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有一日我收拾完屋子做好饭,看着日头还早,就跑去猪肉铺找她。
打老远就看到一对夫妻和胡青萍吵架。
“再怎么说我们也是这丫头的舅舅舅母,带她回去怎么了,她又不是你生的。”
“有本事你自己去生一个啊,自己生不下就占着别人的女儿不放,世间怎会有你这般不知羞耻的女子。”
“自己生不出孩子,就想养一个以后为你养老送终对不对?”
胡青萍听到这话啪的一声把刀扔在案板上,双手叉腰骂了起来:“亏你们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她的亲舅舅,自家亲妹子走的时候都躲着不见人影,要不是我给他们收尸,都扔乱葬岗了知不知道?”
“再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口子是个什么东西,自家养了两个女儿,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全都卖到别人家做童养媳,怎的,这是又没银子了,打起了外甥女的主意?”
那对夫妻不怕胡青萍手里拿着的那把剁骨刀,叫嚷着就要和她动手。
顾青萍平日里看着厉害,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女人,更何况对方有两个人,根本打不过。
我拿起一块砖头,准备冲上去帮忙,却被人一把提溜了起来,放在一边:“小孩子家家的,别添乱。”
抬头一看,原来是西坊区有名的混混王虎,经常在这片收保护费,身后还带着好几个人。
一脸凶神恶煞,看着就不像善茬。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儿,那对夫妻眼看着自己讨不了好处,很快就灰溜溜的跑了。
西市坊里的其他人笑胡青萍傻,就算想收养一个孩子为自己养老也不该选我。
“叫她舅舅舅妈带走好了,又不是你生的,还是个赔钱货,明摆着赔钱买卖,你是不是傻?”
“她亲娘抢走了你相公,还害的你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换我恨不得掐死她,也就你这个傻子还管她生的女儿。”
“就算想养,也别给她花太多银子,等再大一些就嫁出去要一笔彩礼,也算值当。”
胡青萍声音有些凶狠:“我把她养在身边就是为了等她长大伺候照顾我的,她娘欠我的由她来还也应该。”
上次买肉不给钱的老妇人又笑她:“亲爹亲娘死的时候都不哭的小丫头,你还指着她以后伺候你,做梦呢吧,要我说,这丫头就是个命硬的,赶紧扔了的好,省的你惹祸上身。”
胡青萍拎起那把剁骨刀,对着老太太说:“买不买肉,不买别挡着后边的人。”
老妇人眼看着没人帮她说话,骂骂咧咧的走了。
晚上房间里窜进去两只大老鼠,有一只还爬上了床,咬了一口我的脚趾头,睡梦中把我疼醒。
看着早就溜在地上的老鼠,再看一眼被咬破流血的脚趾头,我连鞋子都没穿跑下地拿了一根棍子就要捉老鼠。
可能是捉老鼠的动静闹得有点儿大,最后老鼠没捉到,反而把睡梦中的胡青萍吵了起来。
还没清醒的胡青萍一边起床一边骂:“大半夜的闹什么,明日一早我去捉一只猫,带回家养着,就不怕老鼠了。”
听到这话,我开心的笑了起来,连刚被老鼠咬破脚趾头的疼痛都忘在了脑后。
心里忍不住窃喜,这下终于可以养一只小猫了。
6、
胡青萍骂骂咧咧的给我抹了点药酒,然后一把把我拽到她的床上睡觉,说要是再吵她睡觉,明天就把我赶出去。
就在我满心憧憬明天可以养一只小猫儿的时候,身旁已传来胡青萍打鼾的声音。
呼噜声震天响,就像大早上车轮驶过地面上的声音一样,虽然有点吵,却莫名让人心安。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的起床,把昨天的床铺都拆洗下来,放在盆里清洗,还熬了一锅粥,热了几个馒头。
生怕胡青萍反悔,不答应养猫儿。
胡青萍起床后,看着木盆里泡的湿漉漉的床单,眉心忍不住一跳:“小孩子家家的,谁用你洗衣服了,浪费水不说,关键是你那小胳膊小腿能提的动么,平时让你好好吃饭也不知道都吃哪里去了。”
以前我娘活着的时候,家里的这些衣服也都是我洗的,洗不干净是会挨打的。
够不到晾衣杆,我就小心翼翼的踩着凳子,一点点接着木盆把衣服揪上去。
刚开始摔倒过几次,后来摔出了经验,也就掌握了窍门。
那个时候就算我摔在地上擦破了皮,我娘也不会关心我疼不疼,而是骂我笨手笨脚,不高兴的时候还会打我一顿。
我娘总说我是个赔钱货,天生就是干这些粗活伺候人的命。
只有在我爹回家的那几天,她才不会打我骂我,而是让我吃完饭洗碗。
我爹说我年纪小,我娘却说早点学这些家事对我没坏处。
但胡青萍却从来不会要求我做这些,包括煮粥热馒头,洗碗。
是我担心会被她嫌弃,会被她赶出去,所以总想做一些事情证明自己。
用胡青萍的话来说,年纪不大,想的不少。
她有时候会问我:“谁让你做这些事的?”
