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孙甫……孙甫他早有准备!他在西城门安插了亲信,约定三更放火为号,若得手,便由西门都尉马三德接应出城。城外十里坡的破窑,是他藏匿私产和……和联络人的地方!”
“他与朝中兵部侍郎赵谦之有书信往来!信件都藏于他帅帐卧榻下的暗格之中,用的是一种特制的密文,只有他与赵侍郎知晓!”
“那五名影卫,是他豢养多年的死士,平日里伪装成亲兵,只听他一人号令!今夜,他将所有影卫都派了出来,足有二十人!除了被您斩杀的,其余人……其余人定是去了粮草营,名为救火,实为制造更大的混乱,牵制您的主力!”
钱三每说一句,周通的脸色便阴沉一分。李虎站在一旁,手按刀柄,背脊已然被冷汗浸透。他原以为这只是一场营啸与刺杀,却未料到背后牵扯着通敌叛乱的滔天大罪。
秦少琅静静听着,并未插话。他走到那张铺着羊皮的行军地图前,目光在蓝田镇与西大营之间逡巡。
钱三的话语渐渐清晰,逻辑也连贯起来,显然是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恐惧。
“孙甫说,只要拿到酿酒之法,献给赵侍郎,便可借此扳倒您,彻底掌控西大营。他许诺我,事成之后,送我家人去京城安顿……”说到此处,他声音再度哽咽,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是我猪油蒙了心!是我该死!”
周通没有理会他的忏悔。他霍然起身,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左臂的伤口虽已包扎,但那份剧痛仍在提醒他方才的凶险。他走到地图前,与秦少琅并肩而立。
他的目光落在地图上,那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眸里,怒火与杀机交织,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决断。
“李虎。”他声音嘶哑,却如金石相击。
“末将在!”
“点齐我帐下五十亲卫,披甲,执锐,备马。”
李虎闻言一凛,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将军,您有伤在身,此时出击,是否……”他看了一眼周通那被布条紧紧缠绕的左臂,话语中满是担忧。而且五十人去冲击孙甫的大营,无异于以卵击石。
“伤?”周通嘴角扯动,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这点皮肉伤,死不了。孙甫以为我会被火情牵制,以为我会死守地窖。他算准了我的每一步,却算漏了一点。”
他缓缓转头,目光落在秦少琅身上。
“他不知道,我的郎中,比他的刀更快。”
秦少琅神色依旧平静,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点的正是那处名为“十里坡”的破窑。
“将军,强攻帅帐是下策。”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帐内每一个人耳中,“孙甫此刻,必然在帅帐中坐等钱三的消息。他等不到,便会生疑。但他绝不会想到,您会主动出击。”
他看向瘫软在地的钱三,继续说道:“我们有他最信任的人,有他与西门都尉约定的信物,还有他此刻最想见到的人。”
秦少琅的目光,最后落回自己身上。
“与其去砸他的龟壳,不如让他自己开门,迎我们进去。”
帐内再次陷入沉寂。
李虎怔怔地看着秦少琅,这个郎中清瘦的身影,此刻在他眼中,竟比帐外那些手持利刃的死士更加危险。他用的是人心,是计谋,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周通凝视着秦少-琅,良久,他那张满是煞气的脸上,竟缓缓挤出一个字。
“好。”
他猛地一拍桌案,那厚实的木桌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李虎!改换便装,带上最精锐的十人,随我走!其余人封锁此地,在我回来之前,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
“是!”李虎不再有任何疑虑,沉声应诺,转身快步出帐。
帐外,夜色已褪,天际泛起一片死寂的鱼肚白。寒冷的晨风吹入帐内,将烛火吹得几欲熄灭。
周通开始换装。他脱下那身染血的重甲,换上了一套不起眼的兵卒常服。当衣物摩擦到左臂的伤口时,他身形微不可查地一僵,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秦少琅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递了过去。
“这是特制的金创药粉,若伤口崩裂,直接洒上。会很痛,但能立刻止血。”
周通接过瓷瓶,拇指在瓶身上摩挲了一下,那粗糙的指腹与细腻的瓷器形成鲜明对比。他没有道谢,只是将瓷瓶塞入怀中,这个动作本身,已是一种无声的接纳。
他提起那柄刚刚擦拭干净的朴刀,刀刃在晨光熹微中流转着暗沉的光。刀身上的几处崩口,记录着方才厮杀的惨烈。
“你……”周通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留在这里,哪也别去。”
“将军放心,”秦少琅淡淡道,“我的鱼饵已经钓上了大鱼,在鱼被彻底拉上岸之前,我这个钓客,自然要守着鱼竿。”
周通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提着刀,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帅帐。
帐外,李虎与十名亲卫早已等候。他们同样换上了寻常士卒的服装,腰间佩着制式腰刀,敛去了所有杀气,混入晨间稀疏的巡逻队伍中,毫不起眼。一行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营地的晨雾里。
秦少琅站在帐门口,目送他们远去。初阳的微光刺破云层,为远处的山峦镀上了一层金边。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转身回到帐内,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抖如筛糠的钱三。这个方才还手持利刃,意图取人性命的汉子,此刻已是一个彻底废人。秦少-琅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既无怜悯,也无快意。
他走到那张被鲜血与冷水浸湿的毛毡前,蹲下身,捡起一块方才为周通处理伤口时丢弃的、沾染了烈酒与血污的布条。
他将布条凑到鼻下,轻轻嗅了嗅。
血腥味,酒香味,还有一丝铁锈的味道。
这是权力的味道。
秦少琅缓缓起身,走向地窖。他需要回去看看他的“宝贝”,那些正在发酵的粮食,才是他在这个乱世安身立命的根本。
走到地窖入口,他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孙甫帅帐的方向。
孙甫想要的,是一个会酿酒的郎中。
他很快就会得到。
但这个郎中带来的,不是琼浆玉液,而是催命的毒药。
秦少-琅的嘴角,终于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弧度在晨光中转瞬即逝,冰冷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