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是十方城最舒服的季节，也是集市最热闹的时候，坊市繁华，酒旗飘扬，酒楼茶坊中，人语欢声不绝。
浮生阁和海棠春都不忙的时候，柳音音就喜欢去逛街，都不用人陪，独自一人也能逛到天荒地老。她眼花缭乱地看着路边摊上琳琅满目的对象，各色陶器、酒具、熏香、铜镜、皂团……啊，和平年代的繁盛之地，让人心情舒畅，看看这些物品，看看周遭的人流，就知道这是个安居乐业的好地方。
忽然，前方一阵人语喧哗之声，柳音音一抬头，就看到扎堆的人群。她往那边走去，看到一个铺面门口竖着一块牌子，上书：
“返老还童药”。
“以假乱真手”。
这似乎是一家药铺，铺子前面排着长龙，人们争前恐后要买药，还诉说着各种关于这家药店的奇闻异事。
“我表姐之前买了这家的瘦身药，短短一月，瘦得好大一圈！”
“我大舅用了他们的鞋垫，原本走路跛脚的，也不跛了，就算华佗在世，也没有这么厉害！”
“你们一定要试试店内的药浴，配合推拿术，不到一个时辰，真的能感觉自己变年轻了，连媳妇都说我更有劲儿了呢！”
“返老还童药才是镇店之宝的神药！男女老少，皆可服用，老人吃了，延年益寿，少年吃了，永葆青春，女人吃了，芳华永驻！”
柳音音挤在人群中，有些怀疑地问道：“真能有这么神奇？”
众人回答：“当然啊！”
柳音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觉得自己似乎也有这需要。以前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身材一直保持得很好，自从来到十方城，吃饱穿暖、衣食无忧之后，眼瞅着就胖了一大圈，若再这么发展下去，未来堪忧。十方城以瘦为美，既然如此，买！
这店铺的名字取得很是诡异，叫“细腰”，望文生义，让人浮想联翩。传言说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为什么宁愿饿死都要瘦？因为瘦人就是好看啊！柳音音如此感慨着，摸一把腰间的肉，毅然踏入了店铺。
这店家做生意，一看就十分有条理，三个伙计站在铺子里面，诊断的、拿药的、收钱的，配合默契，动作飞快，难怪那么长的队伍，很快就排到了柳音音。
铺子内，还设有通经活络的按摩位，最多同时接待六个客人，如今已经客满，排队也要排到傍晚。
掌柜的是名中年男子，不知真实名姓，人称花三春，这外号，和他那顶着两撇胡子的长相十分不搭。
客人虽多，花三春态度周到，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一看柳音音的样子，就像是能发展为长期客人的，故而分外殷勤，问道：“姑娘，初次来我们店吧，想瘦身还是调理？”
柳音音道：“瘦身。”
“姑娘其实不算胖，但体型上精益求精，是没错的，而且随着年纪的增长，会越来越容易横着长，所以我们这边很多年轻的客人，都是为了保持体型而来的。”花三春细细打量了一下柳音音，“依我的经验嘛，你的腰若能再瘦上两公分，整体看上去就会轻盈许多。”
柳音音忙点头：“对对对，我就是想瘦腰！”
花三春热情介绍：“我们这里有两种瘦身方式，一是配合着食谱喝药，二是针灸推拿，也就是‘以假乱真手’，一个疗程的套餐，现在还有优惠。当然啦，作为第一次办套餐的客人，我们还有礼品赠送的。”
“套餐太麻烦了，我想着先吃药试试。”柳音音又有些犹豫，“但是，我又没病，这药能乱吃吗？”
“当然不是乱吃药啦！”花三春耐心解释，“你尽管放心，我家祖传百年秘方，所用的都是全然无毒的草药，从未出现过把人吃坏的情况。”
柳音音道：“那就先吃一阵试试吧。”
花三春想了想，又道：“不过嘛，单吃药的效果没有针灸快，我看最好是双管齐下，保证你一个月内就能明显瘦下来。”
柳音音看了看价目表，真贵，一个套餐，得是她三个月的工钱呢，当然舍不得。
花三春一眼就看出柳音音的想法，道：“这个事情也不好勉强的，我只是建议，因为马上就要入夏了，天一热，这胖啊，衣服遮也遮不住的。”