我也会顶嘴:“不是你说的以后让我伺候你么,做多了不就是能做好了。”
胡青萍有些生气:“你就不能有点大出息,学个手艺,绣花啥的,挣钱给我买个大宅子,买丫鬟伺候我。”
我瞬间就惊呆了,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个女孩子都需要做这些家事的。
只要自己有赚钱的本事,哪怕是像胡青萍一样,靠着卖猪肉为生,也会有养活自己的底气。
至于洗衣做饭收拾家的这些琐事,花几文钱请人帮忙做也不是不可以的。
只可惜,我可能会让她失望,因为我连绣花针都拿不明白,更别提靠着一手绣活挣银子给她换大宅子了。
但转念一想,我可以做的事情又不止绣花这一件事,绣花我不擅长,也总会有其他擅长的东西。
只要我肯用心,就总能找到。
不是么。
7、
胡青萍花钱送我去的绣坊,我根本听不懂师傅讲的那些针法。
一个月的功夫愣是什么都没学会,反倒把师傅气的够呛。
师傅来买肉和胡青萍告状,看见胡青萍忙着照看生意,一脸不以为意,就问:“胡娘子,你难道希望她将来和您一样守着这间猪肉铺过日子?”
胡青萍听到这话啪的一声把剁骨刀扔在案板上,反问:“卖猪肉怎么了,不偷不抢,有什么好丢人的,没有我们这些卖猪肉的,你们到哪儿去买?”
其实我绣花也算认真,只是这种东西真的要靠天分,绣花针在我手里根本不听使唤。
别人绣的荷花,到我手里就成了杂乱无序的野草,像被火烧过一样。
惨不忍睹。
我也会和巷子里的孩子打架。
因为他们骂我是没人要的野种,还说以后我会和我娘一样,成为杀人凶手。
这些我都可以忍下去。
可他们不该当着我的面给胡青萍起外号,他们叫她猪肉婆,还说我是猪肉婆捡来的臭猪肉。
我扑过去和他们扭打在一起。
虽然我个子小,但我学到了亲娘打架咬人的精髓,只要能下口的地方,我都不会放过。
胡青萍刚收完摊,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那家大人领着自家被我欺负的孩子找上了门。
等她再回家的时候,一脸郑重其事的问我:“你现在想清楚告诉我,到底是打算礼物学绣花还是跟着我一块儿卖猪肉,你要是想跟着我一块儿卖猪肉,那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去绣花坊学绣花了。”
“你看阿玲嫂家的二妮,虽然也没学过绣花但是从小跟着阿玲嫂做羊肉汤,没什么大本事也可以学一门手艺养活自己个儿。”
“这样一看,不学绣花也没什么,至少跟着我卖猪肉,一辈子不缺肉吃。”
“明天开始,你就跟在我身边,我教你剁肉去骨。”
听到剁骨这两个字,我的心尖也跟着颤了颤。
也不知道胡青萍怎么想的,明明之前我跟在她身边帮忙算账,她总嫌我碍手碍脚,还说我算的不对。
明明是她忙的不可开交,还经常有爱占便宜的那些妇人钻空子,到头来却怪在了我的头上。
不等我说话,又有人找上了家门,是西坊巷唯一的女大夫,李香琴。
整个西坊巷有两个最出名的女子,一个是胡青萍,另外一个就是李香琴。
胡青萍出名的原因很简单,一个捡着丈夫外室生的女儿养的年轻寡妇。
李香琴出名的原因却是不论什么样的男子上门提亲,不看家世不看才学一概拒绝,一心醉学于医学一道,治病救人。
二人平日里并未曾有过任何交集,今日却破天荒的找上了门来。
胡青萍没口气的问她:“你别和我说这丫头又也欺负了你家的孩子。”
李香琴闻言笑笑,不气不恼:“我觉着夏禾这丫头有学医的天分,想收她作我的弟子,所以今日特意上门来询问你的意见。”
胡青萍当时就傻眼了,整个人愣在那里,随口应付了几句将人赶走。
李香琴离开以后,胡青萍那顿晚饭开始吃的心不在焉。
原本躺在床上就能很快入睡的她,那天晚上却是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久。
8、
又过了两日,她特意早一些关门收摊带我去了李香琴的家门。
让李香琴拿出不同种类的药草分别说于我听,不下十种。
直到最后都学完以后,将一大堆药草全部混在一起,让我一一分拣出来,并指明药性及对应症状。
我按照她的要求把李香琴刚才教我的那些,全部一一挑选了出来,然后放在一旁,眼睛亮亮的看着李香琴。
李香琴一样一样看着我刚刚挑出来的那些药草,许久没有说话。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胡青萍不可能不明白,我在学医这件事上,的确是有几分天分在身上的。
沉默半晌,她问我:“你想学医还是想继承猪肉铺?”
