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把人揍得跪地求饶。
尤其秦明被揍得最狠,鼻青脸肿,牙齿都被打的掉了两颗,说话还漏风。
顾池宴顺势给了他胸口一脚,不屑嗤笑:“不过如此。”
秦明趁机逃走,走之前还威胁:“秦悠悠,醉春楼不会放过你的。”
顾池宴声音不解:“醉春楼?”
还未愈合的伤口再次被崩裂,浑身疼的要命,我根本没有力气回复他的疑问。
在我即将晕倒的那一刻,顾池宴一只手把我提了起来,扛在肩上。
大步向前跨去,声音沉闷:“昭宁,你这是从哪里捡的人,骨头这么硬,能把自己搞成这模样?”
我极力阻止他继续向前的动作,脑袋被巅的抽疼:“放开我,子衿还在醉春楼等着我回去救她。”
顾池宴听到这话,脚步停了下来,将我放在地上,用双手抓着我的肩膀,神色凝重:
“宁州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盘踞多年,以你这瘦弱的身板不仅救不出来你的姐妹,反倒会把自身搭进去,你若是不听劝,现在就可以离开。”
声音顿了顿,又接着说道:“醉春楼我们已安安插进去了人手,你现在所能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养伤,如此才能活着见到子衿,你可明白?”
眼前的顾池宴眉眼犀利,神色凝重,话语间只能叫人信服。
我失魂落魄的垂下了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的确很对。
如今的自己除了一腔孤勇,不过废物一个,只会给他人添乱,活脱脱一个累赘,麻烦。
顾池宴见状,缓了缓神色:“继续走?还是我扛着你回去?”
我不说话,任由他扛在肩上,一直未进食的我只觉得腹中不断抽疼。
回到我近来一直暂居的那间客房,将我放在床上,难得贴心的在我背后垫了一只靠枕,随后打开食盒,将一碗白粥递了过来。
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闷:“吃点东西,还有不要吐在床上。”
声音干涩的嗯了一声,随后接过碗筷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眼眶湿润泛红,不过一碗简单至极的白粥而已,此时的我却感觉它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泪珠滴滴滑落,掉进碗里。
顾池宴见状无措,声音隐隐有些不耐:“喝个粥也能哭起来,姑娘家就是麻烦。”
我狼吞虎咽吃完一碗饭,目光直直地射向他:“你们准备把我安插到哪里?”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天上从来都不会平白无故地丢下馅饼。
这是我从知事起就明白的道理。
我的身上,必有他们所图之物。
即使我心底并不清楚,他们所图之物究竟为何物。
但这并不妨碍我和他们之间的交易。
自古以来,唯有利益交换,关系方能长久。
8、
室内一阵沉默。
顾池宴审视的目光在我身上来来回回打量,最后只说了一句:“你比我想象的聪明,从今日起,好好吃饭,不要再动逃跑的心思,等你伤势恢复之后,会送你去该去的地方。”
在他离开房间之前,我最后说了一句:“还有子衿。”
背对我的身影点了点头,只说:“放心。”
我心底知晓,目前按照我的身体状况,想要救出子衿,除了相信顾池宴,别无他法。
从那天起,我的房间多了一名贴身侍女,她叫顾夏。
每天除了负责我的饮食起居,还会背着我出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连着在房间里闷了数日,好不容易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我,并不觉得屋外阳光刺眼。
顾夏打开食盒,声音好听:“姑娘,该用饭了。”
我一边吃饭,一边试图从她口中打探一些于我有用的消息。
她却对此淡然一笑,神情颇为无奈:
“姑娘,我只是大人请来照顾您日常生活的侍女,至于其他,我真的不知。”
话音刚落,门外已走进一道身影,是顾昭宁。
如之前一样,嘴角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意。
只见她挥了挥手,让顾春先下去,嘴角上扬:“秦姐姐,这几日恢复的如何?”
看着她脸上明媚张扬的笑容,一直紧绷的神经也不免被感染。
我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顾池宴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正如他曾亲口说的那样,我可以放心待在这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出去晒太阳。
这样忙里偷闲的日子总是忍不住让我心生恍惚。
可还是忍不住希望他能尽快把子衿从醉春楼那个人间炼狱中救出来。
作为回报,我会无条件服从他的命令,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还未来得及多想,数日不现身的顾池宴竟罕见的大步走入园中,眉心皱了皱:“秦姑娘,顾某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如实告知,你身上那枚玉佩究竟从何而来?”
