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轻轻走入皇后的寝宫,众宫女和内侍们纷纷行礼,正要接驾。他作个噤声的手势,来到皇后榻前,望着她消瘦的面容,情不自禁伸手,将凌乱的碎发拨开。
长孙睡得不安,立刻惊醒,看到是皇上却笑起来,赶忙起身行礼。
皇上不让:“快躺着。觉得好一点了吗?”
“看见陛下,臣妾的病就好了一大半了。”长孙还是坚持要坐起来,“躺着太久,浑身疼,想坐起来,和皇上说说话。”
皇上亲自扶她起身:“怎就只有韦松他们伺候?魏王,晋王和清河呢?太子更混账,他母后生病了,居然都不在跟前服侍?”
“太子来过几次了。是臣妾把他赶走的。臣妾一想到他把陛下气成这样,就不想见他。陛下若是不肯原谅他,那臣妾也不会原谅他。”
皇上叹息:“太子这次,实在是太糊涂了。”
长孙道,“听说称心的事,是苏亶和陛下说的。”
“皇后,你不要怪苏亶,他做得对。”皇上认为一国之君要英明,必须让臣子们大胆直谏。
“臣妾绝对没有怪苏亶的意思。和陛下一样,臣妾也很感激苏亶。他是太子的岳父,难道还能害太子吗?小辈犯了错,做长辈的都是痛心疾首,恨不得打他一顿,把他打痛打醒。苏亶向陛下禀报称心的事,正是想陛下像天下间发现儿子不听话的父亲那样,好好教育太子,让他回到正途。苏亶这样做,才是真正把太子当一家人来看了。”长孙由衷说道。
“皇后和朕,果然是心意相通。”皇上宽慰。
长孙皇后看着皇上的表情:“那太子……陛下的打算是……”
“没有打算。承乾毕竟是我们的长子,他一向循规蹈矩,各方面都做得很好。这一次只是被小人蛊惑,年轻人有好奇心,遇上淫邪声色之物,一时把持不住也是常有的事。朕还不至于为了他有一点小错,就动了更换国储的念头。”气头上的话,就让它随风去吧。
长孙松了一口气:“陛下拳拳慈父之心,太子一定会明白的。确实不能全怪他,臣妾听闻,太子妃有孕,自己不能侍奉太子,又不许太子去接近东宫的美人,太子应该也是太过寂寞。”
皇上皱眉:“苏亶的女儿居然这样嫉妒?”
“有孕的女人嘛,就让她有点脾气吧。以后生下孩子,臣妾再好好教导她,让她知道为人妻子应该怎么做。”有过错的,只能是儿媳妇,不能是她的儿子,更不能是她的太子。
“其实回想起来,太子犯错,也有朕的不是。朕忙于国务,疏忽他的教育了。”
“是呀,正想和陛下提这个。”魏国公不牢靠,太子妃的娘家人也不好过于亲近,“太子身边,应该多几个正直敢谏的大臣。”
“就等这次科举结束,朕用心帮他挑一挑,好好辅助他。”
“臣妾代太子多谢陛下了。”
“要多谢朕,你就快点好起来。朕的身边,少不了皇后啊。”
长孙皇后依偎到皇上怀里,好了,这场风波算是过去了。
陆庭找了几遍榜单,都没有自己的名字,暗暗叹口气,老婆飞了。
中举的同学们纷纷替他可惜,都知他向来笔下不留情,估摸着戳中哪个考官的死穴,文采再好也没用。
忽然,快马急蹄,一名内侍跳下,从怀里掏出一卷纸,往原来的榜单上一贴,居然换了榜单。这回,陆庭的名字赫然在列,高居甲等。
陆庭不知,自己的卷子先被考官们定了末等,但又被他的老师张玄素抽出,给皇上亲阅,皇上十分中意他大胆的精彩言论,改定甲等,放入翰林。对陆庭而言,金榜题名,众人贺喜,都不及他所期盼的,傅音的笑颜。
这天,皇上钦点陆庭等后起之秀,同游御花园,而太子和魏王伴驾。他兴致本来很高,尤其中意陆庭的对答,但发现太子一直打呵欠,令他皱眉。
魏王看出来了,就帮着打圆场:“父皇,治国平天下,反正是轮不到儿臣的。不过,儿臣打算听父皇的,好好修身。”
皇上好奇:“哦?你打算怎么修身?”