我喜欢学医,想像李香琴一样治病救人。
可胡青萍一个人起早贪黑支撑着猪肉铺,太累,太辛苦。
而我不想让她那么辛苦,我想帮一些忙,我想让她过的轻松一些。
我正犹豫着,胡青萍已经拍板帮我做了决定:“以后当个像李香琴这样的女大夫,受人尊敬些,靠着一身医术也不至于饿死。”
我点点头。
第二天,胡青萍带着我再次上门,带着拜师礼正儿八经的李香琴唯一的关门女弟子。
坊市的人自从听说胡青萍要送我去和李香琴学医以后,笑得不行。
“跟着李香琴能学到什么好,这么大的年纪还自己一个人,老了以后怎么办?”
“你一个人守着猪肉铺不容易,还是让她帮你卖猪肉,你也能轻省些。”
胡青萍却笑着摇头:“这么多年都是我一个人卖猪肉,不也守到了现在,她又没力气,笨手笨脚的能帮上什么忙。”
自从跟着李香琴学医以后,每天我要做的事情就是上午跟着背医书,学认字,中午饭留在师傅家一块儿吃,下午跟着师傅出诊,或者上山采药草,认药草。
有时候出诊回来的晚,会看到胡青萍提着一盏灯笼等在巷口,昏惑的烛光照的人心里暖暖的。
看到我们回来,一边骂着时间太晚,一边忙着去灶房热饭菜。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着。
虽忙碌却又充实,过去那些刻在心头让人一再深陷的噩梦逐渐消散。
自从学医,我才终于明白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不擅长的东西,同时也有自己擅长的东西,不用强求和别人一样。
因为人生而不同,正是因为这一点不同,才显得更加珍贵。
而我最擅长的事情,很明显是医术,像李香琴一样治病救人,而不是像其他女子一样拿着细长的绣花针绣花。
本以为日子会像现在这样一直过下去,直到胡青萍嫁去京城的姐姐回来探亲看她,还给她介绍了一个男人。
9、
男人个子不高,头发稀疏,肚子不小,连带着走路都跟着一颤一颤的。
唯一的好处就是在京城有一处自己的宅院,开了一家小饭馆,据说生意还不错。
妻子因病去世,留下一儿一女,想找个心地善良的女子嫁过去做继室。
第一次相见就对胡青萍表示十分属意,主要属意她能干。
一个女人能独自一人支撑着猪肉铺这么多年,还经营的红红火火,可见是有几分本事在身上的。
胡大姐劝胡青萍:“要我说你脑子就是进了水,无亲无故的哪能轮的着你自己养着她,要不是她娘,你能年纪轻轻的守寡?趁现在把她送走也不晚,反正你长这个样子,以后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人家,人家都不嫌弃你,你还有什么好挑的。”
“猪肉铺还有你的那个小院子卖了也有一百多两银子吧,还有你这些年存的银子,足够你后半辈子生活了,老了还有儿女侍奉照顾你,难道这样不好吗?”
胡青萍边往肩上扛猪肉边说:“这么好为何要不远万里来江州府相看,京中没有愿意嫁给他的女子吗?”
胡大姐又说:“我是你姐,还会存害你的心思不成?”
胡青萍听到这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算我哪门子姐姐,当年我被你爹带回家的时候,不是你和你娘说的不认我这个没名没分的野种么?”
