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映汉出城了,直奔着光化城而来。
手底下只带着俩个标营。
他其实心中也很清楚,那就是襄阳城远比光化,均州这些地方要紧。
甚至于说,哪怕是十个均州也比不上襄阳城的重要。
因为一旦襄阳城被攻下,那么反贼南下将没有一点障碍。
同样的,换而言之,若是襄阳城没有被攻下,那么反贼的南下之路就会夭折。
因为襄阳城会像是一个钉子一般,死死钉在中间,整条南下之路都不会通畅。
所以站在大局上来讲,汪总督,甚至于那个抽大烟的恒宁,都是对的。
因为他们守着襄阳城,就能完成堵住反贼的任务。
但是张映汉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并且,在他看来,想要守好襄阳,就应该主动出击。
而不是被动防守,等着别人进攻。
最好的防守便是进攻。
在他看来,不去反击,守城用这么多兵力,干什么?
这是在抱团,是胆小者的行径。
本身襄阳城的城防就已经很坚固了。
历史上无数次战事都已经证明了,想要攻下襄阳城就只要围困的一条路。
也就是将整个襄阳城都围困起来,南北不通,这样打一场持久的消耗战。
而现在兴中社,很显然,就是在做这样的事。
先是一点点地削弱掉周围的城镇势力,从而实现包围。
这样一想,张映汉更是坐不住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让襄阳城内的乡勇一并去。
但是很遗憾,守城所带来的心理压力,远远小于野战压力。
那些刚刚放下锄头的庄稼汉,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坚硬的城墙,选择去跟敌人野战?
而且这敌人还是前不久刚刚打败杨遇春的队伍。
杨遇春是谁?那是个刚入伍的人都知道。
但,就是这样的人都被逼着自杀殉国了。
可以想象,这次的反贼有多么的强悍。
他们不敢赌,也不想要赌。
并且,就连张映汉自身麾下的队伍,也没有一战的心思。
一个个出城了之后,脸色也变得灰白一片。
心中绝望占据了大多数。
两个标营,加起来不过一千两百人。
就这,还是满编状态的。
可是这一千多人不是去剿匪啊,而是去跟一支强悍的反贼硬碰硬啊。
所以随着距离襄阳城越来越远,队伍心中的不安也不断放大了。
最终,一位参将骑马过来了。
“巡抚大人,我们这是要?”
“去援助光化均州。”
张映汉虽说是个巡抚,而且也已经年龄挺大了,但是这身子骨还是硬朗的。
还骑在马上。
“大人——”
那参将沉默一二,而后再次开口道,“几个都司都找上我了。”
“他们说什么?”
张映汉的心下一沉,其实已经猜到了自己手底下人的想法了。
“他们…他们不想去。”
“你自己呢?”
张映汉望着这位跟着自己十来年的参将,心中还是抱着些许期待。
“我也——”参将一句话含在嘴里,一直不敢说完整,但是脸色已经罕见地红了几分。
“你也想回去?”
张映汉的眉头瞬间一挑,“你跟了我十来年,想来是识大体的。”
“你应当知道,我们现如今的大清,那是动乱之际,到处都是反贼,更是需要我等杀敌报国啊。”
“大人——”
参将抬头了,眼中罕见地露出些许光芒,“不知道您听闻了吗。”
“什么??听闻什么?”
张映汉被这参将的话打乱,有些愣神。
“是关于北方的事,那南阳这边的。”
“南阳这边怎么了。”
“大人——”
参将又像是在做心理建设一般,沉默了一小会,才在张映汉有些不耐烦的眼神当中,缓缓开口了。
“属下听闻南阳那边在分田。”
“分田——”
张映汉的语调猛然间高了几分,但不是惊讶,而是有些气愤。
他自然事知道分田一事的,而且比这参将知道的更加详细。
但是,为什么参将这时候要说这话。
“你继续说下去。”
“是,大人。”
参将像是没有察觉到面前巡抚的语气变化,选择了继续开口,“大人,那边人都给百姓分田,一户人家能分好多田啊。”
“而且,还听说每个人都能领到些粮食,这粮食不单单是种子粮,还能作为口粮,能吃小半年呢!”
“而且,每个村听说还有牛啊,这些,都是可以去使用的。”
“也没有什么粮租——”
参将侃侃而谈,却没有注意到张映汉越来越黑的脸。
最终,一声怒喝声响起。
“够了!”
这怒喝声打断了参将,也惊动了周围的士兵。
“离经叛道,实在是离经叛道!!”
