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散架,绿光熄灭。
仿佛一滴墨汁滴入清水,黑暗以那堆碎骨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瞬间吞噬了整个石台。
阶梯远处,那成百上千豆大的尸油灯火,在此刻显得如此遥远而无力,仅能勉强勾勒出石台的边缘轮廓,更衬得中央的黑暗浓郁如实质。
死寂,降临了。
“啊……”
角落里,精神早已崩溃的张三发出一声被扼住喉咙的短促尖叫,随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只剩下牙齿碰撞的“咯咯”声。
李虎的反应最快,他几乎是本能地将那柄断刀横在胸前,对着空无一物的黑暗低吼:“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在这空旷的虚空中带起一串回音,更添几分诡异。
“都别动!适应黑暗!”
秦少琅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精准地扎入众人混乱的神经。他依旧站在原地,连姿势都没有变,仿佛那瞬间的光暗转换对他毫无影响。
剧痛从后背传来,烧焦的皮肉与粗布衣物粘连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被钝刀子割肉。他强行忽略掉这股痛楚,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双眼上。
人类的眼睛需要时间来适应黑暗。
几息之后,模糊的轮廓开始浮现。
巨大的青铜棺椁如一头匍匐的远古巨兽,静静地悬于石台中央。九条从虚空中延伸出的锁链,像是巨兽的缰绳,在昏暗中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一切都和刚才一样,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先生……现在怎么办?”李虎的声音已经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路……路好像断了。”
他们脚下的石台,是一座孤岛。前后左右,皆是深不见底的漆黑虚空。唯一的来路,是那条盘旋而下的尸油灯阶梯。
回去?没人敢想那个画面。
秦少琅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巨大的棺椁,死死锁在自己脚前不远处,那堆散落的骨头和那块凸起的石砖上。
“交接。”
他刚才的判断,似乎出了点偏差。
那骸骨不是在交接任务。
“它不是在交-接,它是钥匙。”秦少琅忽然开口,声音因为缺水而沙哑,但在死寂的环境中却异常清晰,“它站在这里,就等于一把钥匙插进了锁孔。它散架了,等于钥匙被拔了出来。”
这个比喻让李虎愣住了。他顺着秦少琅的目光看去,也注意到了那块被骸骨踩了许久的石砖。
那石砖上的光泽,与周围的地面截然不同,显然是长年累月被同一个物体踩踏摩擦所致。
“钥匙……拔出来了?”李虎喃喃自语,他想不通这其中的关窍,但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那……那会怎么样?”
“不知道。但锁孔总不能一直空着。”秦少琅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俯身,将背上昏迷的小六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让他靠着自己。这个简单的动作牵动了背后的伤势,让他额角青筋一跳,但他只是闷哼一声,便直起了身。
“李虎,把那堆骨头挪开。”秦少琅下令。
“啊?”李虎一怔,让他去碰那鬼东西的骨头,他心里一万个不情愿。那可是刚才还在走路的“鬼”啊。
“快点,我们没时间耗在这里。”秦少琅的语气不容置疑。
李虎咬了咬牙,抽出腰间的刀鞘,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用刀鞘的前端,像拨弄垃圾一样,将那堆暗黄色的碎骨和破烂的甲胄,一点点地从凸起的石砖上拨开。
“哗啦啦……”
骨头与石板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很快,那块方方正正的石砖,便完整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它就是一把锁。
一把等待着下一把钥匙的锁。
秦少琅缓步走了过去,站在石砖前。他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那口巨大的青铜棺。
这石台,这棺椁,这锁链,这尸油灯……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巨大而精密的“机器”的一部分。想要离开这里,就必须让这台机器继续运转下去。
而启动的按钮,显然就是脚下这块石砖。
他回头看了一眼。
李虎正紧张地盯着他,一手按着刀柄,一手还死死拽着精神恍惚的张三。王五则抱着周通,瘫坐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指望他们,是没戏了。
秦少琅收回目光,对李虎说:“看好他们。如果我踩下去有什么不对劲,你立刻带人退回阶梯,别管我。”
李虎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先生不可!万一……”
“没有万一。”秦少琅打断了他,“留在这里,我们迟早会变成那些灯油。踩下去,或许还有条活路。选哪个?”
这道选择题,根本没有第二个答案。
李虎的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秦少琅说的是对的。在这鬼地方,犹豫和恐惧,是比任何怪物都致命的毒药。
秦少琅不再多言。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的起伏牵动着背后的伤口,火烧火燎的剧痛直冲天灵盖。
他没有丝毫迟疑,抬起脚,稳稳地踩在了那块凸起的石砖上。
“咔哒。”
一声轻响,石砖应脚而沉,与地面齐平。
一瞬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石台依旧是石台,虚空依旧是虚空。
李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盯着秦少琅,又惊又怕。
王五和张三更是屏住了呼吸,连抖都不敢抖了。
就在李虎以为这机关已经失效的时候——
“嗡——”
一阵低沉到几乎无法用耳朵捕捉,只能用身体去感受的嗡鸣,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传来。
紧接着,是锁链的震动声!
“哐啷……哐啷……”
那九条锁住青铜棺的巨大锁链,仿佛从千年的沉睡中苏醒,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无数铁锈和灰尘簌簌落下,在昏暗的灯火下,像是下了一场褐色的雪。
锁链绷得笔直,发出的不再是松垮的撞击声,而是一种金属被拉伸到极致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它们在收紧!
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那口房屋大小的青铜棺椁,在九条锁链的合力拉扯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仿佛随时都会被这股巨力撕成碎片。
也可能,是被拉向某个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