那年胡青萍才八岁,比我刚来的时候将将大了几岁。
若不是流落到江州府,机缘巧合救了外出买肉被土匪砍了一刀的猪肉荣一命,怕是早就沦为靠乞讨为生无家可归的乞儿了。
为了活下去,从小到大连鸡都没杀过的她硬是逼着自己接过了那把剁骨刀。
胡大姐听到这话,脸色也跟着变了,声音不自觉的大了起来:
“你在胡言乱语说些什么,不怕被人听了笑话,你以为你一直养着她日后能落什么好。”
“我做这么多还不是为了你好么,有男人有儿女的日子才有盼头,难道你要一直养着这个抢了你夫君的外室生的女儿,她娘什么样她以后就是什么样,等你老了且有你后悔的日子。”
胡青萍一把剁骨刀扬到了胡大姐面前:“那你倒是仔细同我说说,听了你的话嫁去京城对我有什么好处,去当一个吃力不讨好的继母,还要倒贴银子?”
“这么好的日子你怎么不自己嫁,趁我没动气之前赶紧滚,不然一会儿有你好看。”
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做出赶人的举动。
那模样就像再迟一会儿,就会真拿刀砍人的样子。
胡大姐骂骂不过,想动手又看着胡青萍手里的那把剁骨刀害怕,最后只能灰溜溜的带着那人离开。
转身看到我在帮忙擦洗杀剁肉的案台,胡青萍脸色沉了下去:“谁叫你做这些的,还不赶紧滚去你师傅家跟着学本事。”
听到这话我眼泪不由控制的流了下来,“砰”的一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以后不学医了,我跟着你学卖猪肉,你别不要我。”
胡青萍愣在了那里,眼神定定的看着我,眼眶有些湿润:“看你那个出息,谁说不要你了,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还想着等你给我养老呢,再说了人家医术好的大夫出一次诊就能赚几百两银子,你到时候赚的银子不给我给谁?”
“不是每一个学医的都能成为赫赫有名的医者的,而且我才十一岁,等我长大还有好多年。”
“你师傅说过,等过了十六岁就可以独自出诊,你是不相信她的眼光?还是不相信自己?老娘我才现在还不到三十五岁,完全等得起。”
……
10、
知道自己不会被扔下,我打心底感到开心。
但是又想告诉她,人生其实有很多意外。
我在尚不知事的年纪失去了父母双亲,一度认为自己会比胡青萍早一步离开人世。
而她却能靠着自己卖猪肉的本事守着这个猪肉铺一直活下去。
接下来的那段时日我像着了魔一样,虽然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天大亮就去李家,但师傅讲的那些药理,我却是一个字都没能听进去。
正好有一日有人按着师傅给的药方找我抓药,不知怎的就拿错了一副。
若不是师傅在一旁盯着,恐是会惹出祸端。
自从拜师以后,这是师傅第一次当众对我生气,医者仁心,稍一不慎便会伤了他人性命。
所以在行医之时,切忌胡思乱想。
而我显然犯了最不应该犯的错。
这件事不知怎的就被传了出去。
街头巷尾很快都听说了我险些抓错药,给师傅带来麻烦这件事。
就连胡青萍都因为这件事被人笑话,他们都说胡青萍看错了人,歹竹怎会出好笋。
胡青萍没有骂我,只是继续押着我去师傅那里学医,每日接送,耽误了不少功夫。
有一天,阿玲嫂来家里找胡青萍,我听到她们两个在闲聊,问我为什么还要继续学下去。
胡青萍态度平常:“人总要有一件愿意坚持下去的事情,于你而言是吃食,于我而言就是猪肉铺,可能对她来说,学医就是她不会觉得累的那件事,人生在世,谁又会不犯错呢。”
阿玲嫂又问:“你日后一定不会后悔么?把外室生的女儿抚养成人,若是孝顺些还好,若是不孝你又该如何?”
