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琅没有理会自己背上的伤,他迅速检查了一下昏迷的周通和小六子。两人只是受了些颠簸,气息还算平稳。
他靠着冰冷的石壁,剧烈地喘息着,努力平复着体内翻腾的气血。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还未升起,一股新的警兆却涌上心头。
太静了。
身后的机括声已经变得遥远而沉闷,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回响。
而他们所在的这条甬道,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与死寂。
就在此时,李虎也察觉到了不对。他猛地直起身,侧耳倾听,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那不是完全的寂静。
在黑暗的深处,有一种极轻微、极规律的声音,正缓缓传来。
那声音不似机括,也非脚步。
“咔……嚓……”
像是有人在用指甲,一下一下地,刮着岩壁。
“咔……嚓……”
声音很慢,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节奏感,不疾不徐地,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一点点靠近。
在这刚刚逃离死亡的甬道里,这未知的声响,比那钢铁巨兽的轰鸣,更加令人胆寒。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刺入每个人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
“咔……嚓……”
李虎的脊背猛地绷直,刚刚放回刀鞘的断刀被他重新握住,手背上青筋虬结。他侧耳细听,脸上的血色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褪去。
这不是怪物的嘶吼,也不是机括的轰鸣。
那声音,极有耐心。一下,又一下,像是用一块碎裂的骨头,在坚硬的岩壁上,一寸一寸地刻画着死亡的符文。每一下摩擦,都从耳膜刮到心脏,带起一片鸡皮疙瘩。
“鬼……鬼在刻墓碑……”蜷缩在角落的张三忽然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呓语,他抱着头,抖得更厉害了。
王五刚刚吐完,闻声脸色煞白,手脚并用地向后缩,想把自己塞进石壁的缝隙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被扼住脖颈般的声响。
恐惧,比黑暗蔓延得更快。
“闭嘴!”秦少琅的声音很低,却像一柄冰冷的铁锤,砸在两人混乱的神经上。
他依然靠着墙,没有动。背上焦黑的伤口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烧焦的皮肉,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他的全部心神,都沉入了那片黑暗,沉入了那个诡异的声音里。
声音来自甬道深处,他们唯一的去路。
它在移动。
速度很慢,但很稳定。根据声音的远近变化,秦少琅在脑中迅速勾勒出一个轮廓:一个体型不大,贴着左侧墙壁,正在向他们匀速靠近的东西。
他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气,压下喉头的腥甜。
不能等。
待在这里,等那个东西摸过来,精神崩溃的王五和张三会成为第一个引爆点。
他看了一眼李虎。李虎也正看着他,眼神里是询问,是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将性命交托出去的决然。
秦少琅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将耳朵贴在了冰冷的石壁上。
冰冷,湿滑。
“咔……嚓……”
透过岩石的传导,那声音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空洞。不像是血肉之躯能发出的声音。
秦少琅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想到了某种可能。
“李虎。”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镇定,“把你的水囊给我。”
李虎一愣,但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解下腰间干瘪的水囊递过去。
秦少琅接过水囊,拧开塞子,将里面仅剩的一点水,小心地倾倒在自己手边的地面上。
水迹在黑暗中无法被看见,但他能感觉到那片湿润正在缓缓向甬道深处蔓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甬道是平的,甚至有极其微弱的、向前的坡度。
“把周通和张三的腰带解下来,接在一起。”秦少琅再次下令。
李虎虽然不解,但立刻照做。他粗暴地扯下昏迷的周通和发呆的张三的腰带,用一个军中常用的死结将它们牢牢系住。
“咔……嚓……”
那声音更近了,仿佛就在十步之外。王五已经开始用牙齿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叫出声,身体因极度的恐惧而痉挛。
“先生,来不及了!”李虎的声音里透着焦急。
秦少-琅没有理他,他接过那根长长的腰带,将一端递给李虎,“拿着。”
他自己则握住另一端,然后将背上昏迷的小六子放了下来,靠在墙边。他背上的衣物早已和血肉粘连,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闷哼一声,额上瞬间布满冷汗。
他顾不上这些,只是将腰带的末端,在自己手腕上缠了两圈,打了个死结。
“听着,”秦少琅的目光在黑暗中扫过李虎和已经毫无反应的王五,“等一下,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许出声,不许乱动。李虎,你看住他。”
李虎重重点头,一把按住王五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秦少-琅深吸一口气,忍着背后的剧痛,缓缓趴在了地上。
冰冷腥臭的污水瞬间浸透了他胸前的衣襟,他却毫不在意。他将身体放平,双臂前伸,像一条壁虎,紧紧贴着地面。
“咔……嚓……”
声音,就在前方拐角。
秦少-琅的呼吸变得微不可闻,他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与黑暗和污秽融为一体。
黑暗中,一个轮廓,从甬道的拐角处,缓缓地“走”了出来。
那不是人,也不是兽。
那是一具……穿着破烂铠甲的骸骨。
它的身形与常人无异,但血肉早已腐朽殆尽,只剩下一副暗黄色的骨架,被一身锈迹斑斑、早已看不出样式的甲胄包裹着。它没有头颅,脖颈处是空的。它的一只手臂也断了,另一只骨手,则握着一柄同样锈蚀的长戈。
戈刃在地上拖行着。
“咔……嚓……”
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正是长戈的锋刃与地面岩石摩擦所发出的。
惨绿色的幽光从它胸腔的铠甲缝隙中透出,与之前钢铁心脏上的光芒如出一辙。那光芒照亮了它身前三尺的地面,也照亮了它空洞的眼眶。
它以一种恒定不变的速度,一步一步,沿着墙壁,向前走来。
李虎的瞳孔缩成了针尖,他死死捂住王五的嘴,连自己的呼吸都忘了。
那具骸骨,径直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对瘫倒在地的活人,视若无睹。
它似乎……看不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