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间,陆晨曦拿了饭盒正往外走,迎面看见庄恕走进来,她立刻皱眉:“你不是请假了吗?昨夜烧到三十九℃,怎么也得歇一天吧?”
庄恕往周围看看,没人,低声道:“你爸妈来了。”
陆晨曦先是一愣,随即紧张地盯着他:“碰见你了?他们……”
庄恕低头,表情有点尴尬:“是的,他们恐怕有点误会……”
陆晨曦一拍脑袋,一把抓过下午轮空正要下班的陈绍聪,不容分说地道:“是兄弟就帮我一把——替个班!回头还你!”
陆晨曦忐忑地跟着庄恕一起回到家,一边打开房门进屋,一边扬声喊:“爸!妈!”不料没人应,陆晨曦找遍每间屋子都没见着父母,只客厅里的桌上放着一大一小两只提包和几个瓶瓶罐罐。陆晨曦拨通电话,那边一接起来,她便抹着额头的汗大声问:“妈,你们跑哪儿去了?”
电话里传来陆母程露的声音:“正在往旅行社去。刚打电话,巴厘岛的团最后还剩俩名额,我们报上了,今晚就出发。”
陆晨曦不解地问:“你们不是来我这过年,怎么又去报旅行社?!”
电话里换成了陆父董学斌的声音:“本来是想给你惊喜,陪你过年。一看见有人陪你过年,我们就放心去旅游了!”
陆晨曦有些莫名:“有人陪我过年?”这时一眼看到旁边的庄恕,脸腾地红了,不由自主掩上话筒,手都明显抖了起来,紧张得有点颠三倒四,“庄大夫只是我房客,人家交钱租房,我这有支票收据……人家是专家,来指导工作的,哎你们不懂,人庄大夫在我们领域简直就……我哪儿能跟人家相提并论……”她说着偷瞥庄恕,见他略显不自然地低头避开自己目光,脸上更是发烧,“天哪,你们不会跟人家说什么了吧?!”
电话那头董学斌笑声朗朗:“闺女,长这么大可没见你这么谦虚过!你这是把人家当偶像……啊不,网上有个新词儿,男神?”
陆晨曦忍不住地蒙脸,小声地道:“反正,我把庄大夫当……当师长!他对我的指点帮助,几乎不下于傅老师。”她说至此,却带了认真感慨的语气,神色郑重。旁边的庄恕听见,怔了怔,略带苦笑地摇头,拿起茶叶,走开去厨房烧水沏茶了。
电话那头董学斌继续说着:“我们误会啥啦?你急什么啊?我们就跟小庄随便聊聊,人家大大方方的,给我们沏茶,叫我们叔叔阿姨,可没把自己当你长辈。而且,可没少夸你,说你们在业务上是共同探讨,互相学习……”
陆晨曦脸红得快要成了番茄,哭丧着脸道:“当着别人父母,谁不会说几句客气话……再说,就算人家骂我,你们也能提炼出夸来。”
董学斌嘿嘿笑:“反正他说了,家在国外,在这边工作忙,春节不回去,也没打算旅游,没结婚也没有女朋友,那可不是就跟你就伴儿过年?”
陆晨曦惊呼:“我的天,你没事问人家有没有女朋友干吗?!”
董学斌继续乐:“就随便聊聊!小曦,以前来冰箱都空着,今年来不但冰箱里啥都有,厨房还有做好的饭菜!不错不错!我还跟小庄说了,咱们老传统是三十儿得包饺子,我闺女一人和面擀皮子能供应好几个人一起包。小庄说,那今年他跟你一起包,看是你皮子出得快,还是他元宝捏得快。”
陆晨曦目瞪口呆:“爸!”
电话那边,讲电话的又变成了程露:“小曦,妈妈挺喜欢这个庄大夫,你们好好处。”
陆晨曦绝望地跺脚:“处什么处!妈真的不是……”
董学斌再度夺过电话:“闺女,我们到旅行社办手续了,挂了啊!压岁红包给你放桌上了!你不是上班呢吗?中午时间短,别啰嗦了!”
陆晨曦着急地再拨电话,那边却关了机。她懊恼地靠在桌上,一会儿抓下头发,一会儿啃下手指,往厨房的方向看庄恕,终于一咬牙,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开口:“我爸妈跟你说了啥,都是他们胡说八道,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就……就跟所有老头老太太一样,闺女大了,生怕嫁不出去,这两年看着跟我稍有来往的男人,就要先问人家婚姻状况……”
庄恕把一杯茶递给她手里,笑道:“那我自作多情了。我以为叔叔阿姨是看我特别对眼缘呢,原来只是路人甲。”
陆晨曦一呆,手一抖,没握住茶杯,茶水撒了一半在身上,茶杯也顺着滚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庄恕把她拉到一边坐下,递给她另一杯茶,自己低头收拾地上的茶杯碎片。
陆晨曦怔怔地瞧着他的侧脸,竟冲口说出:“你要是路人甲,旁人就是路猫路狗路毛虫了!“
庄恕正把玻璃碎片聚齐,推了吸尘器过来吸了干净。听见她说这句话,朝她望过去,正要说话,陆晨曦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起来听了几秒,皱眉道:“行,我立刻回来!”
瞬间,方才的混乱尴尬羞涩都被这个电话彻底扫荡一空,她一边听着情况,一边往外走,只跟庄恕交代了一声,“急诊送来两个高处坠落伤,我得立刻回去。”话音刚落,人已经出门。庄恕站在原地,回味方才她冲口而出的话,想着她说那话时候的神色,又是甜蜜幸福,又是难过失落。
陆晨曦一回到急诊,就投入到抢救之中。庄恕自觉还有些发热,回到房间闷头睡了,睡醒之后已经是黄昏,才想着再迷糊一会儿,听到敲门声,他起身咳嗽着开门,却意外地发现外面站着的人是钟西北。
“怎么,不欢迎啊?”钟西北拎着个袋子问。
“钟叔叔,您快请进。”庄恕立刻道。两人进屋坐下,钟西北把手里的布袋放在桌上,拿出里面的餐盒,打开,是红烧带鱼。
钟西北给他摆好,道:“你小子真有口福啊,你乔姨一个月就做一次红烧带鱼,要不是陆晨曦念叨,说怕你晚上没饭吃,我才不割爱呢。”
庄恕有点不好意思:“钟叔叔,其实她给我做了鱼羹,没吃完呢。”
钟西北笑了:“晨曦这么贤惠?对了,听说晨曦的爹妈,跟你遭遇了。”
“看来高处坠落伤的伤员抢救顺利,”庄恕笑道,“她都有空跟您说这个了。”
钟西北笑着把菜端过来,拿过筷子:“两个工人的情况都稳定了。她跟我唠叨,说她爹妈啊,有点误会——不过,庄恕啊,是‘误会’吗?”
庄恕微微皱眉。
钟西北望着他坦白地问:“真的对晨曦没有意思?”
“我昨天去见了傅博文。”庄恕没有回答,却突然改了话题。
钟西北愣了愣,待问清了两人见面的情形,钟西北叹息一声道:“老傅肯坦然把当年他所知的一切告诉你,也实属不易。”
“但是……并没有进展。”庄恕低头,“不知为什么,我想来想去,总觉得,他依然对这件事有所保留。我觉得他确知那张青霉素的取药单是伪造的,也知道究竟是谁伪造了取药单——这个人,绝不是他,而是他想维护的人,我想,应该是……”
“有时间,我会去找老傅聊一聊。”钟西北打断他。
庄恕盯着钟西北的眼睛,声音变得尖锐起来:“钟叔叔,连你也想维护那个人,为什么?连名字都不愿意我说出来?他代表了仁合,还是他代表了你们心中的好医生?!”