“你是参将,怎么还会惦记着这些田地,学成武艺,卖于帝王,不是一样也有,而且更多。”
“大人!怎么会是一回事!”
参将也抬起头,开始了讲述,“他们是人人都有田,可是我们这边呢,像我这般的,那是一定有的。”
“可是普通士兵呢,以及那些家属呢,抑或是在襄阳城的百姓呢?”
参将越说越激动,而后更是与张映汉直视起来,“这些年百姓受的苦太多了,大人您不也一直在长叹息吗?”
“如今我们完全可以学那兴中社的啊。”
参将的光芒越来越盛,“若是我们也去分田,那么就会有很多人选择加入我们这边。”
“而且兄弟们为了保家,以及守卫得来的土地,一个个也会不惜命的啊。”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参将的话。
与此同时,参将的脸颊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了起来。
而另一边,张映汉则是握着马鞭,保持着鞭打的动作,身体更是一动一动的,显露出此人内心的愤怒。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李耀都能说出来!”
张映汉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责骂起来。“老夫将你视为亲信,就连你李耀,这个耀字都是老夫给你赐的。”
“你居然一心想着反贼的好,实在令我太失望了。”
“若是被朝廷听到了,单单你刚刚的这番话,便可以诛灭你九族!”
“你全家都要为你这番话陪葬!”
说到这,张映汉也似乎觉得语气稍稍重了些,而后有些生硬地说道,“行了,你回吧,告诉手底下的人,今天,哪怕就是爬,也要给我到光化!”
“大人,七十多里路,怎么可能一天能走完啊。”
“那就晚上也走,而且走不行,那就跑!”
张映汉的语气很是坚定。
“大人——”
参将的语气也变得有些冰冷,“夜晚行军是不可能的,兄弟们很多人都走不来夜路,他们的眼睛一到晚上就看不到路。”
“不可能——呵呵,没有不可能的事。”
张映汉直接反驳道,在这一刻,张映汉显露出了一省巡抚该有的权威。
他要将军令强行推下去。
“看不见路,那就直接打着火把!”
“为国尽忠的机会到了,你们要好好把握!”
张映汉说到这,瞟了眼参将,“李耀,你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将功补过,才能有不被追责的可能。”
“若是你再出工不出力,老夫新旧账一并算!”
“是——”
李耀,也就是那个参将脸色阴沉,也抱拳应下。
而等到李耀将这一消息带回队伍当中的时候。
整个队伍,全都哗然了。
“这小老头是不是疯掉了?”
其中一个都司开口道,他眼睛直直看向李耀,“李哥,怎么办,还要听这小老头的吗?”
“住嘴,要尊敬!”
李耀脸色阴沉,直接呵斥了他一声,“你有什么资格叫他小老头。”
“李哥——”
都司有些急了,“且不提,这小老头不让我们吃空饷的事,让我们大家一个个这几年过得日子,这叫一个惨啊。”
“您脸上这伤——”
说到这,都司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直接闭嘴不提了,同时后背渗出些许冷汗。
“李哥,我是说,我们现在去是要送死啊。”
“南阳的兴中社,那是什么,你我也知道啊。”
“当初杨提督去了,而且还不是一两千人,是整整八千多人啊,还都是些跟着他十来年的老兵啊。”
“这样精锐的队伍,都没有回来,就连杨提督都自杀了。”
都司说到这,心中也有着几分害怕。“我们几个去??那一两千人去,那不是给兴中社送命去吗?”
“那老头想要去送死,我们兄弟们可不愿意陪着。”
此话一出,其他几个都司都纷纷应和。
而李耀此刻也陷入了沉默。
平心而论,这张映汉对自己还算不错。
所以自己原本也是想要真心去帮衬着他。
就像是之前的一个改革建议,以及更之前的压下兄弟们不能喝兵血的不满。
这些,在李耀眼中都是知恩图报的反应。
同时,张映汉也很识趣,至少之前是这样的。
一路提拔他,到了现如今的参将。
可是,现如今——
李耀微微眯起双眼。
他看的很清楚,当今的满清已经外强中干了。
这样的局面,跟当初大明朝还有什么区别。
没有了。
而这样注定要被人灭掉的朝廷,自己还要去投身其中吗。
并且,更加关键的一点是,自己现如今马上就要被剿灭了。
这明摆着就是围城打援啊。
可是那张映汉看不出来,或者说他看出来,却不把士兵的性命放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