胡青萍笑笑:“以前如何,日后便如何,日子总要过下去。”
整个坊市和胡青萍最聊的来人就是阿玲嫂。
她说的这些话也不是为了看热闹,而是真心实意的为她以后考量。
这些我都知晓,胡青萍也知晓,所以我不怪她。
后来我才明白,世上能有一个除父母嫡亲真心为你考量的人之外,还有一个愿意始终陪着你的好友,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阿玲嫂家的女儿半夜起了一身疹子,师傅又正好回了乡下老家探亲,很多医馆晚上都关了门。
再加上阿玲嫂家的女儿刚过及笄,正是相看人家的年纪,若是被人传出去会有损闺誉。
幸运的是,师傅走之前给我留了一把钥匙。
我按着师傅之前教我的样子去望闻问切,心中有了一个猜想。
许是得了荨麻疹,冬春季发病者居多,不挑男女,表现为水肿型瘙痒的风团。
师傅曾说:病有千般,不离阴阳。
人有万种,总是名利。
医者治病救人,还是要由心入手才能根本痊愈。
若是将夜息香捣碎熬成汤给患者服用,不出数日便能痊愈。
11、
阿玲嫂听到这话有些迟疑,毕竟我在她眼里我只不过是一个学医没有多长时间的小丫头。
医馆里的那些小学徒没有五六年根本不敢给人出方子抓药的。
胡青萍却相信我,靠在门框上微微眯着双眼,月光透过窗户打在她脸上,像是洒上一层诱人的光。
眼神肯定的看着我:“你既然来了这里,便该信她。”
阿玲嫂虽不信我,可她信胡青萍。
只要胡青萍说我可以,那她就相信我可以。
又过了几日,我正在喂阿玉姐喝药,门外传来一声鸟鸣声。
听着有些怪异。
原本躺在床上心事重重的阿玉听到这个声音,探头向窗外看了一眼,然后一口端起药碗一口把剩下的药全都喝完,笑着对我说:“小禾,我困了,想睡会儿,你记得把门带上。”
我应了一声,关上门踩着咯吱作响的木制楼梯走了下去。
刚走到后面的围墙,就看到了混混王虎踩着树枝向上攀爬。
羊肉汤馆和猪肉铺离得不远,我趁着胡青萍不注意,跑到后面放在竹篓里一把剁骨刀,气势汹汹的向羊肉汤馆二楼走上去。
我不能让王虎欺负阿玉姐。
拿剁骨刀使劲敲门,边敲边喊:“阿玉姐,你快开门,有东西落在了你房里。”
开门的人是王虎,一脸凶神恶煞,裤带都没系好,松松垮垮的搭在腰上。
透过他的臂弯,我看到阿玉姐正在手忙脚乱的穿衣服。
我眼神愤恨的盯着王虎,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一块儿肉下来,一脚踹了上去。
王虎猛地不防,捂着裤裆跳起了脚。
没过多久就被他像提溜小鸡仔一样挂在了半空中,即使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挣扎,也逃脱不了他的双手。
这个时候我只恨自己为何不长的再高一些,壮一些,不仅没能保护了阿玉姐,把自己也折了进去。
我就应该听胡青萍的话,多吃点肉。
王虎骂骂咧咧:“你这个臭丫头是不是疯了,连老子都敢踢?”
穿好衣服的阿玉姐走了过来,声音轻柔的喊了一声:“虎哥,你放开小禾。”
刚站在地上,我就急急忙忙的扑在了阿玉姐怀里:“阿玉姐,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阿玉姐笑了笑,动作轻柔的摸了摸我的发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刚才没有欺负我。”
我满脸不信:“可我离开的时候,你衣服明明穿的好好的,怎的才一会儿就掉了。”
阿玉听到这话双颊突然变得通红,声音吞吞吐吐:“刚才有个虫子飞了过来,虎哥是在帮我捉虫子,你看错了。”
我目光迟疑地看着她,还是不信。
身后的王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小兔崽子,胆子不小,赶紧跟我走,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该说的莫要胡说。”
我目光凶狠的回瞪了他一眼。
12、
不久之后,我随师傅一同去周大善人家为小妾看诊。
由于时辰尚早,我还是决定先回家。
周府的下人驾着马车把我送到巷口,由于巷子狭窄,再加上我一直走走这条巷子,所以不觉得有什么。
下了马车之后,我向家的方向走去。
拐弯处,突然冲出一个男人,扑过来猛地抱住我。
我大喊大叫,像疯了一样挣脱踢打,他却捂着我的嘴巴用力拖着我的身体向黑乎乎的巷子走去。
隐藏在心底不堪回首的记忆突然来袭,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多年以前被我娘掐着脖子快要喘不上气的感觉。
突然,挟持我的那人松了力气,身体软作一瘫烂泥。
身后露出胡青萍拿着木棍的身影。
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嚎啕大哭了起来。
胡青萍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骂着地上昏死过去的男人:“黑了心的破烂玩意儿,不要脸的坏东西。”