注意到他眸底深处那一丝探究好奇,我明白这枚玉佩于他而言,同样很重要。
我沉了沉嗓子,微微诧异的目光看向他:
“公子莫不是说笑?我手中的东西,又能从何处而来?”
顾池宴当即反驳:“秦姑娘,我希望你能说实话。”
脑海中灵光乍现,我突然明白,这枚玉佩或许是让他答应救子衿的关键物证。
子衿,她是这个世间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
我要救她,哪怕为此付出性命。
顾池宴救这样站在我面前,安安静静地听我讲述关于这枚玉佩的故事。
当听到这枚玉佩是子衿交给我暂为保管的物什,方才紧皱的眉头才彻底松了下来。
“原来如此,玉佩竟是她的东西。”
我勉力一笑,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是啊,这是她平日里最珍视的东西,若不是被人盯上,又怎会交由我保管。”
顾池宴沉了沉嗓子:“你可知她从何处得来这枚玉佩?”
心底思量一番,我还是决定将事实托盘而出:“子衿同我说过,这枚玉佩是她家人赐与她的生辰礼。”
顾池宴闻言脸色瞬间苍白,看样子似乎陷入了某段回忆里,随即一脸释然。
“果然如此,她还活着。”
听到这句话,我一下子站了起来,目光确定的看着他:“你认识子衿?”
顾池宴按住我想要站起身的肩膀,说话声带着一丝颤音:“不止认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她。”
我下意识询问:“因何寻她?”
顾池宴表情停滞了一瞬:“秦姑娘,这是顾某的家事,恕顾某无法告知。”
听到这话,一直悬在我心头的那块巨石终于沉了下来。
目光急切的向他再三确认:“所以你一定会尽快救出子衿,对吗?”
顾池宴目光闪了闪,声音有些干涩:“会的,目前手里已掌握一些证据,实际成熟我一定会将她救出牢笼。”
事情会这么顺利,着实让人意外。
除了惊喜,我只能点头,更加精心调养起了身体,期待自己能尽早康复。
日子有了盼头,就会过得很快。
伤口发痒也能忍受,不能随意出门也没那么无聊,疗伤治病也没有痛苦。
所有的一切都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闲暇时我甚至还能和顾春一起琢磨一些吃食,虽然我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味道总是一言难尽。
顾春一脸哀求的看着我:“姑娘,不能折腾了,这真的会吃死人的。”
就连顾昭宁抽空过来探望,都会被石桌上的这些奇形怪状的食物吓得倒退一步,嘴里不停叫喊:“何处来的毒物?”
跟在他身后的赵静怡随手拍了拍她,模样颇为无奈:“不会说话就闭嘴,这是秦姑娘做的吃食。”
顾昭宁大大的翻了个白眼:“这哪是给人吃的东西,我家大黄都嫌弃。”
赵静怡叹了口气,随后将目光转向我:“姑娘莫要在意,看姑娘的样子,想必身子恢复的不错。”
我勾了勾嘴角:“多谢公子关心,悠悠已无大碍。”
等在一旁的顾昭宁冷哼一声:“秦姐姐,你赶紧回房间收拾东西,一会儿要送你去个地方。”
本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的需要收拾。
马车行驶在光滑整洁的青石板路上,偶尔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停了下来。
顾春扶着我下车,我满眼诧异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肃穆庄重,气势恢宏,原来是宁州府衙后院。
直到站在大门口,我仍然不敢相信:“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身后传来一声:“没有走错,这的确是我府上。”
从顾昭宁口中我方才知晓,顾池宴原是朝廷派来的宁州巡抚。
顾池宴按了按眉心,看样子拿顾昭宁这个妹妹毫无办法:“再过几日你和静怡一同回京,宁州府马上就会乱了,你再继续呆在这里不合适。”
“至于秦姑娘,我既已答应保她平安,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突如其来的承诺将我砸的有些眩晕,我只能按照他们的吩咐乖乖留在此处。
多年后回想起他此刻发出的君子一诺,仍觉得那寥寥几句数语能托举住我们那飘零无依的孤苦一生。
9、
顾昭宁回京后,顾池宴让人在府衙后院收拾出两间客房,我和侍女顾春各居一屋。
府衙内院经年失修,虽有些破败,但胜在干净整洁。
次日一早,顾春兴冲冲的拿着一个包袱走了进来:“姑娘,这些都是大人吩咐奴婢去给您买的衣物,您试试合不合身。”
我点点头,却呆坐在原地没有动作。
自那日见了一面以后,接连数日,他都没有出现。
据说是城内出现了命案,这几日正忙着抓逃犯。
三日后,终于在吃饭的时候,见到风尘仆仆刚刚赶回来的顾池宴。
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这人,想要问些什么却无从说起。
顾池宴见状盛了一大碗面条,直接递到我面前:“先吃,吃完再问。”
看着眼前比脸大的饭碗,面条冒着热气,我心底有些无奈。
却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虽然有些烫。
他却看不惯我狼吞虎咽的模样,脸色一沉骂道:“又没有人和你抢,吃的那么快做什么。”
说完便静坐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吃过饭,我忍不住询问醉春楼营救子衿一事的进展。
却未曾想到他正在后院练枪。
枪尖挑着月光,破空声中,他手中的长枪如同活过来一般,凌空一振,如龙游深渊,带着凌厉无匹的攻势,令人胆寒。
直到注意到我的身影才收了枪,随口问道:“你来找我可是要追问营救子衿一事?”
