私心,她分得清,该明确拒绝的绝对不会含糊。
江祁没那么小气:“那周末你先忙,等你忙完了,我再过去找你。”
姜冬也笑了笑:“好。”
下半场,她的注意力都在球场上。
比赛结束后,江祁带她去吃东西。他身上有汗,没有把胳膊搭在她的肩上,一只手拿着没喝完的矿泉水,另一只手帮她拿着风筝。
体育馆门口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姜冬也看过去,是刚训练完的啦啦队。啦啦队的选拔要求很高,不仅仅只看外在条件。
走在最前面的长发女生叫他:“江祁。”
“训练完了?”江祁神色自然地打招呼,然后介绍他身边的姜冬也,“这是我女朋友。”
他并没有做什么亲密的举动,这样反而坦荡——他不需要证明什么。
姜冬也礼貌地颔首:“学姐好。”
对方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你好。”
啦啦队走在前面,但反复回头看他们。
江祁把矿泉水递给姜冬也,边走边整理被缠住的风筝:“放我宿舍?你什么时候想玩了,我带上。”
“好放吗?”
“我宿舍的东西不多,有地方放。”
“那就放你那儿。”姜冬也拿出手机接电话,看到屏幕上的备注,连忙示意江祁别说话:“小姨。”
“我和你姨父来南川了,”徐乔刚下车,“你姨父有4张演唱会的票,明天晚上叫上江祁,我们一起去看,你有时间吗?”
演唱会现场那么多人,应该没关系。
姜冬也答应了:“可以啊,我的事上午就能忙完。”
“行,那你早点来。”
“嗯,嗯。”
两分钟后,江祁也接到了徐乔的电话,是同一件事。
“明天你别去找我了,我自己坐地铁去奶奶家。”姜冬也要把“避嫌”两个字刻在脑门上。
“一会儿吃完饭送你回江北,应该没事吧,”江祁跟她开玩笑,“他们就算有千里眼也看不到那么远。”
“你真讨厌。”姜冬也笑着瞪他。
江祁看着她手机上的羊毛毡挂件,想了又想,最后没有提醒她摘下来。
他俩总不能一直这样偷偷摸摸。
晚上到了江北校区,他看着她进了宿舍之后,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直接回了江家。
江正津和徐乔在备孕,不喝酒也不抽烟。次日吃完午饭,他闲着没事,跟江祁一起去小区里的球场打发时间。
他是过来人,江祁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他太了解了。
大学这么美好的青春时光,有一段感情是锦上添花。
姜冬也来的时候,父子俩刚好准备回去。
“小也。”江正津朝她招手。
姜冬也小跑到球场上,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江正津一身休闲装,和江祁真的很像。
“姨父,你怎么越来越年轻了?”
“你也越来越漂亮了。”江正津注意到姜冬也特意戴了他送的那块手表,“你小姨昨天晚上研究那什么演唱会蹦迪妆研究到12点,一会儿让她给你化一个。”
姜冬也笑着说好。
“我接个电话。”江正津喝了口水。
姜冬也上学期体育课选修了篮球,时间还早,江祁把篮球捡回来,陪她玩。
她指挥他后退:“你再往后站。”
“我站哪儿?”
“你站在篮圈下面,假装拦我。”
“假装?”
“就是走个流程,我给你表演一下三步上篮。”
姜冬也高中时背投三分球,4个球进了3个,纯属新手光环,上学期的体育课其实也没有学到什么,但她把自己吹得很厉害,连头发都扎了起来。看她运球,江祁忍不住笑,但还是很配合。
江正津接完电话,在球场边收拾东西。
姜冬也的手机和江祁的外套放在一起,江正津拿起来的时候,多看了几眼挂在手机壳上的小猫羊毛毡。
球场上,少男少女打闹在一起,笑声不断。
江正津回头往球场上看。
姜冬也追着江祁抢球,江祁突然转身,她直接一脑袋撞进他的怀里,他右手把球送到身后,她双手抱住他的腰去抢,某一瞬间,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愣了几秒钟,连忙和他分开,并拉开距离。
江正津收回视线,又看了眼手机上的羊毛毡。
姜冬也先回江家,江正津和江祁还在球场。
“儿子,聊两句。”江正津把江祁叫到身边,语气意味深长,“小也手机壳上的挂件就是你高三暑假没有送出去的那只像耗子的猫?”
江祁从来不对他撒谎,他也尊重孩子的隐私,所以一直没有问过江祁的感情问题。
两年前,江祁学着教学视频笨拙地做了一只又一只不太好看的羊毛毡,只有江正津见过。
昨天江祁接到徐乔的电话,明知道江正津也在,但没有提醒姜冬也把手机上的羊毛毡挂件取下来,那时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对姜冬也是认真的,要的不只是一年半载的热恋期,还有未来漫长的余生。
总这样瞒着家里人偷偷摸摸地在一起,他倒是没什么,但总觉得委屈了她。
江祁把篮球拿在手里,坐在江正津旁边,球场安静下来,他说:“高三跟我合租的人就是小也,在你和徐阿姨确定下来之前,我们就认识了。”
原来是这样。
江祁这句话就像一根牵引绳,江正津的脑海里突然涌现出许多被他忽略掉的细枝末节,让他顿时如醍醐灌顶。
婚礼前一晚,徐乔看着这两个孩子,女人的第六感让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当时他没往心里去,以为她是婚礼前太过焦虑紧张,想太多了。
此刻他才如梦方醒,不是徐乔想得太多,而是他想得太少。
当时江祁为在生日那天告白准备了多久,江正津最清楚。后来这段初恋无疾而终,江祁没有因此颓废,甚至都没有在家里人面前表现出一点点伤心的迹象,把出租屋的东西搬回来也是他一个人去的,过完暑假,他在大学有了新的生活,一切如常。
原来,那年夏天他没能说出口的喜欢,对象是姜冬也。
江正津心想:他和姜冬也还真是有缘分。如此一来,他和徐乔就是江祁和姜冬也之间最大的障碍。难怪江祁不同意徐乔把姜冬也的户口迁到江家名下,难怪他一直没有改口,到现在还是称呼徐乔为“徐阿姨”。
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老太太说得没错,他这个父亲当得确实很不称职,居然让两个十几岁的孩子为他们牺牲。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两个孩子最伤心、最难过的时候,家里没有一个人知道。江正津有些愧疚,摸了摸裤兜,这才想到自己戒烟了,兜里只有几颗提神醒脑的薄荷糖。
“儿子,我先给你道个歉,对不起。我总觉得你有分寸,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不需要我过多干涉,你高三那年,我对你的关心太少了。”
江祁仰头喝了口水,耐心地等江正津把话说完。
“你和小也的事……”江正津的话音停住。
江正津侧首看向身边的江祁,他看似风轻云淡,其实很紧张,目光没有焦点,虚虚地落在球场附近的那片梧桐树上。他大概也是在赌,即使有百分之九十的胜算,在江正津欲言又止,短暂地沉默之后,他的心也悬了起来,为那百分之十的不确定性,为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姜冬也。
“别紧张,”江正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笑道,“我不是在斟酌措辞让你们分开,我是在高兴。没想到,10年后,我和小也的父女缘分又续上了。”
江祁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他放松身体,双臂打开,闭着眼睛躺在地面上,刚才那不长不短的半分钟仿佛耗尽了他的力气:“爸,你刚才停顿的那一下,我都想好要给你跪下了。”
“我在你心里有那么自私古板?”江正津佯装失望,“唉,儿子长大了。”
江祁坐起来,看向江正津的眼神诚挚认真:“爸,谢谢你接受小也,接受我们。”
“说实话,有点突然,但惊喜多过惊讶。”江正津收起玩笑的语气。
“你太过独立,看似对什么样的环境都能将就,其实很挑剔,需要爱但不需要的千篇一律的爱。世界这么大,要遇到一个所有喜怒哀乐都和你相契合的人太难了。以前我总担心你会一直孤独,现在放心了。人一辈子说短也短,说长也长,不恋爱、不结婚当然也可以,但如果在四周热闹非凡的时候,你身边有一个拥抱你的人,我这个当父亲的也能放心了。
“刚刚好,那个人是小也。
“我把你从福利院接回家,是希望你成为我的儿子能过得开心,而不是我成为你人生中的一个缺口。你是我江正津的儿子,小也是你徐阿姨的外甥女,你们两个人在一起,一点问题也没有。”
江正津从说服自己到接受这段关系也就几分钟的时间,嘴里的一颗柠檬糖还没有吃完。
他说:“先谈着吧。你徐阿姨应该不会反对,她早就感觉你和小也之间不对劲了,也没说什么。至于爷爷奶奶那边,思想工作我来做。过段时间,我再找机会探探小也外公外婆的口风。总之,你们俩先不要有心理压力。”
江祁心里的石头落地了。
父子二人走进客厅的时候,徐乔正在给坐在沙发上的姜冬也化妆。
姜冬也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怎么化都好看,徐乔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她挑了一支适合姜冬也的口红,先在唇上涂了一下:“江祁,这个颜色好看吗?”
