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琅在一片刺骨的阴冷中恢复了意识。
他没有睁眼。
身为特种兵的本能,让他在醒来的瞬间便进入了最高警戒状态。他静静地躺着,耳廓微动,分辨着周围的声音。
没有江水声,没有风吹芦苇的“沙沙”声。
只有远处模糊的操练声,和近在咫尺的、另一个人的粗重呼吸。
他被关起来了。
接着,他开始评估自己的身体。肩胛骨处的箭伤传来一阵阵钝痛,但那股足以将人逼疯的灼热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凉的刺痛。伤口被处理过,而且用的是上好的金疮药。
他心中一沉。
没有严刑拷打,反而施以救治。这意味着,在抓他的人眼中,他不是一个需要立刻处死的钦犯,而是一件有待挖掘价值的“货物”。
他缓缓睁开眼,一道微弱的光线从牢房顶端的小窗透入,让他勉强能看清四周。
这是一间石砌的囚室,不足三丈见方。墙角堆着发霉的稻草,石壁上满是暗色的水渍。同囚的,是一个蜷缩在角落、身形魁梧的汉子,正发出痛苦的呻吟。
秦少琅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力量正在缓慢恢复。他撑起半边身子,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动作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肩部,那里的破烂衣物已被撕开,伤口被干净的麻布细心包扎着。手法专业,远非他自己那套“败革裹疮”的野路子可比。
他心中暗忖:“活着的我,比死了的我更有用。他们在图谋什么?”
就在这时,沉重的铁锁“哗啦”作响,牢门被从外面打开。
一道高大的身影堵住了门口的光线,将整个囚室笼罩在阴影里。
来人正是玄甲卫百夫长,周通。
他没有穿戴厚重的甲胄,只着一身黑色劲装,腰间悬着一柄朴刀。那道贯穿左脸的刀疤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条蛰伏的蜈蚣。
周通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一进来就锁定了半靠在墙上的秦少琅。
“醒了?”他声音低沉,不带任何情绪。
秦少琅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虚汗、面色蜡黄的脸。他的眼神刻意维持着一丝属于“废物郎中”的惊恐与茫然,恰到好处,不显浮夸。
“你……你们是谁?为何要抓我?”他声音沙哑,仿佛每说一个字都在撕扯喉咙。
周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缓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
一股浓烈的煞气扑面而来,这是常年在死人堆里打滚才能养成的气势。
“你叫什么名字?”周通问道。
“秦……秦少琅。”
“郎中之子?”
秦少-琅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点了点头。
周通的视线落在他被包扎好的伤口上,嘴角扯动了一下,似笑非笑:“你那手‘败革裹疮’的法子,跟谁学的?”
秦少琅心脏猛地一跳。
他知道,真正的交锋开始了。
他垂下眼帘,做出畏缩的模样,低声道:“家父……家父曾是军中伙夫,听老兵们说起过……说是……能在绝境下救命……”
这个谎言半真半假。将信息来源推给一个死去的、无法查证的“军中伙-夫”,是最稳妥的选择。
周通盯着他看了半晌,眼神中的审视意味愈发浓重。他戎马多年,识人无数,眼前这小子虽然看似孱弱,但那份从醒来到现在的镇定,绝非常人可比。寻常百姓落入玄甲卫大牢,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哪能这般对答。
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秦少琅,冷声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头。在这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也得卧着。”
他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啊——!”
就在这时,角落里那名魁梧的囚犯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浑身剧烈抽搐起来,一股恶臭瞬间弥漫了整个牢房。
跟在周通身后的亲兵嫌恶地掩住鼻子:“头儿,这厮怕是不行了。腿上的伤烂到了骨头,昨儿军医来看过,说没救了,让扔这儿等死。”
周通回头看去,只见那汉子的大腿肿胀如水桶,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已经完全腐烂,黑色的脓血浸透了裤腿,正往外汩汩流淌。
周通眉头紧锁。这人是个悍匪,嘴硬得很,还没来得及上刑,没想到先要病死了。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秦少琅。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
他转过身,那道刀疤在脸上扭动了一下,对秦少琅道:“你不是郎中之子吗?”
秦少琅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惶恐的样子。
周通指着那垂死的囚犯,语气森然:“救活他。救活了,我让你吃饱饭。救不活,他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这是一个狠毒的试探。
秦少琅知道,自己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展露医术,会引来更深的怀疑;藏拙,则必死无疑。
他握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片刻的犹豫之后,他做出了决断。
他抬头看向周通,眼中那份惊恐褪去少许,换上了一丝属于医者的专注:“我……我需要工具。一把小刀,越锋利越好。还有烈酒、干净的布、盐……”
周通冷笑一声。他怎么可能给一个身份不明的囚犯利器。
他解下腰间的朴刀,“哐当”一声扔在秦少琅面前的地上。
“只有这个。”
那是一柄制式朴刀,刀身厚重,刃口上甚至还有几个细小的崩口,上面沾染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这哪里是用来救人的刀,分明是用来杀人的凶器。
亲兵勃然变色:“头儿,这怎么行……”
周通抬手制止了他,目光死死盯着秦少琅,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要如何用一把杀人的刀,去行救人之事。
秦少琅看着地上的朴刀,眼神凝重。他知道,这是周通的又一次施压和试探。他没有再废话,挣扎着爬过去,双手握住了冰冷的刀柄。
刀很沉,以他现在的体力,仅仅是抬起来都有些费力。
“把他按住!”秦少琅对那名亲兵低喝道。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那亲兵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周通。周通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亲兵这才上前,与另一名狱卒合力,将那垂死的囚犯死死按在稻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