不等我开口,他又说道:“醉春楼情势不明,还需耐心等待一段时日。”
我沉默片刻,随后又问:“敢问大人手中,可有适合女子练习的武艺?”
顾池宴闻言挑了跳眉:“你要学武艺?莫开玩笑。”
我连连摇头:“为何不可?”
只见他挑剔的目光在我身上打量了一番,声音冷冽:“你觉得呢?”
我嗤笑:“就因为我是一个女子?就因为我已及笈,不适宜武艺启蒙?”
顾池宴冷笑一声:“秦姑娘,你的确比我想象的聪明,但激将法于我,无用。”
我俯身行了行礼,转身向后院跑去。
我不信世间只有顾庭宴一人可以教授武艺。
世间女子大都不易,总不能将生的希望一直寄托于别人手中。
只有拳头才是硬道理。
我相信,只要有心,终有一日我可以像顾池宴一样,不过须臾,就可以将成远那群混混打趴下。
如此一来,我不止可以保护自己,还可以保护子衿。
也不知顾庭宴从何来的错觉,认为我可以读书习字,成为像顾昭宁一样的大家闺秀。
每次检查我练的大字,整个后院都能听到他的咆哮怒吼。
“看着眉清目秀,没想到是个草包。”
你才草包。
这样平静的日子缓缓从指缝中溜走,看着笔下总算能入眼的悠悠二字。
不知怎的,我就想起了子衿。
如今的子衿在醉春楼到底过得怎么样,心里暗自祈祷老天爷一定要保佑她平安无事。
顾池宴有时回府吃饭,偶尔也会透漏醉春楼的最新进展。
就在我以为还需等待一段时日之时,顾庭宴将我带去了府衙前院。
原是擒获醉春楼背后指使之人的时机已到,需要我配合指认路线地域。
的确,若要论起对醉春楼的熟悉程度,在座的所有人都不会比我更加熟悉。
用手指出纸上标注并不准确的那几处地方,一一点明正确方向。
忽然,顾池宴审视的目光直直落在我的脸上:
“若是此案需入京审讯,你可愿作为证人出堂指证?”
我目光坚定的看着顾池宴的眼睛:“我可以。”
若是无人愿意做这一颗探寻出路的石子,那么我可以。
10、
眼看胜利在即,顾池宴他们安插在醉春楼的人却凭空失踪了。
我当然明白,那绝不是简单的走失,而是杀人灭口。
与此同时,顾池宴得到消息,京中一位贵人要来醉春楼。
事情迫在眉睫,顾池宴不得不再再次派人潜入醉春楼探路。
但醉春楼看守严明,想要成功获取情报,谈何容易。
就在他们左右为难之际,我抬了抬眼:“我去吧。”
这场战役不止是他们的事,还关乎一直挡在我身前的子衿。
那一日将她丢下,已是我午夜梦回时常想起的痛。
这一次,换我来救她。
顾池宴沉默了许久,一直没有说话。
经经过众人商议谈论,最终还是由顾池宴亲自下令,由我作为突破醉春楼的关键口。
出发之前,顾池宴自嘲的声音中藏有一丝愤怒:“顾某无能,连累姑娘以身犯险,秦姑娘放心,顾某定当竭尽全力保姑娘无臾。”
对于这个答复,我很满意。
顾春张了张嘴,对于我的决定,并未反驳。
只最后一次检查了我胳膊上佩戴的袖箭是否正常,揉了揉我的发顶,目光锐利:“顾娘,您一定要平安归来。”
平安,一定会的。
入夜,我从醉春楼后门潜入。
狭窄阴冷的巷口,还是同之前一样,入目一片漆黑,仿若无底深渊。
我的身前,一墙之隔。
还有一个等着我去救她的子衿。
我不能退缩,无处可退。
此时我若是退了,顾池宴三人数日来的心血布置将付诸流水,彻底落空。
子衿也将陷在无底深渊,终生不得救赎。
这从来都不是我想要追寻的结局。
命也好,债也罢。
我不认。
我愿用我的双手,将醉春楼这片极恶之渊掀一道口子。
我愿以身入局,搅乱这潭浑浊不堪的污水。
我愿淮州城中千千万万的少女,日后不再同我一般,陷入这难以脱困的淤泥。
我命由我,不由天。
宵禁时分,楼内一片欢声笑语。
我按着记忆中的路线,借着夜色隐匿于黑暗之中,一路贴着墙壁向西院柴房走去。
负责柴房看守的只是一个上了年岁的龟公,一般不会有人打这里的主意。
紧挨柴房的这一堵墙很高,所幸荒草掩盖之下有一处狗洞。