“我看看。”江祁也坐到沙发上,侧身靠过去,目光聚焦在她的唇上,认真地看口红的颜色。姜冬也有点不好意思。
江正津弯腰在徐乔耳边说了句什么,徐乔顺手把口红放在江祁手里,起身跟着江正津上楼。
老爷子和老太太午睡起床后去公园了,客厅里就剩下一只猫。
江祁低头闻了闻口红:“薄荷味。”
“小姨的。”姜冬也想坐远一点。
“别动。”江祁一只手托住她的脸,“我试试,如果涂不好再擦掉重新涂。”
他拿着口红凑近她,越来越近。
姜冬也担心徐乔和江正津突然下楼,余光总往楼梯的方向瞟。
江祁看出她一心两用,故意逗她,不仅没有收敛,反而靠得更近:“有味道吗?”
“凉凉的,”姜冬也舔了一下嘴唇,“没什么味道。”
“是吗?”江祁捏住她的下巴,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我尝尝。”
双唇贴上的这一刻,姜冬也飘忽不定的思绪全都回到大脑,她清晰地感觉到他伸出舌头舔了她的嘴唇一下,那触感和她自己舔嘴唇不一样,很轻很轻,但瞬间让她面红耳赤。
姜冬也,你清醒一点,不要被他勾引到了。
她掐了自己一下,推开江祁后的第一反应是往楼梯口看。
还好还好,他俩刚才的行为没有被发现。
“是没什么味道。”江祁认真地点评,仿佛他刚才单纯是在尝口红的味道。
“你今天不能亲我,拉钩,做不到你就是小狗。”姜冬也觉得他太大胆了: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作低调?
她拿了个抱枕放在两个人中间,抬头时注意到他的唇角蹭到了口红,连忙抽出一张纸巾塞给他:“快,快,快,擦干净。”
江祁一点都不着急:“哪儿?我看不见。”
“这里。”姜冬也摸了下自己嘴角对应的位置。
江祁随便擦了两下,没有擦干净。
姜冬也不知道他今天怎么了:笑,笑,笑,口红印都没有擦干净笑什么笑?
她索性凑过去帮他擦:“你赢了叔叔几个球,心情就这么好?”
江祁摊手:“赢几个球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
“那你在高兴什么?”
“不说。”
他成功地把姜冬也的好奇心勾了出来。
楼上没什么动静,小姨和江叔叔应该是有事情要谈,姜冬也放松警惕,往江祁身边挪了一点距离,小声问:“你在笑什么?”
“我笑了吗?”江祁故作谨慎,往另一边挪,“保持距离啊,我爸可能一会儿就下来了。”
“所以你快点告诉我,到底有什么好事?”她好奇死了。
“真想知道?”
“嗯!嗯!特想!”
江祁朝她勾了下手指:“你过来。”
姜冬也把耳朵靠过去,听到江祁低声说:“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楼上传来脚步声,姜冬也心中警铃大作,拿起抱枕就砸在江祁的脸上。
看到姜冬也急急地坐到江祁对面的位置,徐乔连忙往后退,并且示意江正津别出声,等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下楼。
“小也,穿好衣服我们就可以出发了,再晚路上会堵车。”
“好,我去趟洗手间。”
江祁准备上楼洗个脸,换身衣服,起身时对上江正津的视线,江正津没说什么,只是笑了一下,江祁就知道徐乔这里应该是没问题了。
这几天气温变化大,白天很暖和,太阳落山后就会降温,晚上还是很冷,姜冬也出门前穿了黑色的外套。没一会儿,江祁就从另一边上车了。他不仅也换了件黑色外套,连徐乔送他的那块表也戴上了。
这样看着,他们全身上下的服饰都很像情侣款。
少说话总是没错的,姜冬也扭头往窗外看。车开到小区出口时,江祁突然倾身朝她靠近,她屏住呼吸,身体紧绷,睁大眼睛看着他,像是在说“你可别过来啊”。
江祁忍不住笑,她现在比酒窝刚被他们捡回去的那几天更敏感,稍微有动静就想要躲起来。
“安全带。”
“哦,哦,”姜冬也往前看,徐乔和江正津正说着话,没有注意后座的他们有什么异样,她松了口气,“我自己来。”
奥体中心附近人流量大,车只能停在距离最近的停车场,剩下的一段路需要步行。江正津和徐乔牵手走在前面,在聊哪首歌最经典,又说昨天已经开过一场了,今天晚上的歌单可能会有点区别。
路上的人成群结队,来来往往,姜冬也走在里侧,转弯时感觉到手背被江祁轻轻碰了一下。
他也想牵手。
不行。
姜冬也给了他一颗柠檬糖。
她这招像什么呢?以前酒窝黏着她,但她要专心学习,就从抽屉里拿出一条小鱼干随便哄哄猫,小鱼干和柠檬糖是一个意思。
“小也,你来选一个。”徐乔在卖发光发箍的小摊旁边朝姜冬也招手。
发箍都是粉色的,姜冬也拿了一个试戴:“这个怎么样?”
徐乔说:“让江祁看看。”
姜冬也转过身,笑着问江祁:“你要不要试试?”
江祁婉拒:“你戴着好看。”
“歪了吗?”
