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孙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周通,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什么?”周通眼神骤然转厉,一股百战悍将的铁血煞气冲天而起,压得那几名甲士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孙甫,这里是前沿哨塔,不是你的药材房!我帐下将士浴血搏杀,你却在后方玩弄这些阴诡伎俩!我且问你,惊扰了重伤员,这个责任你担不担得起!”
他猛地一侧身,露出身后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的伤员。
孙甫的目光扫过那崭新的缝合线,心中一凛,却仍嘴硬道:“此人来历不明,周将军如此庇护,莫非与那贼人真有什么干系不成?”
“滚!”周通懒得再与他废话,直接一声爆喝,“带着你的臭虫和废物侄子,立刻从我的地盘上消失!否则,休怪我周通的刀不认人!来人,送客!”
他一声令下,门外他自己的两名亲卫立刻持刀堵住了门口,眼神不善地盯着孙甫一行人。
孙甫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知道,今日在这里,他占不到任何便宜。周通这莽夫是真敢动刀子的。
“好,好一个周将军。”孙甫连说两个“好”字,怨毒地盯了周通一眼,又深深看了一眼那床上的伤员,仿佛要将一切都记在心里。他一甩袖袍,厉声道:“我们走!”
孙越被人搀扶着,临走前,那双眼睛如同淬了毒的钉子,死死剜过哨塔内的每一寸,最终带着无尽的恨意与不甘,狼狈退去。
脚步声远去,哨塔内重归寂静。
周通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方才那股爆发的怒意缓缓平息。他走到门口,亲眼看着孙甫一行人的火把消失在夜色中,这才将门重重关上,落了闩。
他转身走到床边,探了探那活口的鼻息。呼吸平稳,竟真的被救了回来。
他心中一定,随即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他大步走到床前,一脚踹在床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出来!”
床底毫无动静。
周通眉头一皱,俯下身,一把掀开那些破旧的草席。
昏暗的灯光下,秦少琅静静地躺在最深的阴影里。他双目紧闭,面色青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安静得像一尊没有生命的蜡像。
“装神弄鬼!”周通低骂一声,伸手便去抓他的衣领,想将他拖出来。
可手指触及秦少-琅脖颈的瞬间,周通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
冰冷,毫无温度。
他心中一沉,将两根粗糙的手指,重重按在秦少琅的颈侧动脉上。
没有跳动。
他又探向鼻下。
没有呼吸。
周通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死了?
他脑中闪过秦少琅昏迷前那煞白的脸,又想起自己情急之下,将燕十九那包不知名的药粉尽数灌进了他的嘴里。
毒药?那竟是毒药!
一股狂怒与懊悔瞬间攫住了他。他不是在救人,他竟是亲手杀了他!
这个能起死回生、关乎他身家性命的唯一筹码,就这么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废物!”周-通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柱上,指节尽碎,鲜血淋漓,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盯着秦少琅那张年轻而平静的脸,心中杀机与烦躁交织。一具尸体留在这里,就是天大的麻烦。孙甫那老狐狸绝不会善罢甘休,迟早会再找上门来。
必须处理掉!
他不再犹豫,弯腰抓住秦少琅的一条腿,想将他拖出去,寻个地方毁尸灭迹。
可就在他发力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秦少琅垂落在地上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周通的动作戛然而止,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死死盯着那只手,连呼吸都停滞了。
幻觉?
时间仿佛凝固了。十几个呼吸之后,就在周通以为自己眼花时,那根食指,再一次,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如同残烛余烬般的姿态,微微动弹了一下。
一股寒意,从周通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不是死了。
他在装死!
那包药粉,不是毒药,而是能让人进入假死状态的奇药!
这个年轻人,从被孙越下毒,到反杀逼供,再到为活口疗伤,最后到算准自己会被搜查,甚至连自己会用那包药粉都算计在内……他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周通缓缓松开手,后退了一步,再看向床底那具“尸体”时,眼神已经彻底变了。那不再是看一个工具,也不是看一个郎中,而是像在看一条蛰伏在阴影中的毒蛇。
惊骇、愤怒、忌惮……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腾。
他最终没有再动秦少琅,只是将草席重新盖好,遮得严严实实。这一次,他的动作里,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谨慎。
他将一头猛虎,亲手藏进了自己的卧榻之侧。
不知过了多久,当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哨塔内的油灯早已燃尽。
床底下,秦少琅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双眼。
“软筋散”的药力已经退去大半,但四肢依旧酸软无力,像是灌满了铅。他挣扎着,从黑暗的床底爬了出来,每动一下,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酸痛。
他环顾四周,哨塔内一片狼藉。
一把厚背朴刀,横放在不远处的木桌上,刀身在晨曦中泛着冷光。周通就坐在桌旁,正用一块麻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锋。他没有看秦少琅,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醒了。”
周通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比暴怒时更令人心悸。
秦少琅扶着墙壁,慢慢站直身体。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朴刀,又看了一眼周通,平静地开口,声音因久未言语而有些沙哑。
“那个活口,如何了?”
“还吊着一口气。”周通终于停下了擦刀的动作,他抬起头,那双虎目如鹰隼般锐利,直刺秦少琅的内心,“那包药粉,你一早就计划好了。”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秦少琅没有否认,他走到水缸边,舀了一瓢冷水,大口灌下,冰冷的清水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孙甫不会罢休。”他放下水瓢,说道,“我若活着出现在军营,他有的是法子置我于死地。如今,在所有人眼里,‘秦少琅’已经失踪,或已死亡。这是最好的结果。”
周通冷哼一声:“你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那我呢?我窝藏一个‘死人’,一旦败露,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