墙外传来一声猫叫,是顾池宴他们开始行动的信号。
借着月光,我一路提心吊胆的顺利躲进柴房,不等下一步动作,门外已传来一片喊声:“有不速之客到来,赶紧去通知四娘。”
接连而至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我连忙躲进柴堆里,心口咚咚跳个不停。
想象中的推门声并未响起,脚步声逐渐远离。
透过窗户裸露的缝隙,我看到五娘脚底下趴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如同血葫芦一般。
我躲在房内,屏住呼吸,默默注视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秦五娘一脚将人踢翻在地,声音怒不可揭:“我让你帮我守着醉春楼,你就是这般帮我打理的?”
转身摆了摆手,立马有人向地上的血葫芦靠近,一拳又一拳抡在他身上,招招致命。
躺在地上那人声音微弱,不停求饶:“五娘,我错了,求求您,放过我。”
秦五娘没有说话,反手从心腹手中抽过一把尖刀,直直插入地上躺着的那人胸膛,血溅了一脸。
躲在屋内看到这一幕的我吓得瑟瑟发抖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秦五娘森然一笑,直呼“有意思。”
身后众人即将离去之际,只听“咚”的一声,摇摇欲坠的木门碎裂在地。
顾池宴他们已经开始行动,如果我能再拖一段时间,子衿获救的希望就会更大一分。
想到这里,我压下心底所有的恐惧,推开遮挡的木柴,缓步走了出来,目光直视醉春楼的神明:“五娘。”
下跪认错:“五娘,悠悠知错了,自从逃出去以后悠悠每日都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为了将功赎罪,我成功潜入府衙之中。”
“终于获取一些有利于醉春楼的讯息情报,特来向您禀报。”
秦五娘眼里一片兴然:“悠悠,背叛我的下场,你知道的。”
说完对着身后的走狗挥了挥手:“把她带去春风楼三楼,灌一瓶烈药,挂牌出售,价高者得。”
慌乱之中我努力保持着镇定,此时动用袖箭无异于自寻死路。
浑身颤抖不已,极为恐惧的害怕让我只能被他们牢牢控制,推搡着向房外走去。
双方僵持之际,顾池宴带着一个女子出现。
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整个人形容萧索,身子单薄的一股风都能吹走。
是子衿,她还活着。
下一刻,五娘亲自动手拿着匕首放在我脖颈前面:“我劝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不然我手里的刀子可不长眼。”
不等顾池宴发话,子衿已开口:“从她丢下我独自一人逃出醉春楼的那一刻起,我就恨不得亲手了结她。”
“五娘,你若是此时动手,我保你全尸。”
看着子衿眼眸中滔天的恨意,我只觉得心底愧疚,终归是我,对不住她。
11、
跟在顾池宴身后的人手一步步逼近,五娘面目狰狞,情绪失控:“赶紧退后,不然我弄死她。”
千钧一发之际,顾池宴抬手一招射杀控制我的秦五娘。
兵器穿过皮肉的声音不断在我耳边响起,殷红的血液打湿了地面,空气里都是那股黏腻令人作呕的气味。
没有人质,以秦五娘为首的那群混混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负隅顽抗的一击毙命。
就在我以为尘埃终于落定之时。
子衿“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我连爬带滚地跑到她身边,声音嘶哑:“子衿,你不要吓我,你这是怎么了?”