“有一点。你过来,我帮你戴。”
人这么多,姜冬也就放松了,江祁戴好发箍之后又给她整理头发,她被跑过来的一群人撞了一下,江祁下意识地搂住她,她正想看看那些人去凑什么热闹,扭头就直直地对上江正津的视线。
她的双手还在江祁的腰上。
这一刻,她的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然而江正津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目光甚至没有在他们身上多停留一秒钟。
江叔叔对她太放心了吧……
江叔叔私下不拘小节,人也随性,早就把她当成了一家人,或许在他看来,她和江祁就是兄妹,偶尔有点亲密的举动很正常。
难怪江祁今天很不一样,他对江叔叔的了解可比她多太多了。
现场将近4万名观众,几乎每首歌都是全场大合唱,气氛好到爆,姜冬也被感染,把什么“小心谨慎”“保持距离”全都抛到了脑后。
在台上的周杰伦唱到“琥珀色黄昏像糖在很美的远方,你的脸没有化妆我却疯狂爱上”时,坐在她左手边的江祁握住了她的手。
她明明在南川,却仿佛穿梭时空到了昌宜的公交车上。那天傍晚的夕阳亮得像一团火,风里已经有了夏天的气息,他闭着眼睛任由短发被晚风吹乱,她也学着他的样子,不去看公交车开到了哪里。两个人一人一只耳机,在天色渐渐变暗的过程中,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耳机里的声音,此刻就在她的身边。
歌声环绕着整个场馆,感觉到手指上多了个东西,她回过神来,低头看过去。
江祁捏着戒指左右转了转,大小刚好合适。
戒指没有一点凉意,不知道他拿在手里攥了多久才让原本冰凉的戒指有了他的体温。
原来人在幸福的时刻也会有眼泪。
演唱会结束时已经10点了,江正津和徐乔累得想回家躺下,让江祁陪姜冬也去吃夜宵。
奥体中心附近没什么好吃的,人又多,江祁就把姜冬也带去了一家他去过的餐厅。出租车停在路边,姜冬也下车后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姜文博在路边吐得难受,大概是在应酬的饭局上喝多了,胃病犯了,来接他的宋茹一直在数落他,没一会儿两个人就当街吵了起来。
江祁见过姜文博的照片。
即使照片上的姜文博和此刻大声说着自己有多么辛苦的人大相径庭,江祁也认出了他。
两只手缠上他的胳膊。
他低头看向身边的姜冬也,她还戴着那个粉色发箍,发光的小灯一闪一闪的。
“走吧,我饿得不行了。”姜冬也吸吸鼻子,二月份的南川晚上真冷啊,“小姨想吃糖葫芦,一会儿我们给她买两支带回去。”
“好。”江祁带她往里走,去乘电梯。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江祁轻轻捏她的手:“上次的事,他们给你道歉了吗?”
在他面前,姜冬也用不着伪装自己。
“没有,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我还是有点伤心,觉得他可怜,又觉得他活该。他对我连一点父爱都没有,我对他来说就是个累赘,是个负担,但如果他从小就把我带在身边,我也遇不到你,好矛盾。”
“那也不一定。如果你一直在南川,从幼儿园到小学,再上中学,少了福利院的那段日子,我们相遇的地方可能是学校、小吃店、人行道、广场或者哪个书店,篮球场也有机会,比如你背对着篮板,随随便便扔进几个三分球,周围的男生们发出响亮的惊叹声,我很可能被吸引了看过去。”
姜冬也的心情好转,脸上有了笑意。
服务生把他们带到靠窗的位置,姜冬也坐下来,江祁把菜单给她:“你先点菜,我去趟洗手间。”
姜冬也点头:“嗯。”
江祁绕到电梯口,快速下楼。
姜文博还在路边,宋茹已经把车开走了。
江祁去便利店买了瓶水,走到路边,把水递了过去:“漱漱口吧。”
姜文博抬起头,面露疑惑:“你是?”
江祁自我介绍:“叔叔您好,我是小也的男朋友。”
愣了片刻,姜文博接过矿泉水:“哦,她谈恋爱了。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刚好遇到了,我就冒昧地打扰您几分钟。”江祁叫了辆出租车,出租车距离这里还有3分钟的路程。
…………
餐厅里,姜冬也刚点完菜,江祁就回来了。
她在看戒指,正面看看,反面看看,怎么看都喜欢:“你什么时候买的?”
“今天上午。”江祁昨天晚上就在想这事,早上商场开门营业后,他就直奔商场,“不管我爸是反对还是同意,我都会让他看到我的态度。”
姜冬也心里满是欢喜,突然意识到什么:“你爸知道了?他怎么发现的?……”
江祁瞥了一眼挂在她手机上的羊毛毡:“我爸认识这个东西,他看到这只小猫在你这里,稍微想一想就明白了。”
她怔怔地看着羊毛毡:“这不会是……是你高三暑假做的吧?”
江祁笑而不语。
吃完饭,到大门口了,姜冬也才反应过来:“叔叔知道了,那小姨肯定也知道了,亏我还在他们面前演得那么费劲,你故意的!”
江祁只是问:“几点了?”
她看了下时间:“0点07分……”
她话没说完,尾音就被他吞没。
院子里亮着灯,他侧头吻她,低低的笑声模糊在齿间:“已经过了12点,能亲了吧?”
“不能。”姜冬也转身就要往院子里跑。
江祁把她拽回来,在她说话前,唇压了下去。
他接吻的方式早已不像最初那样生疏,她往后退,靠在墙角才堪堪稳住身体。
天气这样冷,她被他手掌握住的后颈却有了汗意。
周围静悄悄的,换气时的喘息声就格外明显,唤起了她的羞耻心,但又让她不受控制地沉溺其中。
和之前不同的是,她好像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
他及时停住,靠在她的颈间,气息很烫。
姜冬也忍着没笑,却听到了江祁沙哑的笑声。
“你笑什么?我又不是没有上过生理课。”
“那你讲讲。”
又没外人,她可不怂,主动在他的喉结处亲了一下,亲完就跑:“你就在外面待着吧,吹吹风冷静一下。”
睡前,姜冬也意外地收到了姜文博的消息:
“小也,上次的事是爸爸错了,你是个好孩子,我不应该听了洋洋妈妈的话就怀疑你。最近天气多变,你注意身体。”
简单几句话,她突然就释怀了。
姜冬也不知道江祁到底是怎么说服江家所有人的,老两口那些悄无声息的改变,前后也就一周左右的时间。
她总能收到何荣慧的消息,比如:
“小也,你爷爷的朋友有个果园,明天天气好,我们准备去摘草莓,你要不要一起去呀?”
