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通紧握的拳头,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他感觉自己像一头被困在蛛网中的猛兽,空有一身力气,却根本找不到那个织网的蜘蛛。
“那你说,该怎么办!”他低吼道。
秦少琅靠着墙壁,缓缓站直了身体。连日的调养让他恢复了些许力气,但身形依旧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可他此刻说出的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蛇藏在草丛里,我们看不见。那就放一把火,把它逼出来。”
他看着周通,一字一句地说道:“周将军,我需要你,以整肃军纪、清查私藏为名,立刻带人,查抄西大营内所有的私酿酒坊。”
“查酒坊?”周通勃然变色,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与药材何干?如今这个关头,我无故在营中大动干戈,只会引来更多猜忌!”
秦少琅的嘴角,在昏暗的灯光下,抿成一道冰冷的直线。
“那活口曾说过,他们接头的暗号,与一种叫‘烧刀子’的烈酒有关。而那些被盗走的药材中,有几味是酿造烈酒的绝佳辅料。”
他的目光穿透黑暗,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条被惊动的毒蛇。
“这张网太大,我们找不到蛇。但我们可以去动它的食粮。断了他们的酒,这条线上的某些人,就一定会乱。他们一乱,就会露出马脚。”
周通怔住了。
他看着秦少琅,这个看似荒谬的计划,从他口中说出,却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森然逻辑。
这已经不是一个郎中该有的智计,这分明是运筹帷幄的将帅之才!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从乱葬岗边捡回来的,根本不是什么救命稻草。
这是一柄被封在鞘中的绝世凶刃。如今,他亲手为这柄凶刃,撬开了一丝缝隙。
刀锋所向,是敌人,也可能是他自己。
许久,周通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确定此计可行?”
“富贵险中求。”秦少-琅平静地回答,“将军,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周通的胸膛剧烈起伏,最终,他猛地一跺脚,转身大步走向石阶。
“好!我便信你这一次!”他头也不回地喝道,“若是不成,我第一个,就拿你的头去向孙甫交代!”
石板轰然合上,地窖再次被黑暗吞噬。
秦少-琅扶着墙壁,重新坐下。他知道,这盘棋,他终于落下了反击的第一颗子。
而代价,便是将自己和周通,彻底推向了风口浪尖。
周通自地窖而出,沉重的石板在他身后轰然合上,隔绝了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却隔不断那份已然缠身的阴谋。他立于夜风之中,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冷却他内心的灼热与惊惶。
“将军!”亲卫都尉李虎一身甲胄,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抱拳低首。
周通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投向远处连绵的营帐,那里灯火点点,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许久,他才开口,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发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我将令,命你带一营人马,即刻起,查抄西大营内所有私酿酒坊,一应人等,就地看押!一应酒水器具,尽数查封!”
李虎闻言,身躯猛地一震,霍然抬头。他跟随周通多年,深知这位将军治军虽严,却非好滋事之人。军中私酿之风屡禁不止,乃是军士苦中作乐的消遣,更是各级军官心照不宣的油水。此刻大动干戈,无异于捅一个巨大的马蜂窝。
“将军,三思!眼下孙医官之事未了,营中本就人心浮动,若再为此等小事大动干戈,恐怕会引火烧身!”李虎压低声音,言辞恳切。这番话,已是越了本分。
周通缓缓转过身,马灯的光照亮他半边脸,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没有解释,只是盯着李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李虎,我帐下的兵,还听不听我的号令?”
那目光如刀,让李虎心头一凛。他看到了将军眼中的决绝,那是一种赌上一切的疯狂。他不再多言,猛地一捶胸甲,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末将,遵命!”
一声令下,雷厉风行。
沉寂的西大营西侧营区,被骤然响起的急促脚步声与甲胄碰撞声撕裂。一队队杀气腾腾的兵士,手持火把与朴刀,如狼似虎地扑向那些平日里酒香四溢的角落。
“开门!奉周将军令,查抄私酒!”
“砰!”
简陋的木门被一脚踹开,屋内几个正围着酒缸偷饮的军士吓得魂飞魄散,酒碗摔了一地。不等他们反应,明晃晃的刀锋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哭喊声、咒骂声、求饶声此起彼伏。整个西大营的西区,仿佛一锅被烧开了的沸水,彻底乱了套。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探,惊疑不定。谁也想不通,一向沉稳的周通,为何会突然发疯。
孙甫的营帐内,灯火通明。一名心腹正低声汇报着外面的乱象。
“查酒坊?”孙甫捻着胡须,眉头微蹙,随即舒展开来,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看来,是本官的监视让他成了惊弓之鸟,想借此搅乱池水,故布疑阵罢了。由他去。一条被逼到墙角的疯狗,还能掀起什么风浪?盯紧他,看他究竟想耍什么花样。”
而在混乱的中心,李虎亲自带着一队最精锐的亲卫,目标明确地冲向了马厩附近一处最不起眼的窝棚。这里与其说是酒坊,不如说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地窖,平日里只有一个瘸腿老兵看守。
“都尉,这里只有些发酸的马尿酒,臭不可闻。”一名士兵捏着鼻子,一脸嫌恶地说道。
李虎没有理会,他提着马灯,仔细巡视着这个狭小肮脏的地窖。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水发酵的酸臭,混杂着牲畜的粪便味和潮湿的霉味。他谨记着周通的密令——查得越细越好,任何不寻常之处都不能放过。
那瘸腿老兵被两个士兵按在地上,吓得浑身哆嗦,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官爷饶命,小的就酿点酒换几个铜板,再也不敢了……”
李虎的目光扫过几口半满的酒缸,又落在墙角一堆湿漉漉的、正在发酵的酒糟上。他皱了皱眉,正欲转身离开,眼角余光却瞥见那堆酒糟之下,似乎垫着一层颜色更深的草料。
他心中一动,大步走上前,一脚踢开表面的酒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