钟西北沉默着,半晌才道:“没有人可以代表整个仁合,更没有人可以作为‘好医生’的定义。我干了一辈子了,救过不少人,也因为自己还不够强大有过遗憾。我没有把哪个前辈当成过自己的信仰,如果说‘信仰’,只有‘实事求是,治病救人’八个字。但是,我不希望无凭无据地去给任何人定罪。”
庄恕低下头。
钟西北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转了话题:“你见到晨曦父母了?怎么样,老程和老董有意思吧?”
“是啊,两位老人都很热情,也很善良。”
钟西北转身坐下:“那晨曦呢?”
庄恕沉默片刻,认真说道:“她是个优秀的大夫,难得的人才,虽然有些过于简单,但是,我反而有些羡慕她的简单。她是幸福的。”
“就这些?”
“还能如何呢?”庄恕苦笑,“她是简单而幸福的。我希望她永远这样简单而幸福下去。我甚至,希望我自己也能……呵护她的简单和幸福,而不是去破坏。”
“你喜欢她。”
“我爱她。”庄恕坦然地说出这三个字,“但是我母亲的事情一天不能昭雪,理论上,我的母亲,就是害死她父亲的人。”
“不,不能这样说……”钟西北急道。
“这是事实。我的身份,不可能瞒她一辈子。她要是知道了我的身份,能相信我妈妈是冤枉的吗?就算晨曦相信,她的妈妈能相信吗?她的家庭那么好,那么温暖,我不能把那些纠结和矛盾带给她,带给他们。”
楚珺抱着一摞文件走在心胸外科的走廊上,身后传来杨子轩的喊声:“大胖!”楚珺羞恼地左右看看,回身指着杨子轩:“我警告你,不准再叫我这个外号!”
杨子轩笑嘻嘻地道:“好好好,楚珺姐姐,行了吧。”
“来找你爸啊?”楚珺问。
“算是吧。”杨子轩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他不在,去开会了。”
“哦,那我就来看看你。”
“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楚珺继续往前走。
杨子轩追着道:“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你现在很好看吗?”
“你这家伙在美国学坏了啊,敢拿我开玩笑了。”楚珺扭头看他。
“这叫坦诚。对了,漫画的事儿,还纠结呢?”杨子轩问。
楚珺点点头:“嗯,还没想好。”
“行,我不催你,不过你老这么纠结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要不要跟你画上的那个人商量商量?叫什么来着,庄恕是吧?”
楚珺被说中了心事,匆忙道:“你没事我去忙了啊。”
“等等,先帮我个忙。”杨子轩从包里拿出一本名为《肿瘤学》的中文医疗期刊,“帮我放到我爸办公室去。”
陆晨曦抢救完高处坠落的工人后,没喘上两口气又开始忙得脚不沾地,拿着B超单、血液检查跟普外来会诊的医生原野一起走向诊床上的患者,边走边道:“这个患者前天夜里开始上腹和脐周痛,发热,今天一早转移为右下腹疼痛,我刚才做了检查,压痛,麦式点反跳痛明显,腹肌紧张。体温三十八℃,白细胞一万七。这是血检和B超,我看像是穿孔,局部脓肿了。”
原野看着B超结果判断:“是穿了。”
“你们可以立刻收了手术吧?”
原野赶紧过去检查患者腹部,口气上有点犹豫:“现在床位上确实有点儿……”
陆晨曦不乐意了:“别又说没床放我们这观察啊。该你们收的病人天天撂我们这儿,观察室都满了,出问题谁负责啊?”
原野一看陆晨曦怒了,急忙道:“哪敢啊,这个加床也得收上去。”
陆晨曦一笑:“杨羽过来帮帮原大夫。”
杨羽赶来和护士推病人走,陆晨曦搭手帮忙,原野冲她一乐:“行啊陆晨曦,现在真有点急诊大夫的范儿了,跟各手术科室掐架!心胸外科那边你可也得一视同仁,该掐的也掐!”
“放心,绝不厚此薄彼。”陆晨曦保证。
“对了,你爹妈和庄恕遭遇之后,对他印象如何?没嫌他太老?”杨羽八卦兮兮地追过来问。
“什么什么啊?”陆晨曦警惕地瞪一眼杨羽,“你这话说得就好像人庄恕站那儿巴巴地求着我爹妈喜欢似的。事实是我有个不着调的妈,从我二十五岁就觉得我嫁不出去了。”
杨羽哼了一声:“咱院谁嫁不出去你也嫁得出去,就看你要什么样儿的了。”
“真是我亲闺蜜,这马屁拍得太舒服了,以后要多拍啊。”陆晨曦一脸感恩。
“我是真心的,我对你特别佩服,庄恕这么明显地追你,今天高尔夫明天小山顶的,你都没答应,陈绍聪送我回两趟家我就跟他了,现在想想真是太便宜他了。”杨羽不服气地道。
“你别跟我妈似的啊,什么就追我,庄恕那哪儿叫追啊。同事情谊好不好?”陆晨曦立马澄清。
“哎哟妈呀!还不是追求呢?你算算这两个月你给人家添了多少麻烦?人家给你担了多少事儿,帮了多少忙?人家没把你打死就算是真爱了。”杨羽白她一眼。
“哎,你这会儿又是哪头的啦?”陆晨曦站住问。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自己想想。”杨羽理直气壮。
陆晨曦道:“好吧,那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这个人啊,对谁都好,坏的、蠢的,在他面那叫个雨露均沾,他对我和对别人没什么区别。”
“那你还想让他对你怎么样?陪着你跟所有的恶势力做斗争?你看谁不顺眼他就冲上去跟谁死掐?”杨羽斜眼瞅他。
“那倒也不是……哎呀说实话吧,我觉得我那么没女人味儿又爱惹麻烦,现在还被分到急诊来了,哪儿配得上他啊。他不讨厌我我就烧高香了,我可没指望还能进一步。”陆晨曦一向心比天高的,第一次流露这般心绪,杨羽眼睛一转:“那你觉得,陈绍聪找我,是不是亏死了?”
陆晨曦立刻道:“他赚死了,他这个不靠谱的能找到你,才应该烧高香。”
“得了吧,陈绍聪知道我家这情况,能做到现在这步,我已经很满足了。即使以后他成不了大事儿帮不上我家多少忙,有这么个人在身边,我也觉得心里有底。你跟庄大夫在一起,人家又不图你啥,你再这么思前想后的,我可告诉你啊,院里已经有很多蠢蠢欲动的了,到时候他要是拉一个回了美国,你可别找我哭。”杨羽噼里啪啦说了一串。
陆晨曦听到最后的重点,眉毛一竖:“他敢!我来得最早。”
杨羽赞同地击掌:“这就对了!”
杨帆从代理院长后,难得有天回家还算早,做好饭坐在客厅里看书等杨子轩回来吃饭。门响,杨子轩进门,杨帆站起来,像所有普通的家长一样念叨着“今天这么晚”一边走到餐桌边,开始盛饭。
杨子轩却眉飞色舞地道:“爸,今天别在家吃了,走,我请你吃海鲜大餐去!”
“什么名义?”
“您没看么?我让楚珺放您桌上了啊。”杨子轩得意地道,“今天中午就收到NIH的邮件了,大大赞赏了我的调查,一次批了我两年的科研基金,我完全拥有自主权,可以自己做principle investigator!”
杨帆点头:“不错。下面要做什么?”
杨子轩兴冲冲地说:“现在的调研发现,在嘉林市的抽样,我们先锋公司的化疗药,在心胸外科恶性肿瘤患者中的使用比例,高于所有其他公司的化疗药,而且差异显著。我后面要深入研究为什么先锋公司的化疗药使用比例高。我现在脑子里列出了一些问题,还真得您提供专家技术支持呢!”
杨帆笑笑,不动声色地道:“想法是不错,不过,中国的消费市场,比较复杂,不是拿临床数据一下就能说清楚的,你这个象牙塔出来的脑子,应付不了。回美国吧,晚几年做PI也不要紧,先把qualify考试过了,博士学位给拿下来,这是正事。”
杨子轩略感惊讶不解地抬头:“爸,你这个思想可有点‘外行’了。所有做医学科研的人都知道,博士好拿,基金难申,我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您是让我放弃吗?”