“小也,爷爷昨天下午钓到了几条鱼,你周末来家里吃饭吧。”
“小也,猫最近掉毛严重,也不怎么吃东西,你和江祁抽空回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诸如此类,很多很多。
虽然谁都没有明着说这件事,但她能感觉到江祁的家人已经默许了他们这段关系。
和他在一起的那天晚上,她翻来覆去,很晚都没有睡着,一是开心,她全身上下的神经和细胞都处于兴奋状态,难以入眠;二是担忧,人不能什么都要,她既然舍不得放开他,就要承担这件事带来的一切结果。
她原来以为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千山万水其实只是一条小溪流,她勇敢地迈出一步,就跨过去了。
她明白,即使是这小小的一步,也是江祁先行动,踢开那些会硌脚的小石子,把地踩平了,才朝她伸出手。
只要是关于她的事,哪怕是日常小事,江祁都放在了心上。她对寒假没有学会滑雪这件事有些遗憾,于是他提前准备好了装备,打算赶在南川滑雪场关闭之前带她去滑雪。
可是好巧不巧,徐家二老来了南川。
南川大学江北校区有一大片垂丝海棠,正是海棠花开的季节,天气又好,徐乔就带他们在校园里逛逛,顺便喊上了江祁他们。
江祁不是一个人来的,除了他的一个室友,何少楠也在。
林鹿今天穿了汉服来拍照,拍完后没有换衣服。何少楠闲着没事,总是在旁边逗她。她也不生气,一心想着明天去滑雪的事,开学后她和李观棋还没有见过面。
周末要陪外婆去逛景点,就不能去滑雪,姜冬也想着,要不这次就算了,冬天再去,可江祁已经把门票和酒店都订好了,临时取消有点可惜。
江正津知道江祁想和姜冬也独处:“去吧,我把车钥匙留给江祁,开车去方便点。外婆和外公会在南川待到月底,你们俩可以在那边住两天,好好过个周末。”
“滑雪?”老太太放慢脚步,“滑雪场还开着吗?”
姜冬也牵着外婆的手:“现在还开着,下周就不营业了。”
老太太点点头:“只有你和江祁去?”
林鹿立刻接话:“我也去,人多才有意思。”
“我们都去。”何少楠配合地说,“团购有优惠,我们是一起买的票,如果少了他们俩,剩下的人全都去不了,只能等冬天再去。大三很忙,要实习,可能就没那么多时间了。”
“那就去吧。你外公喜欢钓鱼,估计这半个月每天都跟老江一起在池塘边待着。我呢,有你小姨陪着。你跟朋友们一起去玩吧,但是千万要注意安全,每年在滑雪场发生的意外可不少。”老太太摸到外孙女的手上有枚戒指,低头看了一眼,“这个戒指是什么时候买的?”
这段时间,姜冬也习惯了和江祁自然地相处,外婆来得突然,她下了课就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忘了把戒指取下来。
“就是前几天……”她随口糊弄。
林鹿抬起手,在老太太面前晃了晃:“这是姐妹款,我也有一个。”
“江祁买几瓶水,怎么还没回来?”徐乔在长椅上坐下来:“小也,你去看看。”
“好,我去找他。”姜冬也顺着小路往外走。
江祁在帮游客拍照。他旁边是校园里最大的一棵海棠树,满树都是粉白色的海棠花,周二下过一场雨,草地上落了很多花瓣。
身后不远处有笑声传来,姜冬也回想起刚才的事,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所有人都在帮他们保护这段感情——
江祁的家人,江祁的朋友,她的朋友。
…………
李观棋飞来南川的航班是周五下午,江祁直接把车开到机场等他,他下飞机后直接去滑雪场。
这是个温泉滑雪场,上午10点开放。
他们提前在附近的一家酒店订了两间房,何少楠没来,4个人,两间房,怎么住都可以。
林鹿和李观棋在车上拌了句嘴,下车后,林鹿就一直冷着脸不理人,李观棋可能是因为飞机延误有点累,脾气也不怎么好,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话赶着话,随时都会吵起来。
江祁办理完入住手续,把其中一张房卡留在了前台:“想出去吃还是点外卖?”
“外卖?他们俩现在这样可能没有心情出去吃,鹿鹿好像是真的生气了。”姜冬也站得远,听不清他们在吵什么,“我再看看。”
“吵架有什么好看的?”江祁拉着姜冬也进了电梯。
房间在5楼,他刷卡开门,先把行李箱推了进去,然后才回头看她:“跟我住一间?”
姜冬也没有注意到他只带了一张房卡上楼。来之前,她就想过这个问题,住一起也不是不行。“应该给他们一个空间,早点和好,对吧?”
“我同意。”江祁又问了一次,“那就这样住?”
“嗯。”她点头。
第一次一起出来玩,江祁订了个很贵的酒店。现在不是雪季,附近的另外两家滑雪场已经停止营业,要不是因为上周突然降温,这家滑雪场应该也休息了。游客不多,但窗外的夜景还是很漂亮的。
江祁把手机递给她:“我洗个澡,你看看想吃什么。”
“你有想吃的吗?”
“我都行,你看着点。”
江祁拿着干净的衣服进了浴室,姜冬也脱掉外套,坐在沙发上点外卖。
行李箱被摊开放在地上,虽然不碍事,但里面有她贴身穿的内衣裤,一会儿李观棋和林鹿会过来吃饭,姜冬也把手机放到一边,起身走过去,想着收拾一下。
滑雪装备都在车里,行李箱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衣物和生活用品。衣服可以挂起来,她找了两个衣架,刚拿起江祁的衣服,一盒东西突然从里面掉了出来。
超薄,她一眼就看到了盒子上的这两个字。
去年新生入学的时候,学校就办过防艾教育暨世界避孕日主题系列宣传活动,有人现场教学如何正确使用避孕套。
当时她只当是学习一下安全知识,觉得和学游泳没什么区别。那个时候没有过的脸红羞赧此刻加倍,地暖和洗手间里“淅淅沥沥”的水声都成了催化剂,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烫得很不正常。
明明酒店的柜子里有更多,她拿水喝的时候就看到了,但当时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姜冬也故作镇定地把行李箱合起来,拉上拉链,推到墙角,没再看一眼。
江祁洗完澡,自然地坐在姜冬也的身边,给李观棋打电话,让他一会儿把外卖带上楼。
他上身只穿了件T恤,沐浴露是青柠味的,很好闻。
“是不是太热了?”他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手背贴着她的脸颊。
“还好。”姜冬也又喝了两口矿泉水,“我吃完饭再洗。”
“找个电影看。”江祁把投影仪打开了,“明天晚上可以去泡温泉,我给你带了泳衣,你看到了吗?”
“嗯,我把衣服都挂在衣柜里了。”
敲门声响起,江祁起身去开门。
林鹿先进来,李观棋拎着外卖跟在后面。没一会儿,酒店服务生又来敲门,推车上是红酒。
“我点的。”林鹿举手。
李观棋直接说:“你喝饮料。”
林鹿的酒品和酒量都不怎么样:“这里就我们几个人,我喝一杯没关系吧。平时在外面吃饭,我都不喝酒的。”
李观棋把她的那杯拿走:“你晚上睡不着,明天没精神,来都来了,总不能在房间里躺一天。”
“哼!”林鹿咬了一大口肉串:“小也,我没带洗面奶。”
姜冬也用勺子喂她吃馄饨:“我带了,用我的。”
“这是牛肉还是猪肉,我怎么尝不出来?”林鹿吃得口齿不清,“你带润唇膏了吗?房间里的空气好干啊。”
“牛肉馅的,但肉少。”姜冬也指了下衣柜,“我带了,在我外套的兜里,一会儿给你拿。”
江祁把李观棋推到他面前的那杯红酒喝了。他喝酒不上脸,表面一点端倪都没有。江正津婚礼那天,他喝了很多酒,也只是眼角有些泛红。
“还缺什么?你一次性说完,别半夜过来敲门。”
李观棋抬头看了他一眼。
林鹿还没有消气:哪儿有人一见面就跟她吵架的?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心理,她抢着说道:“还缺你的女朋友,我跟小也住一间不行吗?”
