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李虎,刚刚才缓过一口气,听到这话,脸“唰”的一下又白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他看来,秦少琅刚才智退王麻子,已经是神仙手段。
可现在,这位“神仙”竟然要去闯地府。
秦少琅对周通的咆哮置若罔闻。
他甚至没有多看周通一眼,只是走到那几个装满了烈酒的陶罐前,拿起一个,拔掉了木塞。
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浓烈、更加刺鼻的酒气,瞬间充满了整个帐篷。
这股味道,辛辣,霸道,仿佛不是酒,而是一头被关在罐子里的猛兽。
“李虎。”秦少琅淡淡地开口。
“啊?先……先生,俺在!”李虎一个激灵,连忙应声。
“撕块布条下来,浸湿它。”
李虎不明所以,但还是手忙脚乱地从自己破烂的衣摆上撕下一长条布,颤抖着手伸向陶罐。
布条浸入烈酒,发出“滋啦”一声轻响,仿佛冰块掉进了热油。
“拿远点。”秦少琅提醒了一句。
他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吹亮,然后将那微弱的火苗,凑近了李虎手中湿漉漉的布条。
就在火苗接触到布条的刹那!
“呼——!”
一团蓝色的火焰,猛地窜起,足有半尺多高!
火焰燃烧得异常迅猛,发出低沉的咆哮,帐篷内的温度骤然升高。
李虎吓得尖叫一声,手一抖,燃烧的布条就掉在了地上。
可那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在泥土地上剧烈地跳动着,将周围的地面都烤得发黑、干裂。
周通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他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团妖异的蓝色火焰,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见过火。
他见过燎原的野火,见过焚城的烈火,见过火油被点燃时那冲天的黑烟与烈焰。
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火!
如此轻易地点燃,燃烧得如此迅猛,如此……干净利落!
这哪里是酒?
这分明就是传说中,一滴就能引燃一片的“神仙火”!
秦少琅用脚尖,将那团即将燃尽的火焰踩灭,整个过程,神情没有半分波动。
他抬起头,看向已经呆若木鸡的周通。
“现在,你还觉得是去送死吗?”
周通的嘴唇翕动着,脸上的血色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褪去,又涌上来。
他不是傻子。
他是个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将领。
当那团蓝色火焰升腾起来的瞬间,他的脑子里,已经闪过了无数种战术,无数种可能。
偷袭、纵火、制造混乱……
如果拥有这种东西,烧掉孙甫的粮仓,似乎……似乎不再是天方夜谭!
“有多少?”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不多。”秦少琅拍了拍身边的几个陶罐,“但足够送孙甫一份大礼。”
他走到地窖口,重新将那块地板掀开。
“这里面,还有二十坛。”
“每一坛,都可以变成一个火球。”
“二十个火球,从粮仓最薄弱的顶棚扔进去,你觉得,孙甫的亲卫营,是先救火,还是先抓人?”
秦少琅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周通的心坎上。
周通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火光冲天的场面,听到了敌营中大乱的惨叫。
那股被王麻子羞辱的屈辱感,被孙甫背叛的愤怒,此刻尽数化为了一股滚烫的渴望。
他渴望看到孙甫那张伪善的脸,在火光中扭曲、变形!
“怎么做?”
这一次,他没有再咆哮,声音虽然依旧嘶哑,却多了一份急切。
他已经不自觉地,将自己放在了听令者的位置上。
“很简单。”
秦少琅重新盖好地窖入口,开始下达指令,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李虎,你和外面的六个兄弟,把所有的陶罐都搬出来。”
“找些结实的布条,把它们缠在罐口,只留一个开口。”
“周通。”
他看向床上的男人。
“你负责告诉我,粮草大营的内部构造。巡逻队的换防时间,暗哨的位置,瞭望塔的视野死角,还有……哪里的粮食最金贵,最易燃。”
周通猛地一怔。
他没想到,秦少琅会问他这些。
这些都是西大营的最高机密,除了他自己和几个心腹,外人绝不可能知晓。
他看着秦少琅那张年轻却沉静的脸,心头巨震。
这个人……他不仅拥有神鬼莫测的手段,更有一颗缜密如斯的大脑!
他不是在发疯,他是在策划一场精准的、致命的军事打击!
那股属于将军的本能,在这一刻被彻底唤醒了。
周通顾不上手臂的剧痛,挣扎着坐直了身体,脑子飞速运转起来。
“粮草大营分三个区,东区是草料,西区是黑豆和杂粮,中区才是精米白面,也是守卫最森严的地方。”
“巡逻队一共有三队,每队三十人,一刻钟交错巡逻一次,几乎没有空隙。”
“但是!”周通的眼睛亮了起来,“有一个地方!在子时三刻,三队巡逻队会在大营的中心点交汇换防,那一瞬间,大营东北角的围墙外,会出现一个短暂的视野盲区!大概……只有三十息的时间!”
三十息!
足够了!
秦少琅眼中精光一闪。
“暗哨呢?”
“有六个。四个在瞭望塔上,两个在粮仓顶上游弋。要无声无息地解决他们,几乎不可能。”周通皱起了眉,这是最大的难题。
“不需要解决他们。”秦少琅的回答,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什么?”
“我们要的,就是让他们看到。”秦少琅走到帐篷门口,掀开门帘的一角,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我们的目标,不是潜入,是强攻。”
“用最快的速度,把火球扔进去,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撤离。”
“孙甫以为我们是丧家之犬,只会躲藏。那我们就偏要在他防守最严密的地方,狠狠咬他一口!”
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让周通都感到心悸的疯狂与自信。
周通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发现自己的所有军事常识,在这个青年面前,都显得那么僵硬和可笑。
偷袭,却要让敌人看见。
这算什么战术?
这根本就是疯子的打法!
可偏偏,这疯子的打法,配合上那种闻所未闻的“神仙火”,却又透着一种致命的合理性!
帐篷内,李虎和外面的六名亲卫已经开始手脚麻利地行动起来。
他们将一坛坛烈酒小心翼翼地搬出,用布条缠绕,制作着这些即将带来毁灭的“火球”。
没有人说话,只有陶罐碰撞的轻响和粗重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