“我再说一遍,先把博士拿下来。我不赞成你做中国问题。你从本科就在美国上的,受的是美国的教育、美国的学术培养,思路都是西方的,不适合做中国科研论题。你这篇论文就算个好看的资历,也不错,过两天,抓紧回美国吧。”杨帆平静地说,并不待杨子轩再多说什么,直接打断道,“回美国。明年年底之前,把博士学位拿下来。我要在夏天,去参加你的博士毕业典礼!”他说着盛好了饭,推到儿子面前,“今天还是在家吃。你欠我的这顿海鲜大餐,总会让你补上的。”
杨子轩张了张口:“爸……”
杨帆的口吻不容置疑:“坐下,吃饭。”杨子轩见杨帆是动了真格,只能闷闷地坐下,开始吃饭。
杨帆吃着饭,闲闲地道:“我听说你最近和楚珺走得挺近?”
“是啊,我们不是从小就认识吗,我去美国这么多年,回来也没几个朋友了。”杨子轩明显的情绪低落。
“楚珺这个孩子,勤奋有余,天资不足,在学术上恐怕也帮不了你什么。”杨帆这话杨子轩听得心里不太舒服,嘟囔道:“瞧您说的,朋友而已,这么功利干什么。”
杨帆有些犹豫地开口:“你大概不知道,心胸外科里一直有风言风语说楚珺是靠我的关系才进的仁合,特别是……我现在又升代理院长了……啊,这个……还是要注意的。”杨子轩瞧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笑了:“接着说啊,我等着最精彩的呢。”
杨帆瞪他一眼:“你觉得怎么才最精彩?”
“楚珺到底是靠得什么进的仁合啊。”杨子轩问。
杨帆叹了一口气,摆摆手:“没那些乱七八糟的,楚珺这孩子挺懂事的,小时候你妈妈照顾过她,来进修确实是我说过话的。”杨帆顿了段,继续道,“但是,她留不留得下,还要看她自己,我不会再说话了。”
陆晨曦下班,记挂着庄恕还在生病,冲去超市飞快地买了菜大包小包地拎回家。
庄恕昏昏沉沉地从卧室出来:“你怎么就回来了?”
“我回来给你做点新鲜的。”陆晨曦笑着举起手里的袋子。庄恕不愿她麻烦,道:“叫点儿外卖就行了,我也吃不下什么。”
“就知道你会糊弄,越吃不下越应该吃点精细的。”陆晨曦冲进厨房。
庄恕咳嗽着道:“行,你是房东你说了算。”
陆晨曦一边准备菜一边回头皱眉道:“怎么咳嗽还没好,会不会转成肺炎啊?”
“吃了药了……”庄恕说着话,手机响了,他拿起电话道,“我先接个电话。”
“嗯。”陆晨曦继续忙活择菜。
庄恕的电话接通了,对方是楚珺,轻声问:“庄老师,您身体好点儿了吗?”
“还好。”庄恕低声咳嗽。
“感冒三两天是好不了,您吃药了吗?”楚珺还在柔声问。
庄恕直接道:“吃了,你有事赶快说吧。”
“嗯,是这样,这事本来不该问您的,但我实在拿不定主意,我觉得您也许能给我一些建议……”楚珺想到要和庄恕说自己的私事,还事关是否继续医生的职业生涯,有些忸怩迟疑。
“什么事?你说清楚点。”庄恕头有点晕,半天没听出楚珺到底想说什么。
楚珺终于进入正题:“我有一个朋友,介绍我去一家公司,他们看中了我的作品,但是时间上对我要求很苛刻……我在犹豫,我要是去了,可能……可能……”她那边还没把“辞职”二字说出口,庄恕这边听到陆晨曦的手机在客厅响起来,陆晨曦从厨房里跑出来接起,紧急地重复了一遍:“什么?送来五个落水儿童,两名危重!好,我马上就到!”她挂了电话立刻对庄恕道:“急诊有危重患者,我得回去一趟,你自己做饭吧。”
庄恕匆忙对着电话说了句:“楚珺,回头再说吧。”挂了电话拿起衣服对陆晨曦道,“我开车送你。”
虽然是在感冒中,庄恕开车的技能也比陆晨曦高出一个段位,快而稳,迅速把陆晨曦送回医院,陆晨曦边和急诊通着电话边打开车门冲进去直奔抢救室。
陈绍聪在为一个孩子做着心肺复苏,钟西北正给另一孩子接监护仪器,陆晨曦已边跑边穿好白大褂,从无菌区拿出手套,利索戴上,走向抢救床,开始投入溺水幼童的抢救。
庄恕把陆晨曦送到急诊后,自己走向心胸外科,他一路走着神色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用手背测测额头温度,忍不住地咳。
楚珺拿着医嘱走来,看见了庄恕的背影,急忙跟上,叫道:“庄老师!”
庄恕回头,楚珺走到他身前,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问:“庄老师,您刚才不是还在家病休吗?”
“哦,是陆大夫接到急诊通知,我开车送她过来,顺便来科里看看。”庄恕道,他在病中,面色苍白,声音也咳得低哑,楚珺看在眼里,有些揪心有些失落:“哦,您是来送陆大夫的呀。”
庄恕没有听出她的情绪,想起方才的电话,问:“你刚才没说完的,是什么事?”
楚珺正待要说,就看到护士跑过来道:“急诊叫会诊,收进来一个气胸,要做闭式引流,让心胸外科下去个人。”
楚珺一怔:“今天是我的班……”她有些忐忑地看向庄恕。
“闭式引流,你现在做得很好啊。”庄恕鼓励地道。
“嗯,您上两周亲自带我做了四次,好像一下找到感觉了,您今天能再带我做一次吗?”楚珺轻声问。
庄恕笑了:“你完全可以独立操作,不用我带了。如果有什么复杂情况,随时叫急诊上级。”
楚珺鼓起勇气应道:“嗯!”一向有些羞怯的目光明亮起来。转头快速跑到急诊,正看到陆晨曦从一号抢救室出来,她上前招呼道:“陆大夫。”还是忍不住有点紧张地说,“刚才急诊打电话上来叫会诊,说有一个外伤气胸,我就下来了……”
陆晨曦打断她:“哦,不用了。我刚腾出空来,我来吧。”她说着走向抢救室推开门,楚珺犹豫了片刻,大胆地走上前,一把扶住门,叫住陆晨曦,吸口气坚定地说道:“这个患者我理解的是,急诊经第一步检查、分诊,判断为这是心胸外科的病人,所以才打电话上去叫会诊的。”
陆晨曦点点头:“是啊,如果情况严重是需要转入你们心胸外科的。现在我先顺手把闭式引流做了,病人也早一点缓解痛苦,反正现在心胸外科也没人能下来。”
楚珺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她嘴唇动了动,双手握拳。眼见陆晨曦推开了门,又要进去,她一个箭步,挡在了陆晨曦的身前:“等一下,陆大夫。”楚珺的声音紧张得有些发抖,对着陆晨曦几分不解、几分不耐的神情,一字一字地道:“现在心胸外科有‘人’能下来!我就是今天心胸外科的值班大夫,我刚才接到会诊电话,才来急诊看病人的。”
陆晨曦一愣,刚要说话,楚珺接着道:“我的上级让我来独立看病人,是相信我有能力处理这个情况,做这个操作。陆大夫如果不相信,可以跟我上司确认一下。”她说着掏出电话,递到陆晨曦面前,“陆大夫,您可以问一下庄老师,我现在是否确实可以做闭式引流了。请陆大夫给我这个机会,亲自操作。”
陆晨曦一愣,看着她道:“好吧,你来做。”
楚珺与陆晨曦一起走进第三抢救室,陆晨曦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给自己戴上无菌手套,看着楚珺给患者进行听诊、叩诊检查——她的神色有点紧张,动作略慢却还稳当,有条不紊。楚珺检查完毕,弯腰,温和地对患者道:“从X光片和体检结果来看,您的胸闷疼痛是由于气胸引起的。具体原因入院之后我们做详细检查,现在由我先为您做闭式引流,缓解症状。”她说罢,走到操作台,打开抽屉,取用具,摆放到患者床位旁的小操作台上,帮患者解开衣服,袒露前胸,消毒操作野。然后到无菌区取来无菌手套,回到患者旁边,从外侧扯开无菌插管的袋子,开口,随后戴好无菌手套,伸手取无菌插管,开始操作。她动作略缓,口罩随着呼吸明显起伏,看得出来有点儿紧张,但动作还是规规矩矩,没有慌乱。