“我没意见,”江祁笑了一声,“你问问李观棋愿不愿意跟我睡一间?”
李观棋直接摇头。
他有女朋友,为什么要跟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睡一个房间?
林鹿盯着江祁:“你睡觉磨牙、打呼噜、说梦话?”
江祁摊手。
离开前,林鹿凑到姜冬也耳边:“你今天晚上验证一下。”
江祁反锁房门,电影正好也播完了,房间里静悄悄的。
“我去洗澡。”姜冬也走进浴室。
花洒温热的水落在皮肤上,她脑海里却在天人交战,不仅洗得慢,还把洗发水当成了沐浴露。
他带了,是不是……有那种想法?
姜冬也这个澡洗了很长时间。
浴室的门一打开,那股青柠香味就飘了出来。
她越靠近,香味就越浓郁,丝丝缕缕绕在鼻息间,扰人神思,身体本能的欲念和自制力的对抗更为艰难,江祁看了下时间,才11点多。
姜冬也平时在学校睡得也不早,基本都是在图书馆闭馆之后才回宿舍休息,去年期末考试成绩是专业第一。
“空气是很干燥,吃点水果。”江祁拿了个抱枕放在她的腿上,把洗好的新鲜草莓递给她。
姜冬也吃了一个:“好甜啊,你尝尝。”
江祁拿着吹风机走到沙发旁,低头咬住她喂到嘴边的草莓,是很甜。
他给她吹头发,她喂他吃水果,头发吹完,才过去了10分钟。
姜冬也起身去刷牙,江祁关了几盏灯,只留下立在书桌旁的一盏落地灯,房间里暗暗的,地面铺着地毯,连脚步声都很轻。
桌上还有半杯红酒。
沐浴露的青柠味道从窗户散了出去,窗帘合上后,酒香味就在空气里飘着。
这张床好像比普通的床要大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她又往行李箱的方向瞟了一眼。
“看什么呢?”江祁把手机调成振动模式,随手放在柜子上。
“没什么。”姜冬也局促地站在床边,“你睡哪边?”
“我都行。”
“那你睡沙发。”
江祁的表情有些茫然。
他回头看过来,落地灯在他身后,她看不清他眼底浓浓的情绪,只隐约听到他的笑声——低低的,很撩人。
“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是说……”
她低着头,声音含糊不清,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什么?”江祁看她耳朵红了,又往前走了两步。
沙发是可以睡觉,他也能睡,但不是那么回事,如果她真的要分开睡,从一开始他就不会只订两间房。
她越不让他看,他就越想逗逗她,侧着头,借着那束不太明亮的光线去看她耳朵上的红晕往脖子上蔓延的过程,她往后退了半步,在江祁以为她要逃跑的时候,她突然仰头吻上他的唇。
几乎下一秒,他就伸手搂住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她难道不知道,从她走进浴室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想这么做了?
手机振动声被放大,仅剩的理智回笼,江祁把被子拉过来盖在她身上,重重地吻了个够才闭着眼深呼吸,准备再去洗个澡。
轻微的阻力让江祁起身的动作停了下来。
对视几秒,姜冬也被他眼里的热意烫得节节败退,他明明……她感觉到了,在她以为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地发生的时候,他却用被子隔开两个人亲密接触的身体,把她盖得严严实实。
跟他比自制力,她自愧不如:“我看见了。”
行李箱是她整理的,江祁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呼吸也热得不像话:“带着不是一定要,是以防万一。”
“什么情况才是你说的‘万一’?”
江祁垂眸瞟了一眼抱在他脖子上的胳膊,小臂内侧白皙的皮肤上有他刚留下的痕迹:“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他提醒她:“明天还想不想滑雪了?”
她茫然地眨了下眼。
“给你5秒钟的时间考虑,5,4,3……”
来都来了,姜冬也还是选滑雪。她翻了个身:“我睡了。”
被推开的江祁看着露在被子外面的那个后脑勺,忍不住笑,试探着问:“要不,明天晚上再去滑雪场?”
“不行,我要玩一整天。”姜冬也拒绝得比刚才推开他时还要干脆。
她闭着眼睛,听着身后的动静,他洗澡去了。
水声响了很长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他关了灯,掀开被子躺在她身边。他身上凉凉的,她翻身滚进他怀里,舒舒服服地枕着他的胳膊睡着了。
次日,江祁醒得早,先去车里把滑雪服拿到房间才叫醒姜冬也。洗漱完下楼去餐厅吃早饭,他们吃完了都没有看到林鹿和李观棋的身影。
“他们不会还在吵架吧?”姜冬也拿起手机,“我打个电话。”
电话通了,但被挂断了。
“挂了,”姜冬也看着手机屏幕,林鹿从不挂她的电话,“我上去看看。”
“不用看了。”江祁拉住她。
“我不拉偏架,我就是劝劝,滑完雪再吵。”
“他们没在吵架。”
“你怎么知道?”
电话接通一秒钟就被挂断,江祁就明白了,李观棋接通再挂而不是不接或者直接挂断,就是在告诉江祁,不用等他们。
江祁拿走姜冬也的手机,右手搭在她的肩上,带着她往外走:“你猜猜我为什么没睡好?”
“你没睡好吗?”姜冬也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我睡得很好。”
房间里,林鹿挣扎着要爬起来,手刚伸出被窝就被拽了回去,被子里面热腾腾的,她一身汗。
“一大早的,你烦不烦?”他怎么还没完了?她7:30就醒了,9点还在床上。
“滑雪场晚上营业到10点,你没那么强的体力从早滑到晚,再睡个回笼觉,下午再去。”
“那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让我喝酒?”
“你喝了酒就不吃东西了。”
“谁让你跟我吵架的?这么长时间没见,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让让我怎么了?非要跟我吵。”
“我错了,我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惹你生气。”
“道歉倒是挺熟练……你别挤我!我热死了……”
回笼觉睡醒后,林鹿在房间里吃了顿午饭,又睡了个午觉,磨蹭到下午才去滑雪场。
姜冬也和江祁在看一个小朋友——就四五岁,戴着防护镜和帽子,看不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听声音像女孩儿。她要从高处往下滑,想学着刚才那个男生从跳台跳过去,她妈妈说她刚学会滑雪,还不会跳,不让她尝试,小朋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扭头就滑了下去,果不其然,她在跳台的位置摔了一跤。
小朋友的妈妈笑得最大声。
姜冬也看出来了,这位年轻的妈妈是在反向操作,四五岁的小朋友正处在一个很不听话的阶段,父母越是不让她做某件事,她就越想去做,如果妈妈鼓励她去,她可能反而不敢去。
“我也想试试。”姜冬也学了一上午,已经可以自己滑了。
江祁检查了一下她的护具就松手了:“我先下去。”
他滑到中间的位置后拿出手机,应该是在录像。
姜冬也深吸一口气,朝着跳台滑了下去。
嗯,她摔了,但那一瞬间的滞空感很爽。
“哈哈哈……啊!”林鹿在原地被人撞到了。
姜冬也摘掉护目镜,江祁已经来到她身边,拉她站起来,帮她把衣服里的雪渣抖出来。
“你把刚才那段视频删掉,太糗了,我还没有一个5岁的小朋友滑得好。”但她很开心。
江祁的眼睛都在笑:“不删。”
姜冬也索性直接抢手机,江祁灵活地避开。
不远处,李观棋被林鹿扑倒,摔得很没有形象。
滑雪场最不缺的就是各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意外,这一天,姜冬也没少摔跤,晚上泡温泉泡得不想回房间,骨头都被泡软了,最后还是江祁怕她在池子里晕过去,强行把她带上楼。
她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身上的浴袍散开了,露出来的肌肤白里透红,眼睛湿漉漉的,像喝醉了。
江祁还是只留下那一盏落地灯,在暗暗的光线里把她从厚厚的浴袍里剥了出来:“玩了一整天,过瘾了吧?”