柳音音道：“老板，你方才明明说，我也算不得胖的。”
“不算胖，但更不能说瘦啊。”花三春笑道，“再说了，这年头难道还有认为自己瘦的姑娘吗？你看那些城中的大家闺秀，便是真只剩下一把骨头，她们也喊着要更瘦呢！”
柳音音觉得很有道理，没有最瘦，只有更瘦，钱可以再赚，但瘦，刻不容缓！她当下心一横，道：“那就给我来个双管齐下吧！”
花三春一看柳音音这么爽快，又赶紧给他推销其他东西，“家里有老人吗？给你双亲一人买双鞋垫吧，我们家这个鞋垫，穿几个月下来。腰也不疼，背也不酸，连拐杖都能扔掉了！”
“我家里没有老人。”柳音音心直口快道，“鞋垫穿几个月，难道不是只有一种结果吗？就是熏死一屋子！”
花三春笑道：“姑娘说话可真有意思，哈哈哈，不过我们这鞋垫可不一样，透气性良好，绝对不会出现你说的这种情况……”
“不用不用，我倒是可以买点别的。”柳音音看看牌匾上的其他东西，想着要给方宴生和江流也送点什么，便道：“那个提神醒脑丸，也给我来一瓶吧，还有明目清凉水，也要一瓶。”
“好嘞！”花三春招呼伙计赶紧拿药，“自己用还是送人？送人的话，我们可以给你包装起来哦。”
“包装！”柳音音挑中两根粉红色的带子，“要打可爱蝴蝶结的那种。”
“没问题！”
伙计刷刷刷打包，柳音音刷刷刷付钱，看着钱落入他人口袋，她心中有种强烈的失落，这可是小半年的工钱啊，瞬间就这么出去了。但是柳音音很快就振作起来，瘦，才是王道！
花三春帮她开好了单子，又问道：“针灸套餐今天要做一次吗？”
柳音音点点头，“来都来了，做吧！”
花三春道：“但今天客人多，可能要排几个时辰哦。”
“没事，今天正好休息。”柳音音看到对面有家新开的话本店，“我就去对面看话本，时间差不多了，你来叫我可以吗？”
“包在我身上。”花三春冲内堂道，“瘦身针灸，一位！”
*******
一直到暮色渐起，柳音音看完整本话本，对面的“细腰”还是人满为患，于是她先去吃了顿晚饭，又溜达几圈，再回到话本店不久，才听到花三春的喊声。
“柳姑娘，到你啦！”
柳音音兴冲冲前往，在伙计的指引下，来到店内一间黑漆漆的房间。房间内，又用帘子隔出了两个更小的房间，每个小房间里有一张狭窄的床，只容一人站立。
一个面相和善的大婶对柳音音道：“来，脱剩下内衣，趴这儿。”
柳音音走过去的时候，透过帘子，看到那边的床上是一坨白花花肉鼓鼓的背部，扎满了细细的银针，吓得没忍住尖叫了一声，“啊！”
大婶拉了拉帘子，道：“没事没事，隔壁也是个姑娘，我们这儿的常客了，通过‘以假乱真手’调理了半个多月，可瘦了不少呢。”
柳音音有些害怕，问道：“我也要扎那么多针吗？”
“你啊，不用，老板交代过了，你主要瘦腰，只要在腰上扎几针就好了。那姑娘不一样，她是想瘦全身的，所以要做一个完整的经脉疏通。”大婶说话间，已经在床上铺好了干净的床单，催促柳音音，“快别愣着啦，都是女人，害羞啥呢。”
柳音音尴尬一笑，脱下了外衣，乖乖趴下，“大婶，你下手可轻一点啊。”
“放心，你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受力，让我下重手我也不敢呐。”大婶说着，给柳音音按肩膀，宽大的双手在她肩膀上一捏，柳音音便哀嚎起来，“疼！”
“哎哟，我这已经是最轻的力道了。”
大婶刚说完话，隔壁那背后扎满针的过来人说道：“这位妹妹，你忍一忍，痛则不通，给你疏通完，就没那么痛啦。”
柳音音稍微缓过来一些，道：“那你现在通了吗？”
“差不多啦，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那姑娘的话语中充满兴奋，“我最近瘦了好多，这家店真的很有用。”
那头的大婶笑道：“我们花掌柜可不是一般人，你就照着他说的做，保管一年下来，瘦成赵飞燕！”
柳音音回忆了一下刚才看到的肉体，对那大婶的话深感怀疑。
不多时，那姑娘的针灸做完了，跟大婶约下一次的针灸，道：“我想瘦得再快一点，别一天隔一天了，以后还是天天来吧，你把这个时间段都留给我。”
