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琅没有直接回答他。
他将目光从远处那座灯火通明、人影憧憧的巨大营帐上收回,低头看向周通血流不止的左臂,眉头微微皱起。
“你的伤口裂开了,必须马上处理。”
他撕开周通的衣袖,看着那被鲜血浸透、已经有些发黑的伤口,语气不容置疑。
“再拖下去,这条胳臂就废了。”
周通惨然一笑:“废了就废了,能看到孙甫那杂碎焦头烂额的样子,值了!”
“我没让你废。”
秦少琅打断了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量。
他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了那堆散发着恶臭的湿润草料上,然后,又看了看远处被大火映得通红的天空。
“孙甫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火场那边。”
秦少琅缓缓开口,说出了一句让周通和李虎差点把眼珠子掉下来的话。
“正好,我们借他的地方,做个小手术。”
“做……做个小手术?”
李虎的舌头打了结,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或者是在刚才的奔逃中,脑子被烟熏坏了。
周通更是猛地瞪大了双眼,那副表情,仿佛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
他一把甩开搀扶着他的亲卫,胸膛剧烈起伏,指着秦少琅,因为激动和愤怒,声音都变了调。
“你他娘的疯了吧!秦少琅!”
“这里是孙甫的老巢!三百步外就是他的指挥大帐!你在这里……动刀子?”
“我们现在应该想办法挖个地洞钻出去,而不是在这里等死!”
他气得浑身发抖,牵动了左臂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又白了几分。
秦少琅对他的咆哮置若罔闻。
他蹲下身,从那堆散发着恶臭的湿润草料里,翻找出一块相对干净的破烂木板,又扯下自己衣袍的一角,仔细地擦拭着。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仿佛根本不在敌营深处,而是在自家的后院里收拾东西。
这种极致的冷静,与周围紧张到快要爆炸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让李虎和另外六名亲卫看得心头发毛。
“先生……”李虎的声音干涩,带着哀求的意味,“周将军说得对,我们还是快走吧,再晚就真的走不掉了!”
秦少琅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抬起头,那张被锅底灰弄得模糊不清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在远处火光的映照下,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镇定。
“走?往哪儿走?”
他反问。
“现在整个大营都乱了,但孙甫不是傻子。他很快就会反应过来,纵火的只是一小撮人。”
“到那时,他会下令封锁所有出口,然后像筛沙子一样,一寸一寸地搜查整个大营。”
“你觉得,我们能躲到哪里去?”
秦少琅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了众人刚刚燃起的逃生希望上。
李虎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少琅将目光转向周通。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道理,你比我懂。”
“现在,孙甫所有的精锐,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片火场,在追捕那个扔出最大火球的‘贼人’。”
“谁能想到,我们敢杀个回马枪,就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周通的呼吸一滞。
他不是蠢人,相反,他久经战阵,立刻就明白了秦少琅的意图。
灯下黑!
这确实是兵行险着,但也是目前唯一的生路!
可是……
“就算要藏,也不用……”周通看了一眼自己血肉模糊的左臂,艰难地开口,“不用在这个时候治伤吧?”
“要。”
秦少琅的回答干脆利落。
他站起身,走到周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的伤口被长矛贯穿,里面的血肉已经被矛头的倒刺搅烂了。刚才一路奔逃,又被二次撕裂,混进了大量的脏东西。”
“再不处理,两个时辰之内,你就会开始发高烧。一天之内,这条胳膊就会彻底腐烂,神仙难救。”
“我需要一个能打的帮手,不是一个半死不活的累赘。”
累赘……
这两个字,狠狠地刺痛了周通的自尊心。
他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死死地盯着秦少琅。
这个年轻人,说话永远这么直接,这么扎心。
秦少琅不再理他,转身对李虎等人下令。
“你们两个,去那边,把那几个破麻袋拖过来,围成一圈,做个简单的遮挡。”
“你们两个,放哨。一个盯着南边大帐的方向,一个盯着北边。有任何风吹草动,学两声猫叫。”
“李虎,你和剩下的人,过来帮忙。”
他的命令清晰、果断,不带任何情绪,却让原本慌乱的众人下意识地开始行动。
仿佛他才是这里真正的将军。
两名亲卫立刻跑去拖拽麻袋,另外两人则小心翼翼地潜伏到黑暗的角落里,充当哨兵。
李虎和两名亲卫走到秦少琅身边,紧张地问:“先生,我们做什么?”
秦少琅指了指周通。
“按住他。”
“待会儿不管他叫得多惨,都别松手。”
他又看向周通,语气平淡。
“没有麻药,可能会很疼,忍着点。”
周通惨然一笑,他单手撑着地,挣扎着坐到那块被擦拭过的木板上,将受伤的左臂伸了出来。
“动手吧!”
他嘶哑着说,“老子这辈子受的伤,比你吃过的盐都多!这点疼,算个屁!”
话虽如此,他的额头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李虎和两名亲卫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死死地按住了周通的肩膀和双腿。
周通的身体,因为疼痛和紧张,绷得像一块石头。
秦少琅蹲下身,从腰间解下了那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完好无损的陶罐。
他拔掉木塞。
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瞬间在这片恶臭的角落里弥漫开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陶罐微微倾斜。
清亮的酒液,化作一道水线,直直地浇在了周通那血肉模糊、甚至有些发黑的伤口上。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惨嚎,从周通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那声音凄厉得不似人声,充满了难以想象的痛苦。
他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条被扔进油锅里的活鱼,拼命地挣扎着,全身的肌肉都在剧烈地抽搐。
按着他的李虎三人,差点被他这股巨大的力量挣脱开!
他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他死死地按在原地。
李虎骇然地看着周通的伤口。
只见那烈酒浇上去的地方,冒起了一阵阵细微的白沫,仿佛是在用烙铁灼烧一般。
那股混杂着血腥和酒精的刺激性气味,熏得人几欲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