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军官多是周通的旧部,闻言皆是好奇追问,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无人注意,在不远处一个角落,一名负责分发餐食的军需官,始终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菜,耳朵却竖得笔直。待李虎一行人酒足饭饱,勾肩搭背地离去,那军需官才放下碗筷,匆匆穿过营地,拐入一处偏僻的营帐。
帐内,一名身着校尉服饰,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正临窗擦拭着一柄狭长的雁翎刀。他便是孙甫。
“将军。”军需官躬身行礼,将方才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禀报。
孙甫擦拭刀身的手没有停,动作一丝不苟,仿佛没听到一般。良久,他才将雁翎刀缓缓归鞘,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嗒”声。
“酿酒?”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周通这个莽夫,也懂得用这种手段收买人心了?”
“听李虎那厮吹嘘,不似作伪。据说那酒……能燃。”军需官低声道。
孙甫的眼神陡然一凝。
能燃之酒,他并非没有听过。西域火寻国曾进贡过一种名为“阿剌吉”的酒,便是如此。但那玩意儿比金子还贵,是宫中秘藏,周通从何处得来?
他踱了两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腰间的刀柄。
王四的线断了,他手下那批好酒的丘八早已怨声载道。周通在这个节骨眼上弄出一种新酒,是巧合,还是……圈套?
孙甫生性多疑,他盯着桌上跳动的烛火,眼中闪烁不定。
若是圈套,所图为何?引自己上钩?可一个废物郎中,一个有勇无谋的周通,能布下什么惊天大局?
若是真的……
想到此处,孙甫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比烧刀子烈十倍的酒,这其中蕴含的价值,足以让任何人疯狂。无论是用来结交权贵,还是控制人心,都是无往不利的利器。
“你,”他看向那名军需官,“去找一个叫钱三的什长,让他去办。”
“是。”
……
入夜,李虎正在自己的营帐中擦拭盔甲,帐帘一挑,一个脸膛黝黑,笑容谄媚的汉子钻了进来。
“李百夫长!”来人正是钱三,他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油布包。
李虎眉头一皱,沉声道:“钱三?你来作甚?”
“嘿嘿,一点心意,孝敬李百夫长。”钱三将布包放在桌上,解开来,竟是两锭足有十两的银子,在烛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李虎脸色一沉,猛地一拍桌子:“放肆!你这是何意?想贿赂本官不成!”
钱三吓得一哆嗦,连忙摆手,脸上堆着笑:“百夫长误会了,误会了!我哪有那个胆子。只是……只是兄弟们最近嘴里淡出个鸟来,听说周将军得了好酒,我等心痒难耐,又不敢去叨扰将军。您是将军跟前最信得过的人,就想求您……能不能漏一点出来,让兄弟们也开开眼?”
他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银制酒壶,双手奉上。
“就这一壶,绝不多要!这银子,不是给您的,是买酒的钱!多少都行!”
李虎看着他,眼中满是戒备与不耐。他似乎陷入了挣扎,时而看看那银子,时而又一脸为难。这番作态,正是秦少琅教他的。
“胡闹!”李虎厉声喝道,“将军的酒,也是你能惦记的?滚出去!”
钱三碰了一鼻子灰,却也不恼,只将银子往桌上又推了推,点头哈腰道:“百夫长息怒,是我唐突了。您再想想,再想想,兄弟我改日再来拜会。”
说罢,他竟真的退了出去。
李虎看着桌上的银子,重重哼了一声,却没有立刻叫人还回去。
接连两日,钱三日日都来。带来的东西也从银子,变成了罕见的风干肉脯,甚至还有一小包提神醒脑的南疆奇楠香。
李虎的态度,也从最初的严词拒绝,到后来的犹豫不决,再到最后,终于被磨得没了脾气。
第三日夜里,钱三再次登门时,李虎屏退了亲兵,压低声音道:“你这厮,当真是属狗皮膏药的!罢了罢了,算我怕了你。但话可说在头里,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是让将军知道了,你我都得掉脑袋!”
钱-三闻言大喜,连连作揖:“多谢百夫长成全!您的大恩大德,兄弟我没齿难忘!”
李虎一脸肉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牛皮水囊,扔了过去:“就这么点,省着点喝!”
钱三如获至宝,紧紧攥在手里,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他没有回自己的营帐,而是七拐八绕,径直入了孙甫的帅帐。
“将军,到手了。”
孙甫坐在案后,面沉如水。他接过那牛皮水囊,拔开塞子,一股极淡,却无比纯粹的酒气逸散而出。
他没有立刻去闻,而是取出一根银针,探入水囊之中。
片刻后,银针取出,色泽如初。
“去,提一个死囚过来。”孙甫冷冷地吩咐道。
很快,一个被五花大绑,堵着嘴的死囚被押了进来。
孙甫亲自倒了一小杯那清澈的液体,捏开死囚的嘴,灌了下去。
死囚初时还在挣扎,酒液入喉,他整个人猛地一僵,双目圆瞪,脖子上青筋暴起,仿佛吞下了一块烙铁。紧接着,一股不正常的潮红从他脖颈处迅速蔓延至整张脸。
他不再挣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神涣散,竟是痴痴地笑了起来。
帐内的亲卫看得心惊肉跳,钱三更是暗暗咋舌。
孙甫静静地观察了足足一刻钟,见那死囚除了状若癫狂,并无中毒迹象,他才挥了挥手,让人将其带下。
他重新倒了一杯,这一次,是给自己。
他将酒杯凑到鼻下,那股纯粹的酒香直冲天灵盖,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他不再犹豫,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火线,从喉咙瞬间烧到胃里,随即炸开,化作一股磅礴的热流,席卷四肢百骸。那感觉,远比任何“烧刀子”都要猛烈,却又不像劣酒那般粗野,火辣过后,竟有一股奇异的醇香,从舌根深处缓缓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