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队一共有十四户牧民,出现羊肠血毒情况的只有一家,庄冬雪当机立断,将病羊无害化处理了。
刚过正午,牧民基本都已经建好了隔离圈,有苏和在旁翻译,庄冬雪传授牧民给病羊喂药和给羊圈消毒方法的速度也快很多。
除了有些牧民悄悄偷藏羊羔尸体,让黄主任着实费了一番心思以外,别的都在有序进行。
庄冬雪和许团长一行次日就要离开。临近傍晚,奥都大叔和几位心存感激的牧民,特意在蒙古包前的空地上支起大锅,一大锅炖得烂熟的黄膘牛肉香气四溢,蒙古包里还摆上了各种草原特色美食。
牧民做的“稍美”(烧麦)是一种羊肉香葱馅儿的小包子,有的蒸得晶莹剔透,有的则用羊油煎得滋滋作响,再淋上一点水焖熟,煎烧麦的底皮金黄酥脆,内里软嫩多汁,咬下去“咔嚓”轻响,滚烫鲜香的羊肉汤汁会瞬间充盈口腔。
庄冬雪被香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你喜欢这个?”苏和看着庄冬雪拿起第五个稍美时,忍不住笑着低声问。
庄冬雪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只贪食的小松鼠,闻言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含糊不清却相当满足地嘟囔:“好吃!”
“我阿姐做的更好吃,”苏和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眼神柔和下来,“等回去了,让她做给你尝尝。”
庄冬雪开心地点头应下,随即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才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牧民们愿意和他们同桌吃饭,但对她这个“城里来的女兽医”,多数人还是保持着一种谨慎的“敬而远之”。
他们更热络地和苏和攀谈,只是好奇和探究的目光时不时地往她这边溜达。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却也掺杂着难以驱散的沮丧,尽管牧民们在强颜欢笑,但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病和损失的小羊羔,像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心头。
也许是美食带来了慰藉,也许因几碗醇厚微甜的马奶酒下肚,庄冬雪感觉整个人都暖洋洋,轻飘飘的,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连带着脑子也有些发热发晕。
“大家……”她打了个小酒嗝儿,努力坐直身体,环视着周围的牧民,试图驱散那份压抑,“不要伤心。”
她声音比平时响亮了几分,带着酒后的豪气:“等下一次要‘揣羊’时,我来帮你们!”
她说完,非常自然地转望苏和,眼神带着“快翻译”的催促。
苏和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困惑,低声问:“‘揣羊’是什么?”
“哦!”庄冬雪恍然大悟地拍了下额头,咧嘴一笑,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清晰,“就是……配种啊,交配!”
苏和脸“腾”地一下红了,这话要是从哪个经验丰富的额吉嘴里说出来,再自然不过。可从一个未出嫁的年轻姑娘口中,如此直白地蹦出来……
还没等苏和尴尬完,庄冬雪伸出胳膊,哥俩好似地揽住了苏和肩膀,满脸骄傲地大声宣布:“以前在实验室,师兄师姐都说我是‘羊咩咩妇科圣手’,配种率超高,我还揣成功过好多次双胞胎呢!牧民的损失,很快就能补回来,都包在我身上!”
庄冬雪说着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你快翻译给他们听!”她推了推僵住的苏和,继续兴奋地规划,“等我找到好的种羊……不过现在没有液氮吧?公羊的精……”
她话还没说完,一只带着薄茧,温热的大手瞬间捂住了她的嘴!
苏和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他几乎是咬着牙,带着一丝无奈和宠溺,把桌上一个煎得金黄的稍美塞到她另一只手里:“你……你饿不饿?再吃一个吧?”
“我饱了啊。”庄冬雪含糊地挣扎着,终于挣脱了他的手,左右张望起来,“你快去翻译,我得去……”
扶着桌子站起来,庄冬雪脚步有些虚浮,真是人有三急,说急就急。
在草原上解决内急说麻烦也简单,反正大家穿得都是皮袍子,找到不会污染水源的地方,蹲下解决就是了。
冬天更好办,找没人的地方在雪地里挖个坑就行,反正排出就会立刻被冻起来,来年还会是好肥料,可对于习惯了冲水马桶的城市姑娘来说,这始终是个需要进行心理建设的难题。
顶着牧民们促狭外加惊奇,想笑又得憋笑的目光,苏和硬着头皮,尽量含蓄地翻译着庄医生关于“提高羊羔繁育率”的“宏伟计划”,耳根红晕久久未能褪去。
“真能这样可太好了,等母羊再发情的时候,许团长一定要带庄医生来,她若是能做到让羊怀了双胞胎,她就是长生天派来的仙女!”