“嗯。”她的声音软绵绵的。
昨天晚上已经那样了,他都克制着没有继续,姜冬也以为他今天也不会做什么,亲就亲吧,反正他挺会亲的。
等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不是在跟她开玩笑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很难分开了。
行李箱里的那个小盒子被他拆开了,最后莫名其妙地到了她手里。
“这个……我……你……”
“你不是学过吗?你来。”
姜冬也脸颊热得像要着火,她哪里会:“我只是远远地看别人演示过……”
“学都学了,实践一下吧。”他低声笑着吻她的手腕。
周日早上,别说早早起床了,姜冬也动都不想动,眼睛根本睁不开。
这次换林鹿催姜冬也快点下楼吃早饭——她今天一定要征服滑雪场的那个小跳台,再摔几次应该就差不多了,这种东西哪儿有学不会的?
开门的是江祁,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们今天不去了。”
李观棋看着被关上的房门,面不改色地把林鹿拉走。
姜冬也缩在被子里,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露在外面。她身上只穿了一件江祁的T恤,衣服皱巴巴的,她多少会有点不好意思。
江祁倒了杯水坐到床边,手从被子的一角伸进去,摸到了她的脚踝。
昨天确实睡得太晚,姜冬也人是醒了,脑袋还是晕晕乎乎的。
江祁也没做什么,只是握住她的脚踝,指腹贴着皮肤摩挲,她瞬间回过神来,这种时候哪里还能想着滑雪?
他知道她醒了,声音里的笑意很明显:“一会儿闷坏了,起来喝杯水。”
“我不渴……”嗓子都哑了,好吧,她是有点渴。
姜冬也红着脸从被子里钻出来,头发好像起静电奓毛了,她抬手摸了摸。
江祁靠过去亲她,等她“咕噜咕噜”喝完,他又起身去接了一杯:“想吃什么,我打电话到餐厅,让工作人员把早餐送到房间。”
“我想再睡一个小时。”
“那也得吃早饭,吃完再睡。”
他重新坐到床边,拿起桌上的菜单翻着看。姜冬也嘴里含着一大口水慢慢往下咽,眼睛总是不自然地往他的身上瞟,她记得他的肩膀被她咬过一口。
江祁漫不经心地把衣服领口往下拉:“看清楚了?”
证据确凿,好像凶狠的人是她一样,明明是他……
“谁要看你?”姜冬也掀开被子,准备去洗手间。
一只脚刚落地,她小腿发软,差点摔下去,被江祁揽进怀里后,她索性自暴自弃了,这样别说下午去滑雪了,下楼都是问题。
腰酸腿软,她感觉像是吃了一大筐柠檬:“昨天你也在滑雪场待了一天,你也摔过,你怎么没事?”
江祁忍不住笑:“是滑雪的问题?”
好胜心总是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冒出来,姜冬也悠悠地说了句:“你不会以为是你的问题吧?”
他愣了一秒,看她的眼神慢慢变了:“什么意思?”
姜冬也仰头望着头顶漂亮的水晶灯,支支吾吾地说:“就是……那个意思喽。”
江祁也不生气,搂着她的腰倒在床上:“看来你不怎么满意,那就继续吧。”
他早就醒了,怕她不舒服才没动她。
“不是吃早饭吗?”
“等你满意了再吃。”
“我可不想当饿死鬼……”她话没说完突然叫了一声,“啊!”
虽然江祁控制着力道,没怎么用劲,知道她八成是装的,但还是收手了,手掌在她的后腰处轻轻揉着,低头吻她的眼睛、鼻尖上的小痣、红扑扑的脸,最后才堵住她的嘴。
姜冬也连温泉都不想泡,还是床上最舒服,一天都待在房间里,等下午睡醒后才知道林鹿和李观棋先走了。
江祁收拾好东西,把行李箱推到走廊里:“去家里还是回学校?”
姜冬也坐在床边换衣服,小声说:“我明天早上8点有课。”
“家里睡着舒服点,明天早上我叫你起床,保证不会让你迟到。”
“房间不够吧。”
外公和外婆都在,徐乔和江正津周三才回昌宜。
江祁弯腰亲她:“你睡我的卧室,我在书房睡一晚。”
避开了堵车高峰期,他们到家时,天还没黑。
两个老爷子今天又去钓鱼了,晚上餐桌上肯定少不了一道鱼。
上楼的时候,姜冬也眉头皱了一下。
江祁低声问:“哪儿疼?”
“屁股疼。”姜冬也单手扶着楼梯,她扭头对上江祁的目光时就知道他想歪了,“不是你……我自己在滑雪场摔的。”
外婆从院子里进来了,姜冬也连忙给江祁使眼色,江祁往后退了两步。对江正津接受他俩的关系有把握时,他才会掀开那层布,而他对徐家二老的了解不多。面对如何让徐家二老接受他俩的关系这一难题,江正津都要谨慎,更何况是他。
“滑雪好玩吗?”外婆问。
“我刚学会,滑得顺畅的时候很过瘾。外婆,你们今天去哪里了?”
“去公园逛了逛,年纪大了,走一走就觉得累。快去把东西放好,洗洗手下楼吃饭。”
家里人多,热热热闹闹的,像在过年。
晚上,姜冬也睡在江祁的卧室。大概是白天睡太久了,她一点都不困,脑海里反复出现江祁松开她的手后退两步的画面。
她在他的家人面前不需要小心谨慎,他却要在她的外公外婆面前遮遮掩掩。
下定某种决心后,姜冬也坐起来开灯,拿出手机看时间,22:30,还早。
半个小时前他还给她发过几张照片,应该没有睡着。
她抱着猫,去书房敲门。
江祁刚把门打开,她就连人带猫一起往他的怀里靠。
他心里一片柔软,把人拉进屋,关上房门:“还是不舒服?”
姜冬也摇头,看着他的眼睛:“你睡着了吗?”
“睡了一会儿,几分钟就醒了。”
“做噩梦了?”
