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琅的眼中泛起血丝,那份痛苦不似作伪。
“那个地方,叫‘百草楼’。楼主是个怪人,他不要银钱,只要各种稀奇古怪的医术、丹方。我输红了眼,便将家父的手札尽数押上。其中,就有一本……我爹早年游历时,从一个西域商队手中换来的,画满了鬼画符的医书。”
孙甫的呼吸微微一滞。
秦少琅继续道:“楼主得了书,却并未将我赶走。他将我关在后院,逼我翻译那本医书。他说,什么时候参透了,什么时候才能走。我为了活命,只能日夜钻研。那上面的字画,我一个也不识,但那些图……那些开膛破肚的图,却看得真切。”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记性好,过目不忘。那些图,那些步骤,全都刻在了这里。至于那悍匪……我不过是照着脑子里的图,依样画葫芦罢了。是死是活,全看天意。”
这个故事,将他的医术来源,归结于一本神秘的西域医书、一个不存在的“百草楼楼主”和“过目不忘”的天赋。它解释了一切疑点,又将所有线索都指向了死无对证的过去。
最重要的是,这个故事里蕴含的“败家子”、“屈辱”、“求生”等情绪,完美契合了他“废物郎中”的身份。
孙甫死死地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良久,他缓缓点头,眼神中的锐利渐渐隐去。
“原来如此。倒是个……可怜人。”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牢房。
铁门再次关上。
秦少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如同虚脱一般,冷汗已经浸透了背后的衣衫。他知道,自己又赌赢了一局。孙甫或许并未全信,但这个故事,至少给了他一个台阶,也给了周通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暂时安全了。
然而,当他放松下来,将目光再次投向那片被稻草掩盖的石壁时,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浮现在心头。
孙甫的出现,证明了周通对他医术的兴趣。而这间牢房里的星图和“燕”字,则暗示着一股隐藏在军寨之中的、不为人知的暗流。
这两件事,会产生交集吗?
“燕”……
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字,忽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大魏开国,有八大异姓王,其中,镇守北境、功高盖主的,正是燕王!
而燕王一脉,早在十年前,便因谋逆之罪,满门抄斩!
秦少琅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摸到的,不是什么暗号,而是一个足以将整座蓝田大营都炸上天的惊天隐秘!
铁门合拢,锁舌落下的闷响,在空荡的囚室中回荡不休。秦少琅背靠着粗粝的石壁,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整个人瘫软下来。方才与孙甫的一番言语交锋,比之与赵瘸狗一伙的生死搏杀,更耗心神。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囚衣,贴在背上,冰冷刺骨。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赌赢了。用一个半真半假的过往,一个死无对证的“百草楼”,暂时为自己这身惊世骇俗的医术寻了个由头。孙甫那只老狐狸,纵然心中仍有千般疑虑,短时间内也寻不到实证。这块名为“西域医法”的盾牌,虽能暂避锋芒,却也是一块烫手的烙铁,握得越久,越是灼人。
他挪动身体,将狱卒送来的那碗早已冷透的黑面馒头和水囊拖到身前。他没有急于进食,而是先闭上眼,强迫自己将方才的应对在脑中复盘,寻找每一个可能存在的疏漏。良久,他才睁开眼,眸中恢复了清明。
他撕下一小块馒头,细细咀嚼,就着冷水咽下。食物粗糙,难以下咽,却能补充他急需的力气。他的动作不急不缓,眼神却如鹰隼一般,扫视着这间囚室的每一寸。
这间囚室不大,三面石壁,一面铁栏。除了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稻草,别无长物。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片被他用脚下稻草刻意遮掩的石壁上。
“燕”。
一个字,一幅北境星图。
秦少琅的心,沉甸甸的。孙甫的出现,证明了周通对他医术的觊觎。而这星图,则指向一个更深、更黑暗的漩涡。
大魏开国八大异姓王,唯燕王镇守北境,功高震主。十年前,燕王府以谋逆罪满门抄斩,血流成河。此事早已是禁忌,无人敢提。这间玄甲卫大营深处的囚室里,却留下了燕王旧部的印记。
刻下这星图的人是谁?他为何被关在这里?是生是死?
秦少-琅将最后一口馒头咽下,胃里升起一股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气。他靠着墙,蜷缩在稻草中,双目紧闭,状似沉睡。然而他的耳朵,却捕捉着外界的一切声响。
换防甲士的脚步声,比之前沉重了几分,步伐间距整齐划一,是军中精锐的行进方式。他们不再交谈,只是沉默地伫立在牢门外,那两道透过铁栏缝隙投来的目光,如芒在背。
周通,已将他视作一件有待发掘的利器,或是亟待拆解的隐患。
时间在死寂中缓缓流淌。白日与黑夜,只在牢门小窗送饭时,才能窥见一丝光线的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整个囚舍彻底被黑暗吞没时,秦少琅的耳朵微微一动。
在远处校场熄灯号角吹响之后,万籁俱寂之中,他听到了一丝极其轻微的异响。
不是风声,不是鼠啮。
是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来自他的牢门。
“咔哒。”
一声轻响,几乎微不可闻。那是锁芯内的弹子被外物拨动的声音。秦少琅前世进行潜入训练时,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有人在开锁。
他依旧保持着沉睡的姿势,呼吸平稳悠长,仿佛毫无察觉。但覆盖在稻草下的右手,五指已经缓缓收拢,握成拳。肌肉绷紧,如一张拉满的弓。
牢门被无声地拉开一道缝隙。一个黑影如鬼魅般滑了进来,动作迅捷而流畅,落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整个过程,与黑暗融为一体。
来人身形不高,却极为矫健。他没有片刻迟疑,两步便欺至秦少-琅身前。
一股冰冷的杀意当头罩下!
秦少琅心中警铃大作,正欲暴起发难,一道寒光已抵住他的咽喉。
那是一柄匕首,刃口在黑暗中泛着幽冷的微光。持刀的手沉稳有力,不带一丝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