许团长微微一笑:“就别仙女了,咱们要坚持唯物主义,我相信未来定会有更多兽医投身于草原牧业,咱们的牛羊也会越养越多,越来越健康强壮!”
……
如许团长预料的那样,一队牧民比四队好沟通,虽然他们遭遇的损失也不小,可在合理隔离,无害化处理之后,疫病很快就控制住了。
回到兵团已经是三天后的傍晚,连续高强度工作的庄冬雪蜷缩在座椅上,睡得很沉,车已停稳很久,她仍未醒来。
苏和想却不能将她抱下车,毕竟有那么多人看着,会对她产生不好的影响。
“黄主任!”发现情况的许团长转头喊道,“麻烦找几位女同志来。”
黄主任很快带着三个女知青匆匆赶来,其中就有刘春花,她轻轻摇晃庄冬雪的肩膀:“庄同志?醒醒,到兵团了。”
见没反应,她伸手摸了摸庄冬雪的额头说:“额头不烫,但……”
她迟疑地将手指探进庄冬雪的衣领,触到颈部皮肤时一拧眉,回头道:“但她身上烫得像块炭。”
“快,送医务室!”许团长大声说,“九娃,去看看谢大夫在不在。”
“报告团长,”张九娃立正回答,“谢大夫去乌兰察布参加军医交流会了。”
有人迎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喊着问:“小雪,是不是小雪回来了?”
谢小兰带着庄夏菱一路小跑着过来。
为了观看红色浪潮大会,昨天李卫东开车将她们从六队带过来的。
“我来背她。”庄夏菱喊了几声庄冬雪,发现她迷迷糊糊的,不是睡着,倒像是烧晕了。
医务室里,谢小兰颤抖着给庄冬雪脱去厚重的外套。
庄冬雪终于微弱地呻吟了一声:“妈妈,我浑身疼,好冷……你别去上班了好不好?”
“好,妈不去上班,妈就在这儿陪着你,哪儿也不去。”谢小兰眼泪直流,握着庄冬雪的手,强忍着心疼。
“小夏,去把你大姐叫来。”谢小兰知道庄夏菱还和庄春柏别扭着,可庄冬雪更要紧,不容置疑地下命令,“快去!”
庄春柏很快赶来,利落地给庄冬雪测体温,听诊,眉头越皱越紧:“39.8度,支气管炎的可能性大。先做个皮试,我去问问有没有阿司匹林。”
出门前,庄春柏又看了庄冬雪一眼,心里有点拧巴。
几天前,李卫东送了一大堆粮食来家里,说是庄冬雪预支的粮食,不光如此,李卫东还把庄冬雪描述得神乎其神,什么许团长和黄主任都很器重她之类的,闹得她心里好生不爽了一阵子。
按理说这一家子的依仗不应该是她么?她怎么就被这四丫头抢了风头。
可看四丫头病成这个样子,她心里又挺难受,不管怎么说,毕竟是她的妹妹。
给庄冬雪做皮试时,庄春柏下手也轻柔了许多。
吃过药的庄冬雪再次沉睡,又陷入了脱不开的梦境,这一次她所处的场景是自己在现代的家。
现代的“她”躺在床上,床头柜上有感冒药和退烧药。
“她”也生病了么?
屋里和往常一样,冷冰冰的,没有人。
发烧导致的浑身酸痛和体温失调同时折磨着她们两个人。
庄冬雪看到床上的“她”紧握着手机,拨打了十多个给妈妈的电话,但都没人接听。
这种情况她太熟悉了,爸妈开庭时是不接电话的,一年四季,他们九成时间不是在开庭,就是在去开庭的路上。
庄冬雪想伸手触碰那个孤独的“她”,却见对方突然睁大眼睛,惊恐地挥手驱赶:"走开,快走开,你不可以回来!"
梦境就这样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