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胡青萍一直陪着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摸了好几次我的脸。
她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和她一样,整整一夜都没有睡。
连着两日猪肉铺都没开张,坊市的人都以为我们有事儿离开了江州府。
第四日胡青萍亲自将我送去了李家,和师傅说了很久才走。
快天黑的时候又背了一把剁骨刀来师傅家接我。
又过了几日,阿玉姐脸色羞红的过来找我,声音低低的说她已经和王虎定亲了。
我问她王虎那么凶神恶煞的人,她不怕么,万一嫁过去被他欺负怎么办。
阿玉姐笑得一脸甜蜜:“他不会的,小禾,你现在年纪小,还不懂,不管我们再厉害,再有本事,身为女子,尤其是模样还算不错的女子,很容易被人盯上,如果想日子过的轻松些,就应该嫁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我们,有能力保护我们的男人。”
我不懂为何一定要找个男人保护自己。
可胡青萍说过,这个世上有很多人,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我无法阻止别人去追逐自己想要的幸福,我能做的只是管好自己,五年自己该做的事。
胡青萍收完摊回来,吃饭的时候我和她说起了阿玉来家时说的那些话。
胡青萍却神色认真的看着我,前几日我遭遇的那件事,原本就不是我的错。
世界上有好人,自然也会有坏人。
我们应该做的事多学些本事保护自己,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靠自己和靠别人,说到底总归不同。
当对方变心那一日,将情感全部收回,若手无缚鸡之力,我们只会沦为任人宰割的下场。
我将这些话牢牢刻在了心里,一再告诉自己,黄夏禾,你要努力,早些成为别人再不敢肆意欺辱你的样子。
13、
又过了几年,师傅会的东西都已经尽数教给了我。
那日我刚与师傅出完诊回到巷口分别,远远就看到了一个背影。
个子不算高,但有些佝偻。
在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刚好回头看到了我。
是多年以前守在猪肉摊前和胡青萍吵架的那个人。
咧开嘴向来我走来上手拉扯着我的胳膊:
“小禾啊,一眨眼你都长成一个大姑娘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刚才舅舅差点没能认出你来,舅舅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和舅舅一起回家。”
我挣开他的手,大步转身跑去。
一步,两步,眼看就能跑出巷口。
舅舅很快追了上来。
幸运的是胡青萍发现平日里这个时辰早该回家的我还没回去,又一次拎着剁骨刀找了出来。
锋利的刀口直接横在舅舅脖子上:“有本事你再动她一个手指头试试,信不信老娘直接剁了你,怎么算都不亏。”
舅舅生怕她真的下死手,只会骂:“我是她亲舅舅,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拦着不让我带走她。”
胡青萍声音不紧不慢:“你是她舅舅不假,可我是她嫡母,按理说她该唤我母亲,说到底她也是黄家的女儿,谁近谁远你自己心里有个数。”
胡青萍看起来像是早有准备的样子,还把我的户籍拿了出来,上面还有官府盖的公章。
市场里的人听到动静都跑了出来,围着舅舅指指点点,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不要脸。
舅舅灰头土脸的离开以后。
我直接扑到胡青萍的怀里,紧紧的抱着她。
她却动作别扭的想要将我推开:“一身猪油,离我远着些,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羞。”
不管她怎么说,我就是死活不撒手。
之后不久,我随胡青萍去平宁寺拜佛上山的路上,出手救了一名妇人。
医者仁心,从未想过要什么回报。
可谁知那名妇人竟大有来头,是来自京城的镇国公夫人,回乡祭祖的路上正好路过平宁寺。
家中男人常年在战场上厮杀,对于神佛这些一向很是敬重,逢寺庙便要进香跪拜。
谁知半路上竟出了差错,犯了心疾,险些丢了性命。
还好我用师傅教我的夺命十二针法救了她。
镇国公夫人亲自带着“医者仁心”那一副字画找了过来,还有一千两的黄金。
胡青萍嘴上推拒着那些金银,眼睛却一下也不肯挪开。
我笑了笑,十分恭敬的收下了谢礼,向镇国公夫人道谢。
夫人还发出了邀我们搬去京城坐诊的邀约,都被我一一婉拒。
见好就收是亲娘临死前教给我的道理。
这辈子都忘不了。
胡青萍总说我傻,亲手放弃了这一步登天梯。
我却摇头,将那声一直想喊出口的“娘”喊了出来。
喊出来之后,才发现比想象中的更简单一些。
从今以后,我也是有娘疼的人了。
又过了许多年,我成了大宁朝最有名的女大夫,入职太医院,为后宫娘娘诊治病症。
世人也由此打破了对女子不能行医的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