“梦到了以前的事情。”江祁抱着她回到沙发,让她背对着他坐在他的腿上,沙哑的声音里含着几分笑意,“我刚惊醒,你就来敲门了。”
难怪他开门时有点情绪,姜冬也想着,幸好她过来了:“你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不算糟糕,只是梦到我又回到了小时候待过的福利院。”江祁闭着眼睛,收拢手臂,下巴蹭着她的颈窝,“你陪我一会儿。”
姜冬也对福利院的记忆太少,她只在那里待过一年,说忘就忘了,但江祁不一样,从对这个世界有认知开始,他就在那里。被丢弃的孩子大部分是因为疾病或者天生残疾,还有的是因为性别,但他始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抛弃。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姜冬也摸了摸他蓬松的短发,转过身,面对着他,仰头亲他,“我们暑假去福利院看看?还可以在那里做义工。不知道变化大不大。说起来,那里还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对方的地方。”
惊醒时的那阵空虚感如潮水般退去,江祁的心平静下来,他笑了笑:“这么想,就不是噩梦了。”
她喜欢看他笑,伸手戳了戳他脸上的酒窝:“是吧。下次你再梦到那些事,你就在梦里找找我,我小时候比现在好看。”
静静相拥许久,江祁摸到她的脚有些凉,拿起毯子裹住她:“有事要跟我说?”
“没事啊,我睡不着,就想找你。”
“晚上不睡觉,找我做什么?”
他笑得得意,姜冬也低头看着地上的猫,没理他,过了一会儿才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回应她的是一个长长的深吻。
在彻底失控的前一刻,江祁用最后一丝理智把姜冬也抱回房间,等她睡着了,他再回到书房。
黑暗中,江祁躺在并不宽敞甚至让他有点憋屈的沙发上,摸了摸被她主动吻过的唇角,情不自禁地笑出声。
刚才,姜冬也在他耳边说的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这一晚,不只是江祁没睡好,徐老爷子更是一夜未眠。
老爷子烟瘾大,但身体不好,尤其是换季的时候,总是咳嗽,徐乔和老太太都不让他抽烟。江正津还年轻,说戒就戒了,但老爷子抽了一辈子,想彻底戒烟真的太难了,烟瘾犯了只能半夜偷偷抽。他抽完烟,意外地看到江祁从姜冬也的屋里出来。当时他没多想,那间屋子本来就是江祁的屋子,江祁可能只是去拿东西而已,但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两个孩子之间好像有点问题。
后来两天,他连钓鱼都心不在焉。
直到姜冬也和徐乔把他们请到一家茶馆,在他们面前坦诚地说出姜冬也和江祁在谈恋爱的事,老爷子才确定了,这两个孩子之间不是好像有问题,而是就是有问题,问题还很严重。
“不行!”这怎么能行?
徐乔就知道老徐会是这个态度:“爸,江祁是江家领养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江祁和正津是亲生父子,小也跟江祁也没有血缘关系,什么兄妹?就是江祁大一岁,小也小一岁而已。”
老爷子连喝了两杯茶,情绪还是很激动:“我们知道,但外人不知道啊。咱们家那么多亲戚,难道以后见面都要先解释一遍江祁不是正津的亲生儿子?这种事,总挂在嘴上也不合适。你姐走了这么多年,外人还是有闲言闲语,如果小也再被说三道四,我和你妈的脸面往哪里放?”
徐乔劝道:“这都什么年代了,我们自己过得幸福就好,何必在意别人的想法。姐姐如果还在世,一定希望小也开心。”
“不行!”老爷子还是这两个字,抽烟抽得凶,咳得也厉害,眉头越皱越紧,“我听老江说,江祁的成绩是专业第一,能出国交换学习,你跟正津商量一下,让他和小也分开一段时间。”
徐乔无奈地叹气:“爸,您别这样。”
老太太说:“我也不同意。”
“妈,你怎么也跟爸一样固执?小也都这么大了,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她才几岁?你都30多岁了,在我眼里也还是孩子,更别说小也。她脑袋一热就做决定,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徐乔不爱听父母说教:“我和正津都同意,他爸妈也没意见,少数服从多数,你们俩互相开导吧。”
老爷子冷笑:“呵!江家的人当然没意见,有了儿媳妇,儿媳妇又带来一个孙媳妇,我如果是老江,我也高兴。”
徐乔笑了:“您和我妈也不吃亏啊,多了个女婿,又带来一个外孙女婿,一样的道理嘛。”
“这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
…………
眼看他们就要吵起来了,姜冬也深呼吸:“外婆,外公,我不是一时冲动,江祁也不是一时兴起,我们都考虑了很长时间。我喜欢他,你们就算说服了江叔叔,强行把江祁送出国,也改变不了我跟他在一起的想法。他等了我两年,我也可以,大不了我多等他几年。”
“你有几年青春?还多等几年。”
“小姨也是去年才结婚……”
老徐气得吹胡子瞪眼:“看见了没有?大的不学好,教坏小的!”
徐乔很理解父母一时间接受不了:“你们俩都这个岁数了,还要做棒打鸳鸯这种事吗?”
“当初就是因为我没有拦住你姐姐,她才会……算了,不提了。”老爷子及时收住话音,苍老的面容难掩忧伤,大女儿难产早逝是他们心里最大的伤痛。
徐乔坐到父亲身边:“爸,妈,不只是你们心疼姐姐,我也替姐姐不值,所以早些年一直坚信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不是姜文博就是姜武博。小也是姐姐用生命留下来的孩子,母女连心,她能忘吗?小也比我勇敢,她能遇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反正我是挺为她开心的。如果因为我,她错过了这一生最爱的人,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老爷子垂眸沉思,语气缓和了许多:“她还这么小,才遇到一个江祁而已,怎么就是一生最爱的人?”
徐乔笑笑:“那谁说得准?”
姜冬也顺势抱住老爷子的胳膊:“外公,我真的想清楚了,未来会面临的问题,他和我一起承担。”
“既然是一起承担,江祁今天怎么没来?”
“他不知道我来跟你们坦白了。我想让你们接受他,而不是逼着他跟我分开,无论他在不在我身边,我都会这样说。外公,我本来可以一直瞒着您和外婆,但我们是一家人,应该彼此坦诚。”
老两口沉默着,一声一声地叹气。
当初大女儿和姜文博的事,他们是最后知道的,当时已经拦不住了。
徐乔给他们添了杯茶:“爸,妈,外人怎么看真的不重要,他们理解不了就不用理解,日子是自己的,怎么过咱们自己说了算。我知道你们心疼小也,为她好就让她开开心心地过个生日吧。”
这种事,急不得。
姜冬也还要回学校上课,徐乔送她出去:“给他们点时间,慢慢来。”
“嗯,我明白,小姨,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后悔。”她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决定了就不会逃避。
徐乔回头往茶馆里看了一眼,神色轻松:“放心,你这么坚持,他们拗不过你的。”
姜冬也胜算不多,但也是深思熟虑之后才来坦白的。江正津对江祁一直都是放养模式,不可能强迫他出国。
两周后,外公和外婆回昌宜。
姜冬也去江家送他们,老两口看着她,欲言又止,皱着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来。车开到转弯处又停了下来,老爷子下车,招手把姜冬也叫到身边。
江祁远远地站着,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出姜冬也回来的时候心情好得不得了,眼角眉梢都是笑。
车开走了,江祁好整以暇地看着姜冬也坐在椅子上摸猫:“他们跟你说了什么?你这么高兴。”
姜冬也把酒窝抱起来:“我高兴是因为五一假期,马上就要放假了,放假谁不高兴?”
