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李家庄子,已经过了午时。
初春的日头再高,也爬不到头顶上去,永远都在偏南的方向起起落落。
不过,春困秋乏是真实在,回去的路上,宋春雪又在驴车上睡得不省人事,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头顶被一阵阴影笼罩,她的身体猝然将她叫醒。
原来是一顶草帽。
“娘,看你睡得香,我怕你晒到,刚想遮一下脸。”徐大红抱着孩子站在车边,带着笑容小心翼翼的问道,“娇娇呢,她没发脾气吧?”
宋春雪跳下驴车往院子里走,“没有,曾家的人接她回去了。咱们家呢,有人来闹事了吗?”
“来了两个,都被李伯劝走了,看到银瓜子,他们很好说话。”
“那就好,和气生财嘛。”宋春雪拍了拍身上的土,“李大嘴呢?”
他的年纪,的确该称伯,而不是叔。
“他种菜去了,说是晚上再来吃饭,中午他去堂弟家里住。”徐大红将孩子放在地炕上,招呼江焕,“焕儿,看着点孩子,我去端饭菜来。”
“嗯,知道了。”江焕坐在炕头边,认真的看着孩子。
这孩子该有六岁了,但比从前沉默寡言。
大抵是知道,自己的亲娘不会再回来护着他了,后娘再温柔也不是亲娘。
而他的眼睛,也越来越像陈凤。
当时那事儿有些草率,但她不后悔。
江焕也不该被惯坏。
“你今年该念书了吧,你爹提过没?”
江焕抬头看向宋春雪,满脸的迟钝。
“江焕,问你话呢,想不想念书认字?”
江焕点了点头,“想。”
“那就好。”跟这个孙子,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祖孙上辈子说话的次数也不多,但当时的江焕一点不怯场,甚至过分自信。
哪怕他说话有些傻里傻气,被陈凤惯得一身坏毛病,不愿吃苦,也不愿老老实实的种地,就等着两个妹妹嫁出去,给他娶个好看的妻子。
但陈凤看不出自家儿子傻,眼高于顶,相中的儿媳妇都是拔尖的,硬生生耽误了十年才认了命,娶了个其貌不扬的憨姑娘。
长面端上来,宋春雪添了点醋,便先吃了起来。
老大跟孩子也闷头吃面,没怎么说话。
徐大红在厨房里煮长面,等大家吃得差不多,她才坐下自己吃。
两个月的奶娃娃哭闹不止,非要人抱着才好,宋春雪便抱着孩子外面转了一圈,看看万物生发的土地,感受地气上升的勃勃生机。
徐家的事,让老大自己跟徐大红说去。
“唉?江婶儿回来了啊,老大的妻妹子送回去了?”
说话的是李孟春媳妇,她笑嘻嘻的问道,“听说大哥是跟你一起回来的,你们俩该不会是要一起过日子吧?”
宋春雪淡笑,“别胡说,我只是请他来帮忙而已。吃过饭了,你最近没跟李堂锄地吧?”
果然,对方的脸唰地变了,笑容比之前更甚。
“江婶儿说笑了,地还没种呢,怎么就开始锄地了。”她提着篮子从驴圈出来,“婶儿日子过得滋润,看着比从前还年轻,不像是没男人的。我就说你怎么可能看上李大嘴,没有他自然有旁人。”
宋春雪平静的笑着,“是啊,绕开男人,你就不会跟人聊天了是吧?非缠着男人不放啊,你上辈子是狐狸精吗?”
“哼,能什么能,不就攀上了有钱男人,有什么了不起。”李孟春媳妇嘲讽道,“也不知道哪个老瞎货,对你这么大方,连你儿子盖房子娶媳妇的钱都给,你才是老狐狸成了精。”
“行吧,随你,你说的都对。”宋春雪无所谓道,“反正嘴长在你身上,吃屎我都管不着。”
她恶狠狠地瞥了眼宋春雪,“不检点的老东西。”
“你骂自己老?”
“你放屁!”
“对,你现在就在放屁,可惜爱闻的人不在这儿,你骚错对象了。”
“宋春雪你个……”
“喂,干啥呢!”老大声如洪钟的低喝了一声,“找你家李堂磨嘴去,跟我娘骂什么,谁稀罕你啊?滚!”
不远处传来一声气到不行的跺拐杖的声音,“你个没出息的,就纵着这种女人,把咱们家的脸面往地上踩,这样的货色你还不舍得休!”
“爹,悄悄儿的吧,休了你给银子再娶吗?”
“没出息,你是个男人,你还打不过她吗?”
“呵,要不你试试。”
“……”
“……”
“……”
竖起耳朵听的人纷纷捂着嘴笑出了声。
的确,李孟春那小身板,他家婆娘一把就能拎起来。
他爹也是个小身板的人,估计加上李大嘴,都不一定打得过李孟春媳妇。
人这东西就是欺软怕硬,你弱他就强,你强他就有所收敛。
谁也别高估谁。
就在这时,斜坡对面的树影后有人说话了。
“你们还拿了人家的银瓜子呢,这就忘了?”李大嘴没好气道,“修道之人的银子都是祖师爷赏的,你们再污蔑人家,小心下一次霹雷脑袋被雷击了去。”
这一句话,唬得半个庄子安安静静的。
这块地儿院子密集,平日里在自家院子说话都得小声点,不然顺风而去就跟耳边说的一样。
被雷击中脑袋这种故事,他们从小就听,还亲眼见过大树被雷劈成两半的,据说里面藏着快成精的妖怪。
鬼神之说,反而让他们心存敬畏。
“另外,人家的相好是正儿八经的谢大人,怎么会看上我,你们真是太高看我了,呵呵,咱们都长什么样是自己心里没数吗?”
“……”
这话,让李家庄子上的李家人,比吃了屎还难受。
“谢大人会看上她?如果是真的,我把鞋底子吃了。”
“就是,说别人我信,但谢大人岂是她一个老寡妇能高攀的。李大嘴这种人,宋春雪放个屁都觉得香。”
不过这话,他们是悄悄儿说的。
宋春雪想不通,上次来还挺和气的,为何李孟春媳妇这次对她敌意这么大?
是老大得罪了她?还是没占到好处心里记恨?
但如今江家不是不比从前,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最势利眼了吗?
宋春雪忽然意识到,过年回老家的习俗多么重要。
很多事嘴上说没用,要让大家看到。
兄弟四个,就剩老大在这儿,当弟弟的,本该力所能及的给哥哥撑腰。
何况,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清明节,其他三个必须回家祭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