陆晨曦抬着戴着无菌手套的双手,凑近认真看着她从给患者触诊、叩诊、找入管方位、标记……开始,虽然有些缓慢,但确实是十分标准、一步一步进行的。
在打完麻醉针,切口的时候,楚珺的手抖了抖,她闭了闭眼,深呼吸,坚决而沉稳地开口,随后入管,观察瓶内液面……水泡冒了出来,她长长地呼了口气。固定好软管,她小心地帮患者把衣服穿好,温柔地给患者解释注意事项。患者感激地道:“是舒服多了。谢谢你啊,姑娘。”楚珺一笑:“不客气,您还得在这里观察一会儿,我跟急诊大夫商量一下,再把您接到心胸外科去做深入检查。”
看着楚珺和患者有条有理地做着交流,陆晨曦默默地转身出门。她往办公室走,边走边掏出手机,给庄恕发去语音:“现在楚珺的闭式引流十分规范,完全具备独立操作的能力。她最近进步很大,是我从前带教无方,一直带有偏见。还是你教得好。”
这时楚珺安置好病人走出来,关上门后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脸上的神色变得平静而坚定。她掏出手机,给杨子轩发去一条短信:“抱歉子轩,漫画公司的事情不考虑了,我只想先好好地当一个医生。我不愿意人家说起楚珺的时候,把我当成一个逃跑的废物。”
陆晨曦快步走进办公室时,陈绍聪正哼着小曲,一手拿着装饭盒的塑料袋,一手拎着书包往外走,见陆晨曦脸色不善地进来,随口道:“你又跟谁掐架了?”他说着已经一脚踏到门外,猛地领子一紧,却是被陆晨曦反手抓住肩膀处衣服,生生拖回面前。
陆晨曦盯着他问:“我就是一个整天暴躁无理,张牙舞爪、尖酸刻薄、仗势欺人的老姑婆,是吗?“
陆晨曦双目炯炯地瞪着陈绍聪,陈绍聪一脸懵,这会儿杨羽也进来了,乐呵着踹了脚陈绍聪:“啥娄子让晨曦抓着了?”
陈绍聪苦着脸,摊手,陆晨曦把门踹上,盯着他们问:“真的,我是不是一直就……嘴脸难看,尖刻凶悍?尤其对着新人的时候,就好像《还珠格格》里的皇后、容嬷嬷,《倚天屠龙记》里的灭绝师太?”
杨羽喷地笑出来:“还还珠格格、容嬷嬷呢!你可太out了,人现在举例凶残,都举华妃娘娘。”
陆晨曦不理,依旧追问:“反正就是老姑婆,对不对?”
杨羽正要乐,突见她一脸真正的崩溃,怔了,想想,拽着她胳膊,打开门:“走走,隔三站地新开了个串串店,据说是地道的天府风味,咱边吃边讨论容嬷嬷和华妃娘娘。”
麻辣烫小店里,陆晨曦、杨羽、陈绍聪围着一个盛满红汤的大锅涮串子。
杨羽、陈绍聪面前都已经堆了小山似的签子,陆晨曦跟前却只有三五根。她心不在焉地用一根穿了蘑菇的签子在锅里搅和,边搅和边一脸郁闷地唠叨着几个小时前楚珺做的闭式引流:“……我当时就有种……自己又狂妄又无知,分分钟让人打脸的囧。嗯,脸就变成了一个‘囧’。”
杨羽横着把一串牛肉全部撸到嘴里,签子拍到一堆签子上,跳起几根,她并不理跳进锅里的签子,咽了半口肉,开口道:“什么呀?不就是把她早该做好的一个基本操作终于做好了吗?整得跟干了什么拯救银河的壮举一样,还是顶着恶势力干的!华妃娘娘的话——贱人就是矫情。”
陆晨曦瞧她一眼,苦笑:“你真是我24K亲友团成员。如假包换。”
杨羽还要说话,陈绍聪插嘴道:“那我说句18K的——你平时对不太能干的同事是凶。这个楚珺,讲实话,因为是杨帆的关系进来的,你恨屋及乌,对她更特别地烦,全仁合都知道。”
杨羽拿起一根签子丢向他,怒道:“早听说楚珺一进外科,半个仁合的光棍都沸腾了。你心里也扑腾来着吧?”
陈绍聪举手投降:“咱不来诛心啊。要放别人,我也不说,但晨曦是多年弟兄。她是凶悍嘛,而且作为我们这样资质平庸的选手,是会同情一下资质更糟糕的选手,天才对普通人,白天不知夜的黑。但是,陆晨曦你丫一贯如此啊,这事儿,你烦她,也有烦她的道理,你觉得她不行,她以前也确实不行,你又没背后坑她,不至于动摇你做人的底线吧?”他说着再涮上一把串子,继续,“你那会儿把熊刚,那个东北的,两百斤那黑胖子,都气得在宿舍哭,你还不知道。你忘了这人吧?”
陆晨曦茫然地看着陈绍聪,努力回忆。
陈绍聪接着道:“所以么,人无完人,你吃错啥药,想往完人堆里混了?是你兄弟,不管24K还是18K,就觉得你比楚珺可交,谁管今天这事儿明天那事儿谁更不讲理。你看看你看看,我都让你吓着了,以为天塌了呢。”
陆晨曦沉默地盯着红汤,半晌刚要开口,又停住,杨羽看了她一眼终于忍不住道:“她么,当然就是怕非亲友团的,把她当成欺负小玉女的老姑婆。”
陈绍聪一拍桌子:“我靠。她啥时候连非亲友团的猫猫狗狗的看法也在意了。摔坏脑子了?”
杨羽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拧陈绍聪耳朵:“你就是头猪啊!当然不是猫猫狗狗。”她说着看向陆晨曦,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但是我说你呢,不把人庄大夫当亲友,简直就是良心被狗吃了。你能不能细数一下,就这些日子,人家给你担了多少事儿,帮了多少忙?”
陆晨曦急急分辩:“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哎,我,我……他,反正对谁都好,坏的蠢的,都不能放弃,充分体谅。我惹的麻烦最大,自然牵累他最多。”
杨羽没好气地说:“让你说得人家就像是来人世间普度众生似的。”
陆晨曦低眉垂眼,玩弄着签子闷声道:“差不多。”
杨羽细细打量她,忍着笑,挑着眉道:“一视同仁地对你好嫌不够,你是想……人家把你当啥呢?”
陆晨曦猛地抬头,连连摆手,紧张地说:“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我我,我就,我惹这么多麻烦,做错这么多事,人也乱七八糟的……我就,我只是怕他讨厌我,从来没敢想过让他,让他……”
杨羽故意问:“啥?让他啥?“
陆晨曦愣愣地坐着,整个人如同僵住,说不出话来。
杨羽和陈绍聪一起微笑地盯着她。
倏忽间,陆晨曦只觉,从庄恕来到仁合,来到她的身边,一切的一切,宛如过电影般地,重现在她的眼前:
是针锋相对时候的寸步不让……
是生死一线的并肩作战……
是最痛苦失落时候的一杯热可可……
是自己承担不起后果时候的一句“我担得起”……
是厨房里的烟火气,是球场笨拙的笑,是山里晨曦微风中离自己那么近的,温柔沉静的睡颜……
陆晨曦点点头——对自己承认:“是的,我喜欢他……我,爱上他了。“
楚珺在医生休息室捧着手机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庄恕给自己的留言:“今天陆晨曦告诉我,你的闭式引流操作很完美。进步很大,祝贺你。”她好看的嘴角一直翘翘的,带着个笑容,想了想回复了一句:“谢谢庄老师,之前想跟您商量的问题,我已经做出决定了。”按了发送键,她笑盈盈地翻开画本,是她以前画的几幅漫画:遍体鳞伤的小勇士楚珺,在庄恕师父的帮助下,战胜恶龙陆晨曦获得胜利的过程,漫画里的人物都憨态可掬,十分可爱。她打开手机的相机,想拍一张发给庄恕,忽听到身后传来杨子轩的声音:“你真的决定了?”楚珺赶紧合上本子,回头看向杨子轩,点点头
杨子轩拉椅子坐下,问:“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要轻易放弃?”
