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琅退回帐内,靠在门框上,剧烈地喘息起来。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后背。“软筋散”的药力,比他预想中来得更猛烈。他只觉得浑身肌肉都像融化的蜡,提不起半分力气。
他摸了摸怀中燕十九给的“龟息散”,又想起了哨塔中那个命悬一线的活口。
周通,孙甫,燕十九……这张网,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他咬了咬牙,借着墙壁的支撑,一步步朝周通所在的哨塔挪去。每一步,都耗尽了他全部的意志。
哨塔底层,周通正焦躁地踱步,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暴戾。
当看到秦少-琅如鬼影般扶着门框出现时,他先是一愣,随即怒火中烧:“你死哪去了!他快不行了!”
秦少琅没有力气解释,只是指了指里间,沙哑道:“酒,刀,热水。”
周通看着他煞白的脸色和虚浮的脚步,眉头紧锁。他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看出秦少琅状态不对。但他此刻已无退路,只能将所有希望都压在这个神秘的郎中身上。
他一挥手,门外亲卫立刻将早已备好的东西送了进来。
一坛密封的烈酒,一套用沸水煮过、还冒着热气的铜制外科刀具,以及大盆的清水和干净麻布。
秦少琅走进里屋,反手将门闩插上。
他没有先去看那个活口,而是撬开酒坛的封泥,将半坛烈酒尽数灌入自己口中。辛辣的酒液如同一条火线,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他强忍着呛咳,将酒液在口中反复漱过,随即尽数喷洒在自己双手和那套铜刀之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到床边。
那活口已陷入深度昏迷,呼吸微弱,面如金纸。胸腹的伤口经过简单包扎,却依旧有暗红的血水不断渗出,散发着腐败的恶臭。
秦少-琅的眼神恢复了军医的冷静与专注。他强行调动起体内最后一丝气力,执起了最锋利的一把柳叶刀。
“你最好撑住。”他低声自语,既像是对那人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刀锋落下,精准地切开了腐烂的缝合线。没有丝毫犹豫,一场与死神的赛跑,在这间密不透风的斗室中,正式开始。
密室之内,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的血。那盏孤零零的油灯,灯芯被血气一冲,火苗“突”地一矮,光线愈发昏暗。
秦少琅的额角,汗珠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碎成一片。他体内的“软筋散”药力,如跗骨之蛆,正疯狂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握刀的右手,已开始出现细微的、不受控制的轻颤。
他深吸一口气,辛辣的酒气混着血腥味冲入肺腑,强行激起一丝精神。左手猛地探出,五指如铁爪,死死按在伤者未受伤的肋骨上,用以稳住刀锋。
“嗤啦——”
柳叶刀锋利无匹,贴着腐烂的创口边缘,划开了一道新的口子。没有丝毫迟滞,他手腕翻转,刀尖如灵蛇吐信,开始飞快地剔除那些已经发黑坏死的腐肉。每一刀下去,都精准地避开了尚有生机的组织,只带起一片糜烂的血肉。
这已不是医术,而是解剖。冷静、精准,带着一种对人体构造了如指掌的漠然。
床上那人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呻吟,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按住他!”秦少琅头也不抬,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门外的周通闻声,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推门而入。他看到秦少琅的动作,那双虎目骤然一缩。他见过无数战场上的屠戮,却从未见过如此精细而血腥的“救人”场面。他没有犹豫,大步上前,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按住了伤者挣扎的肩膀。
有了周通的压制,秦少琅的动作更快了。腐肉被一片片丢入一旁的铜盆,很快,创口露出了下面暗红色的新肉。但真正的麻烦,是那枚贯穿腹部的箭创。箭头深入脏腑之间,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大出血,神仙难救。
秦少-琅的视线,已经开始阵阵发黑。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他放下柳叶刀,从那套铜制工具中,拿起一柄细长的探针,缓缓探入箭创之中。冰冷的金属摩擦着血肉,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周通屏住了呼吸,他能感觉到自己手下的身躯在剧烈颤抖,那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生命在飞速流逝。
秦少琅的额头抵在床沿,用身体的重量来对抗那股不断上涌的脱力感。探针在他的指尖,以一种极其缓慢而稳定的速度,一点点地挪动,感受着箭头的位置与角度。
找到了!
他眼神一凝,猛地抽出探针,换上一把特制的鹤嘴钳。他没有丝毫犹豫,将钳口探入伤处,凭着方才的记忆,精准地夹住了箭头的尾部。
“发力要稳,向上提,别抖!”他是在对自己下令。
他咬紧牙关,手臂上青筋暴起,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上发力!
“噗嗤!”一声闷响。
一枚三棱倒钩的狼牙箭头,带着一大块血肉模糊的组织,被硬生生从伤者体内拔了出来!
“当啷!”
箭头被丢入铜盆,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那声音,在此刻的周通听来,无异于天籁。
秦少琅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险些栽倒。他用刀撑住床沿,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
“缝合……用烈酒……清洗……”他断断续续地交代着,眼前已是一片金星。
他强撑着,用穿好的羊肠线,以一种奇特的针法,飞快地将那狰狞的伤口缝合起来。最后,他将剩下的小半坛烈酒尽数浇在伤口与缝线之上,做完这一切,他再也支撑不住,向后一仰,重重地靠在了墙壁上。
整个密室,只剩下三道粗重的呼吸声。
周通缓缓松开手,他低头看向床上。那人虽然依旧昏迷,但那急促的呼吸,竟奇迹般地平稳了下来。那张死灰色的脸,也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血色。
活了。
这个被孙甫断言必死的人,真的被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周通那双惯于发号施令的虎目,死死盯着托盘中那枚染血的箭头与剔下的腐肉,喉结滚动,竟半晌无言。他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墙角那个几乎要虚脱的年轻人。那眼神,再无此前的暴戾与轻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骇、贪婪与深深忌惮的复杂光芒。
这不是郎中,这是一把能起死回生的绝世宝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