她又在糊弄他。
雨季过完,南川连续半个月都是大晴天,天气已经热起来了。江祁靠在门口,等着送她回学校:“假期去体育中心看比赛?”
为了迎接这场篮球比赛,啦啦队训练了好几个月。姜冬也本来是想去看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我得回昌宜。”
“时昶又有麻烦了?”江祁忍不住笑,“这次你得赔几个300块?”
姜冬也回昌宜确实是因为时昶,时昶很烦这种相亲模式,她只能再对不起姑姑一次:“别瞧不起人,我有经验了,这次不会搞砸的,一点点意外不影响。”
“风险那么大,他怎么还找你?”
“因为他的同学和朋友都知道我是他的妹妹,这样才不会给他惹麻烦。你想想,如果我们俩分手了,但你还想跟我和好,你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找一个绝对不可能被我误会的人帮忙?”
江祁还在笑。
姜冬也信心满满:“你等着看吧,这次我一定把寒假的那300块钱加倍赚回来。”
午后阳光刺眼,江祁侧过身给她挡太阳:“这钱不好赚,你先演练一遍?我免费给你助演。泼水、扇巴掌这种一眼就能识破的小花招已经不好用了,你反向试试。”
“比如?”
“真爱才是无敌的,比如你扑过来亲我,再叫两声‘哥哥’,效果绝对翻倍。”
姜冬也能听到江爷爷在客厅里的说话声,他不要脸,她还要。
她走出院子,江祁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怎么了?我可是免费的。”
“我叫不出口……”
“刚开学那阵子,是谁跟自己的室友说我们是兄妹来着?”
姜冬也就知道他还记着这事:“我说的是亲戚。”
南川又将迎来一个新的夏天,路边的梧桐树绿叶葱茏,一阵风吹来,生机盎然。
江祁站在树荫下:“也不怪王佳,咱们俩除了兄妹,还能是什么亲戚关系?”
他这是在挑事吗?姜冬也想笑:“原来那天你真的生气了,怪不得鹿鹿让我哄哄你。”
“她给你出什么主意了?”
“李观棋没有跟你讲过吗?”
“谁没事和他聊这些?”江祁往前走了两步,含笑看着她,“真叫不出口?”
姜冬也连连摇头:“多奇怪啊。”
“唉,那就算了。时昶相亲那天,我也去看看,你发挥失误的时候,我还能补救。”
“不行,不行,你在场,我会不好意思,到时候我又要倒赔300块。”
江祁两手插兜,慢悠悠地从她的身边走过:“我不去也行,你想想办法吧。”
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姜冬也跟上去,凑到他的耳边低低地叫了一声。
她刚过来,江祁就习惯性地抬起手,亲热地搭在她的肩上。她的声音很低,但足够他听到。他笑着低头看她,她的脸红得像刚跑完马拉松。
五一假期,林鹿和李观棋也回了昌宜。
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昌宜一中和其他中学一样,在给高三学生拍毕业照。
今年,他们在徐家给姜冬也过生日。
5月5日,也是立夏。
时昶拎着蛋糕先上楼。他是他,姜文博是姜文博,徐家二老不会把对姜文博的怨恨放在他身上,这些年,他对姜冬也如何,大家都清楚。
姜冬也没带钥匙,回家也得敲门。
江祁拉住她,把两个人紧握的手抬高:“我晚几分钟再进去?”
“不用吧。”姜冬也没有松手。
他想了几秒钟,忽然笑了:“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我早就成年了,带个男朋友回外公外婆家,很正常啊。”她故意激他,“你不敢?”
江祁好像明白了什么,牵着姜冬也去了安全通道。
厚重的门还没有完全关上,他的唇就压了下来,她往后退,直到后背靠着墙才稳住身体。这个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直接,直到她喘不上气,声音也变了调,他才退出来让她呼吸。
他闭着眼睛,脸埋在她的颈窝里。
姜冬也的手被他攥着,手心起了一层轻薄的汗,她悄悄钩住他的手指:“你在紧张吗?又不是没见过,我外公也不凶。”
“这不一样。”江祁懊恼地叹气,“今天不该得罪时昶的,我完了。”
“没那么严重吧,他就算不帮你说话,也会帮我说话,帮我就是帮你。满分江祁,对自己有点信心。”姜冬也笑着亲他。
两个人牵着手去敲门,开门的人是时昶,他上下打量江祁:“呦,这谁呀?”
江祁面带微笑:“时昶哥,晚上好。”
时昶莫名其妙地觉得后背发凉。
徐老爷子在餐厅里喊了句:“别在门口站着,快进来吃饭。”
“来了。”姜冬也关上门,把时昶往里推:“快,快,快,我早就饿了。”
林鹿把皇冠戴在姜冬也的头上,李观棋在旁边说:“生日快乐。”
“谢谢。”姜冬也吹灭蜡烛,她和江祁坐在一起:“外公,外婆,哥,我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
江祁跟着她叫,反正迟早要改口。
外婆咳嗽两声:“吃菜。”
时昶开了瓶酒放在江祁的手边。
老爷子还不习惯,得慢慢适应:“能喝酒吗?”
“能喝。”江祁双手给老爷子倒酒,“外公,我敬您。”
老爷子多喝了几杯。饭后,他跟江祁说了很长时间的话,时昶听得耳朵起茧子,趁着林鹿和李观棋要出去,先走了。
夫妻俩倒也不是刁难江祁,只是多叮嘱了几句。
江祁没喝多少,去洗了把脸,下楼吹了会儿风,人就清醒了。李观棋打电话过来,问他和姜冬也是不是回江家,他想了想,还有个地方没去。
姜冬也被他牵着往前走:“去哪儿?”
江祁笑着说:“去看星星。”
昌宜的夏天从五月开始,街道两边随处可见的夹竹桃常年开花,但夏季开得最旺盛。
姜冬也是第二次爬到这座山的山顶,心情和两年前全然不同。两年前的那个傍晚,她只看得到走在她前面的江祁;现在,她能感受到迎面吹来的清凉晚风,树林里忽远忽近的虫鸟的叫声,地上有点扎手的草丛,还有她叫不出名字的星星。
满天星辰仿佛触手可及,像是下一秒就会砸在脸上。
高三暑假,江祁一个人在山上待了一晚上,在蚊虫满天飞的山顶给她拍星轨,希望姜冬也健康、开心,希望他能属于她。
此刻,她就在他的身边。
她兴奋地指着夜空:“那里有三颗很亮的星星,你看到了吗?”
江祁看过去:“看到了,是猎户座。”
“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有个小故事。”
姜冬也来了兴趣:“不会是恐怖故事吧?”
江祁唇角上扬,放松地躺在草地上:“想听?”
“嗯,嗯!”
“两年前,我考完之后每天晚上都去学校等你下课,有的时候去得早,总能看见三颗特别亮的星星,就查了一下,三颗很亮的星星排成一条线,就是猎户座的标志。”
姜冬也笑着枕在他的胳膊上:“原来是浪漫故事啊。”
时至立夏,万物繁茂。
不要害怕,去当人生赢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