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店行宫,是满狗皇帝在热河到京城修建的二十一座行宫之一。
百年下来,哪怕时常修缮,但也同这满清政权一般,已经显出几分破败之感。
虽说,也有着一门三所的布置,但这行宫内,不过大小房间一百六十一间,远远不及其他行宫的四五百间之众。
自然是容不下所有人的。
所谓天子出行,驾六为上,备车千乘,护卫万人。
那些个满狗自然是学了汉人的习俗,甚至为了展现所谓威权,还将这一仪仗的规模加以扩大。
单单专司仪仗卤簿的就有二百七十人,再加上御前侍卫,八旗兵勇,各处行走,官吏,内宦宫眷嫔妃,内务府的,上虞备用处的,这加起来,五六千人根本打不住。
这三家店行宫自然是塞不下的。
因此,庞杂的队伍,更多只能在行宫外围搭起帐篷来,绕着整个行宫搭起一圈来,好不壮观。
而那满清皇帝之所以每次都停留此处,一来是距离京城近,二来则是有着一口汤泉。
此处行宫有口天然泉水,常年温热,最适合泡澡,专门修了个澡雪堂,只为缓解路途艰辛带来的疲劳感,因此这行宫也就被保留下来了。
伴着夜幕变深,人马的喧嚣声才逐渐停歇下去。
只是在那三家店行宫内,准确来说,是在那行宫大宫门的右侧朝房处,数盏羊角灯还是亮着
几个身上穿着石青色正一品补服的官员,聚在一块,并没有半分休息的意识。
满清朝廷,正一品的没有几个。
这三公,三殿三阁大学士,以及这内大臣和掌卫臣,才是正一品的官职。
眼下这朝房内,六个人,人人都是正一品。
他们的身份自然也不简单,都是总理行营王大臣,掌着行营的所有政令。
“诸位同僚,这事——”
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朝房内诡异的沉寂。
开口的那人,盘腿坐在北方常见的火炕上,周围五人隐隐以他为中心。
这坐在炕上的那人,身上虽说也是石青色的正一品补服,但那补子上所绘的不是仙鹤,而是金龙。
此人,正是如今满清皇帝的异母兄长,永瑆,自然也是姓爱新觉罗的。
掌銮仪卫事大臣的永瑆,现如今也兼着总管行营王大臣,算是六人之首。
看似威风,以亲王的身份兼着正一品的官职,插手到官场当中。
但只有永瑆自己知道,实则这銮仪卫就是个摆设,只是仪仗队而已,没有半分调动军队的权力。
永瑆说到这,语气停顿了下,而后转为叹息声,“唉,总得有个交代吧,给皇兄一个交代。”
其余五人沉默无语,没有作答,只余下晚风吹动窗棂发出的沙沙声。
“董中堂,你来说说。”
永瑆眉头一皱,直接点起人来,他的目光看向了自己右手边,端坐在太师椅上,眼观鼻,鼻观心的长髯老者,眼底流出些许不屑。
这人,入直军机先后已达三十多年,虽说担着文华殿大学士,又是领班军机大臣,但是一直小心翼翼,从不多言,平常只是磕头应是,时称诺诺中堂。
对于这人,永瑆是看不上的,但是身份摆在那,不可能绕开他。
被永瑆点名的老者,也就是董诰董中堂,此刻也不可能再充当木头人了,
唉。
董诰在心底不由得默默叹了口气。
他唯唯诺诺了一辈子,为的就是能够安安稳稳,如今却是出了这档子事。
要知道,这嘉庆帝可不是个好心肠的主子,虽说他昏庸无能,没有多少驾驭群臣的才能,但是他也残暴和寡恩啊。
连自己的老师,亲手扶他上位的老师,都能忍心活活冻死他,那自己…
想到这,董浩看着边上,被自己挂在冠架上的东珠朝冠,又再次微微摇了摇头。
“董中堂?”
永瑆的催促声响起。
“容禀王爷,待老夫再看一遍这奏疏。”
“嗯——”
永瑆轻轻点头,表示应允,对于这个消息,每个人刚收到都会怀疑它的真实性,再看一遍也无妨。
董诰干枯的双手再次翻开那被明黄色绢面包裹住的奏疏,默念了起来。
“臣裕丰,绵课,绵亿,吉纶,鄂勒哲依图,跪奏,仰祈圣鉴。”
“禁御之道,常在杜渐防微,大内墙外虽兵卫森严,然宫内广阔,未免稍觉空旷,被贼子有机可乘。”
“伏查九月十五日,突入禁城之贼匪,已被驱赶出大内,然——”
“在与贼子交锋中,孝和睿皇后,以及三位皇子,不幸殒命。”
董诰读到这,整个后背已然被冷汗全部浸湿了,哪怕是坐着的,但是那双腿还是忍不住打颤,就在滑落出太师椅之际,被边上一人稳稳搀扶住。
董诰心中更沉,看向了边上扶着自己的那人,眼神中罕见带着些许不善。
晕倒的机会只有一次,居然就这样被人打断了。
可是他也无奈,只能继续读下去。
“绵恺,旻宁二位皇子尸身已然收敛,只余绵忻,因被贼子掐死,而后又抛尸到护城河内,尸身已然发泡,还需稍加处理。”
越读,董诰越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此刻他心中满满都是恨意,既是恨这些贼子的手段如此暴烈,也是恨留守京城的那些人,半分手段也无,就连写个奏疏的能力也没有,这般交上去,只怕嘉庆会被气晕过去。
“臣等正会同留守京中各路人马,已于京城内外盘获搜缉。”
“一经查获,便即可叠奉皇上训示,明正典刑,以求畿内廓清,贼氛殆靖。”
“奴才愚昧之见,是否有当,伏祈皇上睿鉴训示,谨奏。”
默念到这,奏疏的内容就没了,很短,但是这带来的消息,却让人心中发冷,刺骨的冷。
董诰很是干脆的闭上了眼,准备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事已经超过了他的能力范围。
永瑆阴沉着脸看了眼董诰,嘴唇翕动,有心想要说些重话,但考虑到此人在士林当中的地位,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扫视了一圈众人,“可还有哪位臣工要再读一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