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再多言,呈雁形阵,以周通为锋矢,贴着营帐的阴影,朝着中军方向疾行。
行不过百步,前方拐角处忽然转出一队巡逻兵卒,约莫十余人。他们见到周通一行,先是一愣,随即如临大敌,举起长矛,结成阵势。
为首的队正厉声喝道:“站住!尔等何人?竟敢在营中私斗,持械乱闯!”
李虎上前一步,沉声道:“瞎了你的狗眼!周将军在此,还不让路!”
那队正面色一滞,目光落在周通身上,见他一身血污,衣甲不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与畏惧,但脚步却未挪动分毫。他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强作镇定:“末将奉孙将军将令,清剿营啸乱匪,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周将军……周将军既已回营,还请先去孙将军帐中报备,以免误会。”
他竟敢提孙甫!
周通双目赤红,杀机暴涨。他认得此人,是孙甫麾下的一个亲信队正。到了此刻,图穷匕见,再无任何遮掩的必要。
他没有答话,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如受伤的猛虎。
“杀。”
一个字,冰冷彻骨。
李虎等人早已蓄势待发,闻令而动,七道身影如离弦之箭,扑向那队兵卒。
周通亦动了。他伤疲交加,气力不济,却将所有余力都灌注于这一击。他没有用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是最简单直接的当头猛劈!
那沉重的朴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裹挟着他全部的怒火与杀意,悍然斩下!
对面的队正骇得魂飞魄散,他从未见过如此凶戾的眼神。他下意识举起手中的佩刀格挡。
“铛!”
一声巨响,那柄制式佩刀应声而断。朴刀余势不衰,重重斩在他的肩头。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中,那队正半边身子都被劈得塌陷下去,连惨叫都未发出,便软软倒地。
一力降十会!
周通一击功成,却也耗尽了最后的力气。他身形剧晃,朴刀“哐当”一声拄在地上,撑住身体,大口喘着粗气。左臂的伤口彻底崩裂,鲜血如注,将他脚下的土地染成一片暗红。
另一边,李虎等人已将剩余兵卒尽数斩杀。他们下手狠辣,招招致命,不过十数息,战斗便已结束。
李虎揪起一个尚有气息的活口,将刀架在其脖子上,厉声喝问:“说!孙甫在哪?营里到底怎么回事!”
那兵卒早已吓得屁滚尿流,浑身抖如筛糠,语无伦次地叫道:“孙将军……孙将军已传令全营,说周将军通敌叛乱,昨夜纵火作乱,畏罪潜逃……他……他已接管大营,正带着中军主力,围剿……围剿周将军帐下余部!”
此言一出,李虎等人尽皆勃然变色。
好一个颠倒黑白!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周通拄着刀,听着这番话,脸上竟不见怒色,只剩一片死灰般的平静。他败了,败得一塌糊涂。孙甫算准了他会去十里坡,算准了他会折损人手,更算准了他回营之时,早已木已成舟。
如今的他,在全营将士眼中,已是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变成了通敌的叛匪。
“将军,孙甫已夺了帅印兵符,大军只认兵符不认人。我们……”李虎的声音艰涩无比,“我们已是孤军。”
周通缓缓抬起头,望向远处那座被重重兵甲包围的、本属于他的帅帐。那里,曾是他号令三军的权力中枢。而现在,却成了围猎他的陷阱。
他的目光,又转向另一个方向。那是粮草营,是那个不起眼的地窖所在。
是回去夺回那虚无缥ë的帅印,与孙甫的大军做困兽之斗?还是……
他握着朴刀的手,因失血而微微颤抖。刀身上的崩口,冰冷地提醒着他,他的刀,已经钝了。
周通深吸一口气,那股气带着血腥与尘土的味道。他转过身,不再看那座帅帐,而是望向地窖的方向。
“走。”他声音嘶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去找那个郎中。”
去找那个郎中。
这个念头,是周通在穷途末路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粮草营的方向,在营寨的另一头。
这一路,不过区区两里,却走得步步惊心。
沿途的营帐,掀开的门帘后,投来一双双复杂的视线。
有惊惧,有怜悯,亦有戒备。
曾经,他们见到这道高大的身影,只会低下头,恭敬地喊一声“将军”。
而现在,他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孙甫的命令已经传遍全营,周通是叛匪,是乱党。
没有人敢公然为他让路,更没有人敢上前相助。
李虎与六名亲卫将周通护在中央,手始终按在刀柄上,每一步都走得沉重而警惕。
周通面无表情,任由那些视线在他身上刮过。
他高昂着头,即便是败,他也要败得像个将军。
可左臂传来的失血与无力感,却在无情地提醒着他,他的时代,或许已经过去了。
空气里的焦糊味越来越浓。
终于,那顶不起眼的帐篷出现在视野中。
帐篷门口,站着一个清瘦的身影。
秦少琅。
他似乎已在此等候多时,身上依旧是那件干净的粗布长衫,与周遭的血与火格格不入。
他没有看周通身后的亲卫,也没有看周通满身的血污。
他的视线,落在了周通拄在地上的那柄朴刀上。
刀身暗红,刃口崩裂。
“秦郎中……”李虎抢上一步,声音嘶哑,带着一丝哀求。
周通抬起手,制止了他。
他拄着刀,一步步走到秦少琅面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尊严上。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最后,只从胸膛里挤出三个字。
“我败了。”
这三个字,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
秦少琅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也没有任何同情。
他甚至没有去扶一把这个摇摇欲坠的男人。
“我看到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近乎残酷。
“孙甫釜底抽薪,你却只想着去掏他的蛇窝。你输得不冤。”
周通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目中燃起一团怒火。
“你……!”
他可以接受失败,却无法忍受一个郎中用这种教训的口吻与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