“好，天天来，效果当然更快，那明天见啊！”
柳音音见不到那大婶，但也听出了她话中的喜悦。
“嗷！酸酸酸！”第一根针下去，柳音音大叫起来。
“姑娘，你经脉不畅啊。”大婶劝说，“这开始阶段，最好能一天隔一天来，等适应之后，也可以像刚才那姑娘一样，天天来。”
柳音音道：“我考虑一下。”那也得能承受得住啊。
大婶道：“那你下次来记得还找我啊，我是四号针灸师。”
“好……”柳音音痛得抓紧了床单。
*******
半个时辰后，柳音音浑身酸痛，提着沉甸甸的大包东西，一瘸一拐地回到浮生阁。
后院里，江流躺在廊下，闲看魏晋话本，一边看，一边笑。
柳音音问他：“看什么？这么好笑？”
江流复述了一遍故事，说的是魏晋时候以瘦为美，富豪石崇又爱收集美女，便出了一个方法验这些女子的轻重。将沉水香筛成粉末，撒在象牙床上，经过时不留痕迹的女子，便赏赐珍珠百粒。
“你非细骨轻躯，哪得百粒珍珠？”江流乐不可支，“这群人好蠢啊，就算是轻得跟阵风一样了，吹过粉末，也会有痕迹啊！”
柳音音板起脸，问道：“你觉得为了美，追求变瘦，很可笑吗？”
“那得看瘦成什么样啊，变成骨架了，不硌得慌吗？”江流这才注意到，柳音音脸色不太好看，又提着一大袋药，忙道：“你是出去逛一整天，把自己给逛生病了？”
“不，这些都是瘦身药！”
江流将她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看一遍，道：“没看出你哪里胖啊。”
“再看，戳瞎你！”柳音音从包裹里翻出明目清凉水，扔给江流，“这是送你的！”
江流险险接住，拿在手里翻来覆去，花里胡哨的包装让他愣是没看明白，问道：“这是什么啊？”
“明目清凉水，‘细腰’老店的热销商品。”柳音音侃侃而谈地介绍道，“你不是老说，看书久了眼睛累吗？用这个药水熏眼睛，短期内可缓解症状，长期使用可让你变得火眼金睛。”
“真这么神奇？那我要试试。”江流拆开包装，拿出里面的瓷瓶，“哟，看着还不错的样子，谢谢啦！”
江流命江小七打来一盆热水，往里加入几滴明目清凉水后，把脸凑到脸盆上，以水蒸气熏眼睛。
“哇，好辣！”
“辣也忍着！”
*******
不一会儿，方宴生也收到了一个粉色蝴蝶结装饰的礼盒，打开一看，是一瓶药丸。
“这是提神醒脑丸，”柳音音依着花三春的讲解转述，“特别适合像你这种睡觉很晚，用脑过度的人。当你觉得累的时候，就吃一颗，瞬间就能恢复体力！”
方宴生不解道：“我累的时候，通常就去睡觉了啊，为何还要靠药物硬撑着？”
柳音音道：“这不算药呀，是保健品，越吃越好的那种。”
“哦。”方宴生不忍拒绝柳音音的好意，收下了。
待柳音音走后，他捏起一颗药丸，搓开来细细一闻，便被刺鼻的味道熏得皱了皱眉头。
方宴生叫来阿梨，将药瓶给他，交代道：“去找郭文举大夫，问他这里面是什么配方。”
“好！”
阿梨领了任务，第二天一早就去找郭大夫，回来之后，看着方宴生的眼神就不太对劲，同情、怜悯、悲伤、无奈……总之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方宴生寻思着或许就是那瓶药的缘故，便将他叫到屋里，问道：“你为何这般看我？”
阿梨将那提神醒脑丸的药瓶往桌上一放，叹了口气道：“先生，以前我总觉得奇怪，你为何一直不成婚，原来是因为这样。哎……先生，真是苦了你了！但郭大夫也说了，即便如此，也不能乱用药啊，这种药药性极为凶猛，稍有不慎用过头的话，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方宴生大概猜到了这是什么药，简直哭笑不得，道：“此事你先不要与任何人说起。”
“当然不能啊，这是先生的隐私！”阿梨看着方宴生的目光无限悲伤，“要不怎么说人无完人呢，先生你也不必太过在意，毕竟上天给了你英俊的面容，出色的能力……”
方宴生实在听不下去了，“好了阿梨，你出去吧。”
阿梨含泪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