“我没有轻易放弃,我考虑过了。我只想好好地当个医生,至少是现在。”
杨子轩有些痛心:“你知不知道,你在这儿只能被当成个漂亮的小废物,换一个地方,你就是天才?”
楚珺被他这么说也不生气,依然带着那个嘴角翘翘的笑容道:“我觉得,一个废物经过蜕变,最终成为一个大家都认可的人才,这个过程才是我更想要的,因为这才称得上是一场精彩的人生。”
“是为了他吗?”杨子轩惆怅地问。
楚珺一愣。杨子轩拍拍她的画本,看着她。
楚珺回避着杨子轩眼神,没有回答。
杨子轩一摊手:“好吧,我尊重你的决定。……你是不是喜欢他?”
楚珺想了想,郑重地点点头:“嗯。”
“你要是喜欢他就去告诉他,正常地去表达,不要总是在这里写写画画憋在心里。但是你也要搞清楚,你的这个喜欢,到底是真正的爱,还是出于景仰和感激。”杨子轩看着楚珺的眼睛,认认真真地道。
楚珺倒有点犹豫了:“我想……我想……”
杨子轩笑了:“我想你最好想清楚,不过,不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理解。”他转身离开,边走边想着,不知道父亲有没有收到自己发的微信——他清楚明白地告诉了自己的父亲,他决定继续申请基金,延续他的研究。不管中国市场多复杂,从研究数据中发现规律,就是他的兴奋点所在,也是他专业的意义。至于博士,他保证研究不会耽误毕业,明年夏天可以请父亲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
钟西北考虑再三,利用轮休,来到了山中的疗养院。
天气晴好,傅博文坐在疗养院的桌前,边喝茶边翻看着医学期刊,看起来状态还不错。
一位年轻的工作人员带着钟西北走过去,傅博文回过头来,看到是他一愣。“老钟,坐吧。”傅博文合上了手中的期刊。
钟西北坐下,看着傅博文道:“来这里,我只是想要问你一句话。”
傅博文低头看着面前的石桌,过了好久,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庄恕来过了。但是,抱歉,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一切无法挽回,我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们的。”
钟西北愤然站了起来:“事情可以过去,但是当事人、受害者,有权利得知真相。老傅,我请你回答我,那张作为证据的,张淑梅签字的取药单,是真的还是伪造的?你看着我的眼睛!”
傅博文闭上眼,痛苦地摇头。
“不可能是你。第一你没有那个能力,第二,我清楚地记得,当年,你也曾想替张淑梅申冤。是修老师?对吗?”钟西北沉声问。
傅博文痛苦地道:“我现在已经退出医学界,没有什么荣誉可言了,但是仁合几十年的荣誉,我不能不顾啊!”
“老傅!为了一个虚伪的荣誉给仁合蒙上污点,这是维护仁合,还是从内里,蛀掉仁合呢?!老傅,你心里,仁合的精神、医学行业的精神,到底是什么呢?”钟西北声音沉痛的诘问,却也只换来傅博文死一般的沉默。
清晨,庄恕推开卧室门出来,见桌上摆着一碟拌黄瓜,一碟切成薄片的广式香肠,一碗加了葱花香油的蒸蛋。
厨房里,陆晨曦把熬粥的火关掉,走出来,神清气爽目光柔和地道:“材料有限,只能这样了,你没胃口也少吃点垫垫好吃药。”
庄恕端起蒸蛋,尝了一勺,感叹:“在这家里,做病人比做大夫好。”
陆晨曦笑笑,拿起一片面包,吃着走到旁边桌上去收拾包:“你慢慢吃吧,我收拾一下先走了。”
“吃完再走吧,上班也不用这么早。”庄恕看看时间。
陆晨曦道:“今天是我的手术日。傅老师给我争取的,每周有一天回心胸外科带教,开展小切口开胸手术。”
“那也来得及。你是好久不做手术,紧张了吗?”庄恕问。
陆晨曦坦白地道:“手上不紧张,心里有点儿紧张。好久不在心胸外科了,不知道杨主任会配给我什么样的手术组,手术室那边也想今天上午就过去看看,早点儿做准备。”
庄恕的面容有些憔悴,撑着额头道:“我今天烧得有点厉害,就不送你了。手术室那边,如果没安排好,你给我打电话。”
陆晨曦摇摇头:“不用。之前的事,你和傅老师已经帮我做到这个份上,接下来的,再麻烦再琐碎,也应该是我自己的事。这些天我都想明白了,这份工作,不只是做手术、治病,那些不喜欢、不擅长的,我也应该自己处理好,不能指望着永远有一个救世主站在我的身边。”
“昨天楚珺的一个闭式引流,作用还挺大的嘛。”庄恕微笑。
陆晨曦也对他一笑:“嗯,对,事实胜于雄辩。就算我除了做手术其他的都不行,情商不足,以后也是可以改的。走了,你快吃吧,粥该凉了。”说完她利落地出了门。
到了医院,陆晨曦换了刷手衣,站在门口,翻看手术安排表,问护士长:“周老师,我下午的两台手术,今天没安排吗?”
护士长翻着安排表:“心胸外科昨天送来的手术安排,没写你这两台啊。”
“啊?今天是周五,我没记错啊。”陆晨曦拿过表大致一看,立刻敏锐地指着中间一个位置问,“他们是不是漏报了,您看能塞上这个空吗?”
护士长为难地道:“上周杨院长刚在手术室管理会议上强调,不要超额安排手术,手术室消毒、器械无菌,是重中之重,万一出了娄子,不是能用超负荷来解释的,我有点儿难办啊。”
陆晨曦急了:“可是,我的这两台是前天从急诊收入的,已经按规定申请了。”
“陆大夫,可是人家确实没报啊。”护士长摊手。
陆晨曦吸口气静了静,笑了:“没事,周老师,可能因为我还是急诊的人,心胸外科报送的时候把我给忘了。我去问问吧,看还来不来得及调换。”转而走向心胸外科护士台,见他们正在进行早交接班。
十多个大夫、二十来个护士都在,主交接班的是总住院医方志伟,正一边一一历数昨晚几个重点监测和新收住院的病人,一边不时请示旁边的副主任张墨涵。
“3床昨晚十一点房颤,十一点三十分给了零点二的奎尼丁,十五分钟后恢复,一点再次检查,患者窦性心律、心电图正常。但是今早又出现了一次房颤,十分钟后恢复。”方志伟有条不紊地道。
张默涵点头:“继续给零点二的奎尼丁,一日四次。给抗凝药,预防血栓。”
方志伟点头记下,张墨涵对杨帆道:“主任,汇报完了。”
杨帆放下手里病历夹子:“开始查房吧。”
张墨涵应了声好,开始带领大夫们进行早查房。
杨帆一转身,却看到不远处静静站着的陆晨曦,正在寻思她又出什么事了,却见陆晨曦走过来微笑道:“杨主任,能不能耽误您半分钟?”
杨帆感到意外:“啊?”