“父皇是知道儿臣的,儿臣这胖嘟嘟的身板,说到弓马骑射,那就别提了。儿臣最喜欢的是文学和书画,修身嘛,当然就是多看点书,多向大儒们请教。”
皇上笑了:“你能这样想,也很好。”
“儿臣还想修一部书。儿臣最近看《汉书·地理志》和顾野王《舆地志》,深受启发。儿臣想,我大唐有三百五十八州,泱泱大国,总不能没有一本全面的地志。儿臣希望可以修一本大唐的地志,把每个州……不,不是每个州,而是详细到每个州下面的县,把各处的地望、得名、山川、城池、古迹、甚至历史上曾经发生的大事,都记录下来。”
皇上道一声好:“不愧为我儿!这本书修出来,一定要拿给朕看一看。”
“不过,光是儿臣一个人,是办不成的,需要不少有才之士。儿臣就担心,以儿臣这藩王的名义招纳贤才,御史那边,要上奏弹劾儿臣私自聚拢人才。这个罪名,儿臣可担当不起。”
“你敢当着朕的面提这个,可见你心怀坦荡,没有要隐藏的事。好,朕为你免此后顾之忧。魏王听旨。”
魏王跪下。
“朕准你就府别置文学馆,允许你引召学士。”
“儿臣谢恩!”
众人的神情或喜或赞,只有太子伸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皇上实在看不下去了,面色不悦:“太子,你累了就先回东宫去吧。”
太子一惊:“父皇,儿臣想陪着父皇……”
“朕有这么多人陪着,不缺你这一个,回去吧。”皇帝对他很失望。
太子失落地离开。
游园之后,皇上直接去了立政殿,想让皇后提醒一下太子,不要再萎靡不振,然而殿里静悄悄的,只有韦送来迎。
皇上关心:“皇后好点了吗?”
韦松道:“娘娘近来睡得安稳多了,咳嗽也减轻了,这不正睡得香。”
皇上不想打扰皇后睡眠,转身要离开,忽然留意到太子蜷在窗边的榻上,也在睡,只是神情显得疲累。
韦松解释:“陛下,太子殿下这几天,除了办理陛下交代给他的政务,其他时间,都待在立政殿,不休不眠地侍奉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叫他回去休息,他就是不肯。睡得少,吃得也少,您看,都瘦了一圈了。”
皇上的眼神渐渐充满慈爱,走过去为太子盖上锦被,怪不得见他老打哈欠,原来是他误会了。
宫门前,一场公鸡斗,不,嘴皮子斗。
“严子方,你来干什么?”程处默目光戒备。
“等我未婚妻。”严子方撇撇嘴,并不是只有程处默一个知道今天傅柔能出宫。
“喂喂,海盗头子,我再一次郑重提醒你,傅柔不是你的未婚妻。你们那个娃娃亲,在你掉下江死掉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我是掉下江了,可我没有死。”
“你就当你死了吧。”
“那你被叛军追杀掉下海时,怎么不当你自己死了呢?早知道,我就不救你,你就真死了。”
“不救我?不救我你严子方能……喂!你站住!”
严子方才不听程处默的,因为傅柔出来了。他掏出长命锁,静静递到她面前。
傅柔呆住:“严子方……”该说什么才好呢?
程处默推开严子方,对傅柔笑:“柔儿,我是来接你的,他是来散步的。”
严子方推开程处默:“柔儿,现在,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程处默抗议:“柔儿是你叫的吗?”
傅柔望着严子方,神情已经平静:“为什么从前我们见面时,你不告诉我?”
严子方张口欲言。
程处默横刀拦截:“因为他是见不得人的海盗,和你相认,不是把你推进火坑吗?”拍拍严子方的肩,语气赞赏,“严子方,你当时做得很有男人味,麻烦你坚持下去。”
严子方只看傅柔:“这么多年,终于相认,你就只想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吗?你不想知道别的?”
“不想。”程处默抢答。
傅柔却不想让人代答:“严子方,我想说……”
“说什么?”严子方和程处默异口同声。
傅柔白程处默一眼,认真看着严子方:“我很感激你。因为你救了程处默。”
程处默哈笑一声:“严子方,听清楚了吧?是男人的就大大方方认输,天涯何处无芳草,大将军何患无妻。柔儿,我们走,今天我找了个很美的湖,我们可以划船,还可以游泳,还可以……”
严子方却拉住了傅柔的手。
程处默瞪眼:“你再这样,我可要翻脸了。”
“柔儿难得有一天假期,我陪她。”严子方不怕。
“你凭什么?”程处默觉得岂有此理。
严子方拿出长命锁:“凭这订亲之物。”
“这长命锁和你一样,都快生锈了。能不能不要拿十几年前的东西来丢人?你看,我这,这,还有这,都是新的。都是柔儿一针一线帮我做的。这才是情意,你懂不懂?”程处默转一圈,显摆全身的小挂件,还拿出扇子来炫耀。
严子方拉起身上披风:“我也有。”
程处默欸了一声:“柔儿,你为什么要给他做披风?”