子衿费力地抬起眼皮:“傻悠悠,替我好好活下去。”
呼吸逐渐衰弱,我亲眼看着她倒在我的怀里,生命逐渐溃散。
心底的悲痛犹如一头慌不择路的野兽,将我拖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一旁的顾池宴,整个人笼罩在浓郁的愤恨自责之中。
半跪在地上抱着子衿的我,哭诉声尖利刺耳:
“子衿,你醒一醒,我求求你醒一醒。”
“我知道你恨我,你站起来骂我,打我一顿,好不好。”
“子衿,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那一刻,我心底甚至燃起一个念头:“不如陪着子衿一同去死,来生换我护她。”
双耳一阵轰鸣,眼前一片漆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再次清醒之际,手里还有一截明玉身上穿着的衣袖。
眼泪哗的一下浸湿眼眶,绝望的绳索慢慢勒紧我的咽喉,呼吸愈发困难。
顾池宴静守在一旁,声音低沉:“这不是你的错。”
“子衿体内的毒是早已下好的,药石无医。”
“得救之前,她曾说过,她很庆幸,这辈子能遇到你,亲眼看着你逃出这个人间炼狱。”
“秦姑娘,她自始至终从未怪过你,你应该带着她的那份,好好活下去。”
……
顾池宴走后,室内一片寂静。
我连哭的力气都抬不起来,声音极轻:“子衿,下一世不要忘了我。”
我将浑身力量全部倚靠在床柱上,捂着滴血的心,装作无事人一般送她最后一程。
12、
自那之后,我被顾池宴带回了京都顾家。
我看向那个身着华服,美艳动人的贵妇人,低下了头。
怨不得她当初会选择离开。
顾池宴抬了抬手,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早就习惯了。
搬入顾府以后,我才知顾昭宁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至于顾池宴,则是顾大人发妻留下的长子。
时隔多年,那是她第一次对我说话。
“你可以暂时留在顾府,但不要喊我娘,我的女儿,永远都只有昭宁一人,懂吗?”
我低下头,心里止不住的难堪。
明明早就知道自己不被爱这个事实,可还是不愿死心,为自己找一个答案。
顾池宴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说,我想学武。
他应了。
京都唯一一家招收女弟子的武馆,大多是身量瘦小的女童,唯有我十分突出。
可那又如何,我不在意。
顾春一边拿着药酒帮我换药,一边不停地唠唠叨叨:“就算您想学一些防身的武艺,也没必要这般折腾自己。”
“要是有人欺负您,您可以找大人帮忙,他不会任由您被人欺负的。”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嘱托,我忍不住出声打断:“好春儿,我都记住了,让我休息休息,可好?”
想要身手出色,摔打受伤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如果我连这点苦都吃不了,我又凭什么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武管里有极个别的小孩因为我的年纪经历对我格外尊崇,每日趁着休沐的功夫都会跑到我身边,开始听我讲醉春楼的故事。
再不久,我从武馆学成归来,成为顾池宴隐在黑暗里最后一张王牌。
同年冬至那日,北境发生动乱,灾祸四起,民不聊生。
我被安排进东宫,成为太子妃顾锦身边的侍女。
顾池宴带领军队从京城出征那日,我陪着当今太子妃在城墙上站了整整一日。
平日里端庄沉稳的女子,第一次在人前露出脆弱的模样:“悠悠,池哥儿一定会平安归来,对吗?”