陆晨曦认真地说:“主任,今天按照规定,是我的手术日,给科里同事演示小切口手术。可是大概安排比较紧张,没有给我做安排。”
杨帆皱皱眉:“最近安排确实紧张。要不一会儿我去看看。今天恐怕加不了了,明天……”
陆晨曦望着杨帆问:“主任,您今天有两台小细胞肺癌的患者要手术?”
杨帆点头,不明白她究竟要干什么。
陆晨曦一笑,诚恳地说:“主任,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当您的一助,由我用胸腔镜小切口开胸。这样,我做小切口给同事演示的任务能做到了,又不影响科室已有的安排,不增加手术室负担。”
杨帆心里略微惊讶——故意不给她安排手术,本以为她会炸毛,没想到她反而是恭恭敬敬地来求自己,还要给自己当助手……当着全科人,既给了自己足够尊重,又把理由解释得清清楚楚,让自己没法故意忽视。杨帆不动声色地笑笑,点点头:“好的,我一会儿就和手术室商量。尽量加上去,在今天解决。”
协调妥当后,杨帆举着刷过的双手,缓步走进手术室。手术台边,陆晨曦退后一步,转过身,对杨帆道:“主任,都准备好了。”
杨帆瞧瞧她,一笑,抖开手术袍穿上:“陆大夫亲自做术前准备,这病人真幸运。”
“杨主任主刀,陆大夫一助,这是几年来都没有的盛况了。”另一位大夫也笑道。
陆晨曦在杨帆对面站定,平和谦逊地道:“我对食道癌手术和小切口开胸钻研得多,但是胸部手术面很广,种类繁多,我年轻经验又少,尤其科研做得少,能跟杨主任同台,机会难得。”
手术灯打亮,杨帆开口道:“让组里的实习生和进修大夫,没有手术门诊的都过来观摩吧。陆大夫做小切口开胸本来就是示教项目,我和她同台也很少,开摄像,做教学录像记录。”
立刻有大夫应声出去:“好。”
杨帆冲陆晨曦点头:“陆大夫,可以开始了。”
陆晨曦沉声道:“好,开胸!”
陈绍聪回到家打开门,客厅没人,却听得从庄恕卧室里传来阵阵咳嗽声。他扬声叫道:“老庄,老庄!”庄恕出来,有些迷糊:“这才几点,还没到晚饭时间呢,你怎么回来了?”
陈绍聪把手里的袋子放在餐桌上问:“今天中午怎么吃的?”
“没吃……”庄恕低声道。
陈绍聪看他一眼,巴巴地说:“就知道你没吃,陆晨曦才一定让我给你送晚饭。千粟楼的鱼粥和高汤芥蓝。都是她点的,你趁热吃吧。”
庄恕皱眉:“上顿粥下顿粥,是不是我感冒了就只能喝粥啊。”
“呵!你还撒上娇了?等你病好了,请你吃涮羊肉小龙虾!”陈绍聪把筷子往他手里塞。
庄恕接过来问:“今天院里没什么事儿吧?”陈绍聪边打开外卖边说:“还真出事了。”
庄恕立刻有点紧张:“怎么了?”陈绍聪表情严峻:“今天手术室没给陆晨曦排期,她跟周老师没掰扯清楚,接着去心胸外科找杨帆了。”
“吵起来了?”庄恕问。
陈绍聪煞有介事地道:“据说一大早心胸外科早查房的时候,她当着全科的大夫和护士,一把就把杨主任拉到一边去了。”
“都动手了?”庄恕吓了一跳,手里的筷子又放下了。
陈绍聪郑重其事地接着说:“陆晨曦义正词严地跟杨主任说,今天是她的手术日,主要是为了示教小切口开胸术,她要求,”说到这儿,陈绍聪突然变换了轻松的口气笑嘻嘻地道,“给杨主任当一助,由她来开胸,杨主任亲自监督,她还能跟杨主任学习小细胞肺癌切除术。”
庄恕被他搞糊涂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绍聪瞅着他直乐:“我想说,当时全科的医生,都是你刚才那个表情。”
“你不是说出事了吗?”庄恕没好气。
“陆晨曦居然能给杨帆当一助,这还不叫出事啊?这是仁合医院的大事儿啊!现在是各个群里的热门话题。”陈绍聪大声道。
“杨帆怎么说?”
陈绍聪挺嘚瑟地说:“杨帆还能怎么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当然答应了。说委屈陆晨曦了,之后还把自己的手术时间往后推了,给陆晨曦让出两台的时间。”
庄恕长出一口气:“嗯,这丫头是懂事了。”
“是啊,大家都不敢相信,但我是看明白了,这停职一个月对她来说还真是个好事儿啊。你啊,你最好多病几天,让她在心胸外科多跟几台手术。”陈绍聪对庄恕飞了个眼神。
庄恕苦笑:“听你的,我继续病下去。”话音未落就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这么厉害?”陈绍聪听着有点不对劲儿。
“嗯,本来昨天都要好了,没想到今天加重了。”庄恕咳嗽着说。
陈绍聪摸了一把庄恕的额头,咂舌道:“我去,这么烫!不会真是肺炎吧。”
庄恕哑声道:“断断续续好多天了,常规抗生素不起效,有可能真是肺炎了。”
陈绍聪连忙道:“不行不行,你这样烧下去,真要出问题了!当大夫别讳疾忌医,走,赶紧换衣服!去呼吸科看病!呼吸科应大夫在,大美女,包你一见她心情一好病好一半!”推着庄恕就往卧室走,催促着他换好衣服,就把人载上直奔医院,上到呼吸科。
呼吸科值班的大夫确实姓应,但不是陈绍聪口里说的大美女,而是一位五十多岁,头发花白、身体发福的老医生。她给庄恕检查之后,让他去拍了胸片,果然肺部纹理增粗,已经有了感染。
应大夫看片后再次听诊,陈绍聪站在庄恕背后用口型示意应大夫:“输液、输液……”
应大夫有些犹豫,庄恕的情况,口服药和输液皆可,但输液比较麻烦,一般来说,患者都会选择口服抗生素。
陈绍聪口型更夸张:“输液!输液!”
应大夫不明白他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想想庄恕现在的状况,也符合输液标准,猜想也许是他们急诊在这个品牌的静脉输液药物的使用上有指标?于是问庄恕道:“要不就输液吧,能好得快点儿,你说呢?”
庄恕自然道:“好,应主任经验丰富,我听您的。”
陈绍聪在他身后玩命地点头。
应大夫低头写着医嘱说道:“那就先输克莱霉素,今天输液之后,再口服抗生素十天。”
陈绍聪又清清嗓子,应大夫抬头看向他,陈绍聪指着旁边的处置室方向。应大夫暗自摇头,冲庄恕道:“旁边有处置室空着,也安静,去那儿输吧。输完我再来听一次。”
一个护士拿了药领着庄恕过去,陈绍聪给应大夫竖起拇指:“谢谢应老师!替陆晨曦感谢您!”
应大夫纳闷地问:“跟陆晨曦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绍聪摆出神秘得意的表情,笑得诡异,“太有关系了!终身大事!应老师,我必须得请您吃饭呢!”
那边把庄恕安排好,陈绍聪背着包一等到陆晨曦从手术室出来,连忙迎上去:“你可出来了,出大事了!”
陆晨曦赶紧问:“出什么事了?”
陈绍聪一脸严肃:“庄大夫病了!”
陆晨曦一听是这,松了口气:“废话,他病好几天了。”
“严重了,刚才我带他去呼吸科看病,应大夫看的,说是急性肺炎,二话不说就按到处置室让他输液了。”陈绍聪还适当地搭配上忧心忡忡的表情。
陆晨曦倒是真有点担心:“输液了?那我去看看他。”陈绍聪却赶快拉住她:“等会儿等会儿,我再跟你交代几句。”
“一个肺炎有什么可交代的?”陆晨曦不解。
陈绍聪满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是说病!打吊瓶这事,可是我欠了应大夫一顿饭给你制造出来的机会,懂吗?”
