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的动作一顿,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在昏暗中望向大汉,其中没有绝望,只有一股倔强的执拗。
“他不会死。”她一字一顿,与其说是说给大汉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
他不会死。这个念头在她心中疯长。从人市将她姐妹买下,到怒杀赵瘸狗一伙,再到方才背对箭雨为他们断后。这个男人,用行动一次次颠覆了她的认知。他早已不是一个简单的“买主”,而是这乱世之中,唯一的倚靠。
她不能让他死。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秦少琅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猛地抽搐起来。
他开始胡言乱语,声音嘶哑含混,吐出的却不是这个时代的言语。
“心率140……血压下降……准备肾上腺素……”
“清创……探查弹道……注意神经丛……”
苏瑾和大汉皆是一愣,面面相觑。这些词句古怪至极,他们一个字也听不懂。
“秦大哥?”苏瑾轻声呼唤,试图让他安稳下来。
秦少琅毫无反应,反而挣扎得更加剧烈。他那只完好的右手在空中胡乱抓挠,猛地攥住了苏瑾的手腕。
那只手滚烫得吓人,力道却大得惊人,铁箍一般,捏得苏瑾腕骨生疼。
“秦大哥,你醒醒!”
秦少琅的双眼豁然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瞳孔涣散,没有焦距,眼白布满血丝,深处却燃烧着一团近乎疯狂的火焰。那不是清醒,而是求生本能驱动下的最后意志。
他的目光扫过苏瑾,又越过她,似乎在辨认着什么。
“柳……”他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字眼。
“老柳?”光头大汉闻言一震,立刻凑了过来,“你说老柳怎么了?”
秦少琅却不理他,目光死死锁定在苏瑾脸上,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
“柳树……白皮……刮下……煮水!”
他的话语短促而急切,如同军中将令。
苏瑾瞬间明白了。他不是在说那个姓柳的老人,而是在说柳树!
光头大汉却是一脸茫然:“柳树皮?那东西又苦又涩,煮水喝能做什么?他莫不是烧糊涂了?”
“按他说的做!”苏瑾勃然变色,厉声喝道。
她的声音尖锐而决绝,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柔弱的女子。光头大汉被她这一下震住,看着她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秦少琅攥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仿佛在传递最后的指令。
“芦苇……根茎……捣烂……敷。”
说完这几个字,他眼中的那团火焰迅速熄灭,头一歪,再次沉沉昏死过去,手也无力地松开。
苏瑾看着他毫无生气的脸,心中再无半分犹疑。
她站起身,转向光头大汉,语速极快地吩咐道:“这附近是江滩,必有柳树。你去找,要树皮,尤其是内里的白皮。再挖些新鲜的芦苇根。快!”
光头大汉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衣衫湿透的女子,在跳动的火光下,她的脸庞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竟透出一股发号施令的威严。
他没有多问,只沉沉“嗯”了一声,抄起短刀,转身便钻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茅屋里只剩下苏瑾和昏迷的秦少琅。
火堆的木柴快要烧尽,火光渐渐黯淡。苏瑾不敢怠慢,立刻将角落里所有能烧的干草都拢了过来,小心地添进火里。
她需要一个煮水的容器。
目光在屋内飞快扫视,空空如也。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墙角一个破了一半的瓦罐上。那瓦罐满是尘土,底部却还算完整。
她将瓦罐拿到江边,用江水和泥沙反复冲刷,直到洗去所有污垢。
当她捧着瓦罐回到茅屋时,光头大汉也回来了。他浑身沾满露水,手里捧着一大把散发着苦涩气味的柳树皮,还有一丛带着新鲜泥土的芦苇根。
“够不够?”他瓮声问道。
“够了。”
苏瑾接过东西,没有片刻耽搁。她将瓦罐架在火堆上,倒入干净的江水,然后把那些雪白的柳树内皮撕成碎片,尽数投入罐中。
另一边,她用石块将芦苇根捣成一滩烂泥。
很快,瓦罐里的水开始翻滚,一股极其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苏瑾用一块木片搅动着,看着那水渐渐变成深褐色,心中焦急如焚。
水熬得差不多了,她将瓦罐吃力地端离火堆,放在一旁晾着。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秦少琅身边,解开了他肩上那浸满血污的布条。
伤口比方才更加可怖。烙印的焦黑血肉周围,一圈皮肉红肿发亮,甚至有淡黄色的脓水渗出。
苏瑾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捧起那团冰凉的芦苇根烂泥,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创口,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
“你若下不了手,我自己来。”
秦少琅之前的话语在她耳边响起。
苏瑾闭上眼,再睁开时,颤抖停止了。她不再犹豫,将那冰凉湿润的药泥,稳稳地、厚厚地敷在了那滚烫的伤口之上。
“嘶……”
即便是昏迷中,秦少琅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冰凉刺激而倒吸一口凉气,身体猛地一弓。
光头大汉见状,连忙上前按住他的身体。
敷好药泥,苏瑾又找来相对干净的布条,重新为他包扎。做完这一切,她才发现那罐药汤已经不那么烫手了。
她扶起秦少琅的头,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然后用木片舀起一勺深褐色的药汤,凑到他干裂的唇边。
“秦大哥,喝药。”
药汤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大半,只有少量渗入唇间。
苏瑾不气馁,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将药汤一点点喂进去。光头大汉在一旁看着,想帮忙却又不知从何下手,只能默默地往火堆里添着柴。
一罐药汤,喂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勉强灌下去了小半。
剩下的,便是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光头大汉守在门口,苏瑾则寸步不离地守着秦少琅,不时用手探探他的额温,又或是为他擦去额头新冒出的冷汗。
子时刚过,秦少琅的状况再次恶化。
他开始剧烈地颤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体温高得吓人,仿佛一块被投入熔炉的生铁。
苏瑾的心沉到了谷底。
柳树皮,真的有用吗?
她摸着秦少琅滚烫的脸颊,感受着他皮肤下那微弱却急促的生命搏动,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她出身高贵,通读史书,知晓权谋,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命运,会维系在几片苦涩的树皮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