我缓缓点头:“会的,他们都会平安。”
我抿了抿唇,声音干涩:“若论拳脚功夫,我远远不及他们,所以,他们定会平安,收复山河。”
风停,声止。
顾锦又恢复成往日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转身离开之际,年轻的太子妃轻笑一声,彻底松开盘在心底的桎梏,声音坚定,目光所及皆是温柔。
悲剧像一道车轮无情碾压,不幸在瞬间放大,数月来隐藏在心底的惴惴不安终究化成了现实。
不久之后边关传来噩耗,顾池宴失踪,生死不明。
13、
打开太子妃寝殿的大门,走近一看,不免愣神。
顾锦素日灵动的双眸无声涣散,任何声音都无法吸引她的注意,口中喃喃自语:“池哥儿,是长姐对不住你。”
直到门外传来太子的声音:“锦儿,这不怪你,是孤无能,身边只这一人可用。”
听到这个声音,顾锦抬头望向虚空,嗓子里传来压抑的哭声,犹如野兽嘶吼一般。
三日之后的朝堂之中,一封圣旨传入顾府:追封顾池宴为定国公,族中三代可继承爵位。
绝望的战败和失去至亲之人的苦痛压断了朝中栋梁的脊梁。
从战败那日起,虎视眈眈的北凉就成了一柄悬在头顶的剑,不知何时会斩落。
往昔历历在目,不觉间我泪流满面。
自子衿死后,我已很少哭过。
今日才知,原是没有痛到深处。
战场上死亡和牺牲的人数每日都在增加。
平日里比谁都能叫嚣的文臣此时比谁都安静,高高昂起的头颅恨不得低进尘埃里。
午夜时分,我满脸泪痕从噩梦中挣扎醒来,额间全是冷汗。
梦里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我拼命奔跑,那道魂牵梦绕的瘦弱身影终于出现在眼前,我哭喊着向她奔跑,身体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拦。
子衿的嘴角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意:“悠悠,你要保重。”
身影逐步消散,彻底化为一道光点消匿于世间。
灭顶的慌张几乎快要将我淹没,眼泪崩溃决堤。
入东宫之前,我曾问过顾池宴为何不是战场。
他只回了一句:我答应过,会护你无虞。
我曾听顾昭宁说过,顾氏一族男丁皆是死于战场。
我也曾当面问过顾池宴:“可怨?可悔?可恨?”
他却笑着,眼里闪着光:“就算不是我们萧氏一族,也会有别人,我们眼前的幸福安康背后总有人负重前行。”
他的话犹如黑夜里的一颗火种,让我找到了日后需要寻找的方向。
国土可以流失,信仰却永不会被遗忘。
次日一早,我背起只有一个牌位的行囊,向太子妃请辞。
从那日起,徒手可灭一营的暗一彻底从京都消失。
一路风雨兼程,妄想靠一己之力阻拦北凉铁骑的践踏。
从进入军营那刻开始,生死已被我抛于脑后。
从小兵做起,连着数日的杀敌,追逃并未将我击退,心底的战意却如同火苗一般,熊熊燃烧。
两年后,北凉王室发生宫变,北凉军队势力分割,溃如一盘散沙。
地域宽广的北凉国土被吞并分割,自此灭国。
长达三年的北境之乱终于彻底落下了帷幕。
14、
班师回朝那日,我才知晓北凉军中赫赫有名的那位“暗夜”原是失踪许久的顾池宴。
他以一己之力搅翻了整个北凉王朝,与顾家军里应外合,将失去的城池一一收复。
而我,铁骑的的主力,却从此销声匿迹。
回京前一日,我曾将代表“铁骑首领”的那柄刀亲自交于顾池宴手中。
边境有他坐镇,所有人都会放心。
国乱已平,还有一段私怨等着我去了结。
权利是个好东西,不论是在哪里。
当年操作淮州城醉春楼的幕后黑手终于露出手脚,是当今尚书令,文官之首。
自被我绑来密室,一如既往云淡风轻。
似乎心中笃定,以我的胆量,不敢杀他。
我拿刀对准他的手指,轻笑一声:“你猜的没错,我的确不会杀你。”
尖刀猛然向下,精准无比接连刺向他的四肢。
他的双眼,五官,内脏,被我生生挖了出来。
此时仅存一口呼吸的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看着同人彘一般无二的尚书令,我心中闪过一阵畅意。
所有加注在子衿身上的痛苦,我要他百倍千倍偿还。
今日的悠悠,早已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拼命逃跑的孤女。
我几经周折,几乎粉身碎骨才走到今日,只想为子衿报仇雪恨,告慰她在天之灵。
京畿队到来的前一刻,我果断砍了陈怀远的头,一把火点燃了暗室。
整个陈府火光滔天,唯有书房安全无臾。
那是一把能燃尽世间所有罪恶的大火,杨府内知情的人员无一能够逃脱。
一时间,咒骂,哭喊,响彻云霄。
京畿卫将抓获的那一箱罪证上达天听,陈怀远收受贿赂,通敌叛国铁证如山。
其九族亲眷皆被处以极刑。
行刑那日,鲜红的血液铺满了整个菜市场的地面。
时至今日,多年来压在我心底的阴霾也终于彻底驱散,窥见天日。
离开京都那日,顾夫人久违的见了我一面,眼里流露出些许不舍。
我头也没回的向前走去,只说了一句:“顾夫人,前尘往事,莫再回首。”
年少时求而不得的母女亲缘,我早就放下了。
包袱里背着子衿的牌位,一路乘船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