“……懂点儿,接着说。”陆晨曦盯着他。
陈绍聪无奈地摇摇头:“生病的人最虚弱,也最需要安慰,但是庄恕不一样,他爱装,这会儿你去看他,要是不主动,阿姨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啊。”
陆晨曦做了个无语的表情:“我也不能在处置室就那什么吧?”
“谁让你在处置室……那你总得有启动吧?就是,要迈出开始的那一步!”陈绍聪顿足道,觉得这个姑娘怎么就那么不开窍呢,急了道,“爱情这种事不能那么理性,你还指望检验科每天给你测多巴胺浓度吗?”
这时陆晨曦电话响了,她一看来电正是庄恕,愣住了。
陈绍聪一看笑了:“我说什么来着……接啊!”
陆晨曦接起电话,柔声道:“喂……你好。”
庄恕从没听过陆晨曦这么温柔正经的问候,一怔道:“呃,你好……你还没下班吧?”
“没有啊。”陆晨曦说道,却听庄恕在那边用咳得沙哑的声音问道:“陆大夫,你手术做那么好,扎个IV应该没问题吧?”
“啊……没问题……”陆晨曦眉眼一弯,扔下陈绍聪就直接奔呼吸科处置室去了。
针头扎进庄恕的血管时,庄恕轻轻吸了口气,陆晨曦立刻愧疚地道:“扎疼了?”
“嗯。早知道就等护士打了。”庄恕笑。
陆晨曦白了他一眼:“不是好久没给病人扎了嘛,要不我拔了,给你叫护士去?”
庄恕赶紧道:“别别,是我多年没被扎过IV,不适应。”
陆晨曦看他一脸憔悴,却还能开玩笑,放心不少。然而此时两人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单独相处,却又有着紧张的尴尬。
“嗯。还是陈绍聪敏锐,非把我拉来,应该谢谢他。”庄恕也尴尬,努力找话,却听陆晨曦也说道:“嗯,我也是。更得谢谢他。”
“什么?”
陆晨曦连忙道:“啊,没事儿。”
“我听说你今天给杨主任做一助了?”庄恕问。
“是啊,我的手术排班心胸外科忘送了。我去找杨主任说了说,他反正有手术,我需要做小切口示范,我给他当助手,也说得过去!”陆晨曦说着,伸手附上庄恕打着吊针的手,帮他暖手。
庄恕看了一眼她的手,陆晨曦故作自然地说:“输液的时候手背会发凉,我帮你暖一暖。”看她在床边够着身子,庄恕往里面挪了挪道:“你别这么难受,坐上来吧。”
陆晨曦坐到他身边,手继续搭着他的手背,两人靠得很近。
庄恕微笑:“叔叔阿姨走的时候,跟我交代了一通,让我好好照顾你,说你脾气直,爱得罪人,现在看来,我是能交差了。”
陆晨曦有点脸红:“这种话,我妈逮谁跟谁说,我从小到大的老师同学同事都听烦了。”
庄恕一笑。
陆晨曦沉了沉,终于鼓起勇气道:“除了这些,她还跟你交代别的了吗?”
“也说了点别的。”
“说什么了?”
“阿姨说,以后你结婚了,嫁给同行也不怕的,反正她负责给你带孩子。”
陆晨曦窘得哎哟一声起身下床,庄恕一把拉住她,打着吊针的手被扯痛,吸了一口凉气。
陆晨曦赶紧回身俯下去扶住他的手紧张地道:“你别动啊,没事吧?”她一抬头发现与庄恕靠得很近,近得能看进对方的眼睛里去。一时两个人都有点呼吸急促,陆晨曦眯起眼凑近庄恕,轻声道:“我妈给我电话,说,她觉得,你这么好的男人,又这么符合我的所有审美,如果不积极主动地去追求,就是脑子让虫子吃了。以后一辈子活该嫁不出去。”
庄恕不语。
“我觉得我妈头一次这么靠谱。”她说着更凑近了他。
庄恕哑声提醒:“……我可能有肺炎。”
陆晨曦全不在意地说傻话:“传给我好了,免得别人遭殃。”
庄恕无奈地笑:“这也太不科学了,你还是不是大夫?”
“现在不是。”陆晨曦越靠越近。
“你以前接收的肺炎患者都是这么治的吗?”
“我就治你一个。”两个人的嘴唇几乎要碰在一起……突然,门被推开,呼吸科小护士跑进来,匆忙地道:“对不起庄大夫,一下耽搁了十分钟……”
庄恕和陆晨曦两个人大惊,立刻分开。
小护士看到他俩的情境,窘迫得不知该留下还是出去,讷讷地道:“陆大夫也在呢……您也会扎IV呀……”
两人竭力表现得一本正经起来,庄恕微笑道:“没关系,我这儿陆大夫会照顾的,你忙去吧。”
小护士看看两人,点点头:“那没事我出去了。”绷着笑转身出去。
两人对视,有点尴尬。陆晨曦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追出去,见方才那小护士正在一边走一边发微信。陆晨曦一只手拍在她肩上,小护士一惊,转头看见陆晨曦一脸严肃:“手机给我看看。”
小护士胆怯地递过手机,陆晨曦一眼就看到手机上还未发出的微信内容:“超级大八卦,急诊陆大夫和心胸外的庄大夫在咱们科处置室打啵呢!!”
陆晨曦一抬眼:“删了。”小护士忙点头。陆晨曦盯着她:“要是有人知道这事,就是你说的。”小护士被她犀利的眼神看得害怕:“陆大夫,您不是要把我灭口吧。”陆晨曦只道:“灭口不敢,我能把你调到急诊去。”小护士狂摇头,笑着跑走了。
陆晨曦这才松了口气,靠在墙上,自己也默默笑起来。
但处置室内的庄恕看着输液瓶,方才的甜蜜褪去,此时,神色却有些茫然。
庄恕输完液,和陆晨曦一起回家。
从停车场开出车来,外面是暴雨如注。
“这雨下得可真够大的,你慢点开啊。”陆晨曦叮嘱道。
庄恕无声地点点头。两人静静地听着车上的广播播报着:“本市周边地区连降暴雨,本台记者从嘉林市中心气象台获悉,下午五时十五分发布了暴雨橙色预警信号,目前东部地区有较强降水云团正向西移动……”
庄恕的眼睛直视前方,这样的暴雨让他想起那一日的大雨,层层叠叠的心事翻卷上来——
是钟西北的叹息:“解决这件事情只有一个办法,让那个人自己站出来。但他已经是当今医学界泰斗级的人物,不仅享有极高的荣誉,而且桃李满天下,他的学生和同僚都是医学专家……”
是傅博文痛苦却坚持的拒绝:“我自己没有什么可保留的了,但是仁合,百年仁合,不能因此毁誉。”
是记忆中母亲充满不甘的绝望,是妹妹仓皇失措的哭泣……
庄恕的车在雨中疾驰,猝然在一个路口的红灯前停下,陆晨曦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一眼,把手放到他放在挡杆的右手上。
陆晨曦手心的温暖直透过来,她身上清新的气息也近在身侧,他心里想起钟西北的话——“其实,如果……如果这件事无解,但是你们能走到一起,获得幸福,不再被往事纠缠,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但是,那天见到陆母,不过是初次见面的闲聊,她对他说起陆晨曦的身世——这孩子本来命不好,出生当天,她亲爸爸就因为一个护士的疏忽发生药物过敏去世了……好在后来,她爸、我们的邻居们、朋友们,还有她的老师,仁合的其他大夫们,对她那么好。我本来是有些抗拒她去学医的,一个疏忽,人命关天啊!可是,她喜欢,我就想,不能因为一个不负责的护士,就不承认仁合有那么多好大夫。我的晨曦啊,也就是个好大夫。
……
庄恕脸色沉郁,下意识地抽开手,捂着自己的嘴,假装咳嗽了两声,并没有把手再放回去。
陆晨曦看着庄恕,有些奇怪。
回到家,陆晨曦从包里掏出药,问:“应大夫给你开的抗生素和镇咳药,我都给你拿回来了,现在吃吗?”