严子方笑:“因为我亲了她。”
程处默一脸不信。
“这么巧?我也亲过她。”吴王从宫门里走出,打量着程处默和严子方,想不到自己有两个情敌。
程处默一脸不可置信。
“你谁啊?”严子方不认识吴王。
“本王没有必要撒谎。她还帮本王亲手做了一件衣裳,就是本王身上穿的这一件。这是你的针线吧,柔儿?”
“柔儿,你不但帮严子方做披风,你还给吴王做衣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真得都亲过你?”
“他就是吴王?皇帝的儿子?”
“我……”三双眼六道光,让傅柔无言以对。
“你说啊!说啊!不用犹豫,直接告诉他好了。你不要程处默,我要!”第五人出现!
程处默一回头,心里喊娘:“马海妞,你怎么追到这里来了?我这里有很重要的事,你不要过来捣乱。”
“这不是捣乱,是接收。”马海妞笑嘻嘻跑过来,打量着傅柔,“你就是程处默整天嘴里挂着的老婆吧?当了人家的老婆怎么可以和别的男人来往呢?这样很不好啊,我现在就替程处默休了你。”
“柔儿,我跟她没关系。”程处默只紧张傅柔的反应。
“至于你和别的男人亲过,不用内疚,我也和程处默亲过啊。”马海妞很坦然,“他刚才说要带你去的那个湖,我前几天才和他在那里划船游泳,他在草地上一直亲我,还拉开了我的衣服。”
吴王幸灾乐祸:“善哉,非礼莫视,非礼莫听。”
严子方负责分配:“马海妞,柔儿归我,程处默归你了。”
“柔儿,冤枉啊,这女海盗简直就是强迫良民,我明明没有……”程处默一转身,却发现傅柔早就走远了,“柔儿!柔儿!”
程处默要追,却被严子方抓住。
“本将军还没有和你算账!敢叫我的柔儿给你做披风?敢亲我的柔儿?我揍死你这忘恩负义的王八蛋!”程处默一拳打在严子方脸上。
严子方毫不犹豫,还回一拳。
吴王看得很开心,一旁悠悠扇风,哪知,程处默和严子方互掐的时候,都没忘了他,同时给他一拳。吴王岂能示弱,加入战局。由此变成一场三人混战。
这边,傅柔独自回了家,和家人一起吃团圆饭,说些宫里的趣事,其乐融融。一吃完饭,傅音拉着傅柔进她的屋说话。
傅柔笑:“有什么话,当着大人们不能说,要把我拉到房里说?”
傅音拿出娘亲留给她当嫁妆的两副镯子:“二姐,你帮我戴上。”
傅柔帮傅音戴上镯子:“这是三娘留给你的嫁妆,难道陆庭要提亲了?”
傅音羞红了脸。一放榜,陆庭就来告诉她,他已经禀报父母,很快就会找媒人上门,让她安心准备,当他的小妻子。
傅柔为之高兴:“真是太好了。他怎么说?”
傅音羞涩:“他考中了,还被皇上选到了翰林院,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不过毕竟像娘盼望的那样,我可以嫁一个当官的男人。陆庭说,他回家就和父母提这件事,再叫媒人过来见爹。”
傅柔忽然想起三娘,眼泪不自禁就流了下来,傅音也忍不住哭了。
傅柔抹着泪,也帮傅音抹泪:“好了,大喜的事,我们不哭。音妹妹,我要帮你做一件天底下最美的嫁衣。”
“二姐,你嫁给处默哥哥的时候,嫁衣不如我的好看,那怎么行?”傅音说笑。
“谁说我要嫁他。”傅柔皱皱鼻子,“他老是惹麻烦,今天又是。”
“什么麻烦?”傅音好奇。
“不管他,让他自己去解决吧。”傅柔回想起今天宫门前混乱的情形,只觉得好笑,“来,二姐帮你把这边的头发也梳起来,这是现在宫里最流行的发式。”
傅音觉得奇怪:“不用了,大晚上的,还梳什么新发式。”
傅柔有些神秘:“等会儿处默要带一个客人来。”
程处默告诉她,傅涛随侯君集到了长安,住在城外的一个驻营,今天正好也有半天假,可以趁着天黑入城,回家住一晚。她有好多话,想跟涛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