庄恕埋头在客厅书架上找书,没有回头地道:“睡前再吃吧。”
“那我给你放在卧室里。”陆晨曦说着去倒了杯热水,温柔道,“镇咳药要按时吃,否则你咳得厉害睡不好。”她端着药和水走进庄恕卧室,放在床头柜上,等了一会儿,客厅里却没动静。
陆晨曦思量着道:“今天下雨,有点冷,要不要给你添床被子?”
庄恕站在书架前依然没有回头:“好啊,你帮我拿出来吧。”
陆晨曦从卧室的橱子里拿出一床毯子,看看客厅里的庄恕,见他似乎仍没有动的意思。
陆晨曦只好给他铺好,想了想,又坐在床上。
外面还是没动静。
陆晨曦没话找话地扬声道:“你来看看这毯子厚不厚啊?”
“没关系,有得盖就行了。”庄恕犹豫着道。
陆晨曦忍不住了:“你书找到没有啊,快进来睡吧。”
庄恕看看手里的书,又放了回去,回答道:“……没有。”
陆晨曦索性站起来走到客厅,直接说道:“别看书了,你现在需要休息。”庄恕只得随手拿了本书,走向卧室:“找到了。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晚安。”话音未落,庄恕低头擦过陆晨曦,关上卧室门,把她关到了屋外。
陆晨曦只觉莫名其妙,有点生气地回到自己卧室给陈绍聪打电话,气呼呼地道:“本来气氛挺好的,可是他上了车之后就有点变了,冷冰冰的,一直若即若离的,你说他什么意思啊?我身上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啊。”
“他那是装呢,欲擒故纵懂吗?这都是套路,他现在肯定屋里等着你呢。”陈绍聪坏笑。
“凭什么呀?!我毕竟是女生啊,我已经够主动的了,还想怎么样啊?”陆晨曦不忿。
“陆晨曦,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在意这个?我问你,你到底想不想跟他好?”陈绍聪直截了当地问。
陆晨曦坦白地回答:“嗯……想。”
“别废话,想就行动!你打扮打扮,有点女孩子的样子,去!生扑!”陈绍聪就差没摇旗呐喊。
陆晨曦虽然觉得陈绍聪非常的不靠谱,但是挂了电话,发了会儿呆,还是跳起来去洗了澡,找了自己衣柜里最有女人味的吊带裙换上,翻出一万年没用的卷发棒,把一向清汤挂面的头发做出几个发卷,庆幸这卷发手艺还宝刀未老。再淡淡地用了粉底,涂了口红,刷点睫毛膏,上了腮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看,似乎尚可,最后,喷了点儿香水,爱马仕的尼罗河花园,是她能接受的不带脂粉气但传说很有女人味的香。
然后,陆晨曦来到庄恕卧室门口,抬手轻轻叩门。
屋里没有声音。陆晨曦又叩了几下,还是没有应答。陆晨曦索性去拧门把手,发现门被锁上了。这下陆晨曦有些火大了,小声嘟囔:“什么情况?”
屋内庄恕裹着被子站起来,盯着那个转动的门锁,神情有些紧张有些矛盾有些难过,还有些无奈。
陆晨曦又拧了几把,发现还是开不了,只得悻悻地离开。庄恕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轻轻松了口气坐回床上。没想到没过几分钟,陆晨曦的脚步声又再度响起,庄恕一脸疑惑,听到陆晨曦手里抖动的钥匙声,还有她生气的声音:“我是房东,我还开不了自家的门了?我就不信了!”
陆晨曦把钥匙插进锁孔,想要拧动,庄恕听到声响,从床上一跃而起,第一反应是紧张地想要反锁房门,但门外的陆晨曦忽然动作停住了,然后缓缓地把钥匙抽了出去,脚步声渐远。
庄恕这才慢慢回到床上,放松又失落地躺倒,睁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伸手关掉台灯。
第二天一早,陆晨曦早已经卸妆,洗头,一点看不出昨晚装扮的痕迹,穿着家居服,从卧室出来,穿过客厅,径直走向厨房,看着在厨房打鸡蛋做早餐的庄恕,开口就问:“你什么意思?”
庄恕抬头淡然问:“怎么了?”
“昨晚上怎么回事?”陆晨曦气呼呼地说。
庄恕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昨晚有什么事啊?”
“我敲门你没听见吗?”
“哦,我睡着了。”庄恕低头道。
陆晨曦盯着他:“撒谎,我从门缝里看见里面开着灯呢。”
“我睡着了,没关灯。”
“又撒谎,我刚走一会儿你就关灯了!”陆晨曦是真的生气了。昨晚她在把钥匙插进去后,终究觉得不妥,还是抽出来,退开了脚步,她在客厅站了很久,站在那儿静静看着庄恕卧室房门下透出的灯光,直到那灯光熄灭。
庄恕尴尬:“对不起,我……”
陆晨曦打断他,问道:“你觉得我轻浮吗?”
“绝对没有。”庄恕立刻摇头。
“必须没有,昨天在输液室又不是我一个人唱独角戏。我是因为你那样所以我才这样的。”陆晨曦道。
庄恕又立刻点头:“明白。”
“但是我这样了你昨晚上又那样,你给我解释,你为什么不开门?”陆晨曦直视着他。
庄恕微微低头:“我还没有准备好。”
陆晨曦上前一步:“那你现在准备好了吗?”
庄恕移开视线:“还没。”
陆晨曦怀疑地审视着他:“你是不是下面有问题啊?”
庄恕尴尬地苦笑:“应该……应该没有。”
“那就是你不喜欢我?”
“我很喜欢你!”庄恕急切地冲口而出,然而话一出口,自己却呆了。
陆晨曦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庄恕心里有点不祥的预感:“知道什么?”
“你喜欢被动。”陆晨曦猛地拉住庄恕的衣领,抬头吻了上去。
庄恕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端着一碗蛋液,两手支着,一脸震惊。
这时陈绍聪迷迷糊糊推开厨房门嘟囔道:“谁这么勤快,做什么呢……”他一眼看到这个吻,彻底懵了。
陆晨曦随手抓起料理台上一张刷碗布往后甩去。陈绍聪连忙躲过,关上厨房门跳进客厅,随即激动地拿起电话打给杨羽:“喂……杨羽,出大事啦。”
杨羽刚从家里出来,正在下楼,边走边说道:“你知道了?我也是刚接到电话,正在赶去单位的路上!”
陈绍聪又是一脸懵:“……去单位?今天不是休息吗?……什么?泥石流?!”他连忙挂断电话,打开电视,见正在直播洪水暴发,引发泥石流的新闻。
配合着洪水滚滚,泥石流暴发的画面,记者的画外音说着:“本市东部连日暴雨,导致发生洪水及泥石流灾害。郦峰、张乡等地受灾严重,具体伤亡数字还在统计中,据悉,第一批武警官兵已经到达现场,展开搜索和救援行动。灾区的伤员已经开始被陆续运往各个医院救治,主要有仁合医院、市中心医院、武警部队医院、军医大学附属医院……”
这时陈绍聪的电话响起,他赶紧接起来道:“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到。”说完挂断,他冲着厨房大声喊:“你们俩快出来,出事儿了!”
与此同时,庄恕和陆晨曦的电话分别在厨房和卧室响起。
庄恕边接电话边拉开厨房门冲出来:“……我知道了,我刚看到新闻。没问题,已经不烧了,我换好衣服就去,很快到。“陆晨曦则直奔向卧室,边跑边喊:“我还没洗脸呢,多给我一分钟!”
陈绍聪也在往自己卧室跑:“那你刷牙了吗!你刚才都干什么啦!多带两件衣服吧,这两天可能回不来了!”
片刻后,庄恕还没穿戴整齐,就拎着包跑出大门:“我去发动车子,你们俩快点儿!”
陆晨曦和陈绍聪陆续跟着跑出,一路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