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六是黑道人物,所见打架斗殴好勇斗狠的不少,下油锅上刀山,看胳膊卸大腿更是家常便饭。
范统当了几年警察,虽没参与过几个大案,但凶杀现场,死人碎尸见得也着实不少。
韩大胆儿就更不用说了,自从当警察以来,屡破奇案,什么稀奇古怪的尸首没看见过。
可就算如此,这三人这辈子也都不曾见过,有如眼前这般诡异的景象!
血葫芦赛的没皮尸首韩大胆儿自然也见过,但却从没见过如此全身殷红,没皮的活人!
那剥皮凶犯被冷盐水泼中,就似破了什么邪法赛的,身上套着那原本紧致的人皮,顷刻间便已松垮滑落,露出一个真正的“血肉之躯”!
那无皮人胸部隆起,特征果是个女子。
她浑身肌肉殷红,覆着白色半透明的筋膜,肌腱骨骼处呈白色或淡黄色,肌肉纤维上还覆着如树藤叶脉般的血管神经,只见她身子稍微一动,身上的肌腱便在抽搐蠕动,让人观之几欲作呕,显得甚是诡异可怖,着实邪门至极。
这与韩大胆儿原本的想象大相径庭,他本以为这具皮囊之下,那个穷凶极恶的凶犯会是个病体沉重,满身疮之人,全没料到这皮囊之下的凶犯,竟然像是以前在解刨书上见过的肌肉图片一般无二!
韩大胆儿想起,小舅舅朱天飞讲过的一种,可以改换容貌的江湖异术——换脸术!
这换脸术挑选所换的人脸,要和换脸之人体貌特征相似。然后换脸之人,先将自己的脸取下,然后再却下要换的那张脸,趁着这张脸的上血尚有余温,然后将至附在自己脸上,再配合以迷药让对方脸完全附着在自己脸上。
所以动手换脸时要保持活体,且手法利落。水银、砒霜等物配成的“戮血银霜”就是专门为了此法而研制。药剂从伤口入体,不消片刻就能将皮肉分离,迅速取下人脸。
这药剂虽有剧毒,但因和水银等药物相合,所以并不融于血肉,取下脸时只需将药剂抖落,便不怕再有余药沾染。
这换脸术最难的,还是换脸这人本身体质,要与对方的血脉体质互不排斥,如若互相排斥,那换上也会很快枯槁脱落,且就算成功,以后也不能再次施术换脸,所以很少有人使用这种诡奇异术。
眼前这无皮人除了全身殷红,似乎体表并无血迹,而且她曾多次施术,这显然和普通的换脸术大为不同。或许正因为他体表无皮也无鲜活血脉,所以不担心皮肤排斥,只等现在皮囊枯槁前再寻猎物,重换一个皮囊即可。
韩大胆儿知道,表皮是血肉的铠甲盾牌,这人即换了皮囊,也要经常浸泡药水保持湿润,而且不光这幅皮囊,他内里的身体组织肉何尝不是,若无皮囊保护,内里肢体很快就会流失水分,变得干燥断裂,成为死肉,所以这无皮人不能离开皮囊太久,每次都是身上皮囊开始枯槁衰退,便即找寻新的目标,而后换一番施术再换上新的皮囊。
适才被冷盐水一浇,不知起了什么化学作用,竟然加速得了人皮枯槁衰败,而盐水便是这无皮人的克星,被盐水泼中的位置,筋膜救逐渐破裂流出腥臭难闻的黄水,殷红的肌肉则开始渗出鲜血。
那无皮人被盐水所伤,好像已经失神,只是肌肉微微颤动,但身躯却僵直不动,韩大胆儿、范统和程老六,都凑上去观瞧这百年难得一见的诡奇“活人”,却全然忘了去先把院儿门打开。
无皮人原本低头呆立,忽的肩臂肌肉猛地抽动,韩大胆儿见状心知不妙,料定她要暴起伤人,只见他右臂长出,指爪成钩,直取韩大胆儿双目!
她指爪尖利,指骨赛刀,夹带劲风,扑面而来,显然是在指爪功夫上下过多年苦功。况且他指尖不知暗藏了何种细小机关,其中藏有剥皮药剂戮血银霜,若被刺中不免转瞬就皮肉分离。
不过她却忘了一点,现下她无皮在身,身体稍有动作,肌肉收缩颤动,便已给对手提示,更何况没有人皮掩护,肌腱要害,全然暴露在外,对付常人都十分困难,更何况是武艺高强的韩大胆儿呢!
韩大胆儿出手绝不容情,单掌上托迅捷无比,以指掌扣住无皮人的小臂肌腱。用力一捏,那无皮人登时一声惨嚎,小臂肌腱骨骼立时断折,手肘碎裂,指爪刚探到韩大胆儿面门,随即便如死鱼一般软软垂下。
她声音本就尖利异常,此时断骨折筋,更是痛彻心扉,惨叫之声震耳欲聋。院门外观望的警察和混混儿们,也都震得耳中轰鸣闭目掩耳。
此刻,这无皮人竟然想趁着众人被自己叫声震慑,想窜上墙头逃走,但她手肘被韩大胆儿拿住,挣脱不开,想不到她出手狠辣,见自己右臂骨断筋折,竟然伸手朝断臂处抓去,用力扯断伤处筋骨,断臂求生。
她手臂一断,立即鲜血喷涌,韩大胆儿见她无皮还能不死,不知她血肉中是否存有古怪,所以当鲜血涌之时,立即后退避开,可他只纵身后退工夫,无皮人已经如长足昆虫般,手脚并用,扒着墙砖窜上房檐。
韩大胆儿避开鲜血,见她上房逃窜,立刻也拧身上房,在后面追赶。他边追边想,今天不过短短几个钟头,却在这鲇鱼窝几上几下,光在房顶窜越追逐,都快赶上走千家串万户的飞贼了!
那无皮人在房顶窜越,手臂却鲜血飞溅,在沿途留下标记。莫说韩大胆儿一直在后面紧追不舍,就算追赶不及,跟着一路血迹也能寻到她的踪迹。
在房顶屋檐纵跳了一阵,无皮人竟忽然跃入一个小院儿,韩大胆儿发觉,那便是发现井中尸首的小院儿。待韩大胆儿从房顶跃入小院儿,无皮人已经一个纵身跳入井中。
梅若鸿之前闻了些迷香,有些昏晕,不过稍微休息之后已然缓醒,随后便跟着尤非一起到之前拼斗的小院去找韩大胆儿,可正赶上院门关闭,他她就和尤非张彪等人在院外想法子破门。
此时,有井的小院儿,只几个警察在看守。
无皮人形如鬼魅,虽然断了一臂,但动作依灵活迅速,她从房顶跃下再跳入井中,动作十分连贯。院中警察只觉有道红影从房顶跃下,随即便投入井中,连是男是女是人是鬼,都还没来得及看清。
韩大胆儿见他跳入井中大感意外,初时以为她要投井自尽,但转瞬便明白,这水井下一定另有暗道,说不定她便是从这井中暗道来到这福厚里鲇鱼窝。
但无皮人既然怕冷盐水,这井水盐碱很重,难道她跳井求生,便不怕井水了么?
其实韩大胆儿不知,之前从房顶泼下的盐水中,还有大量白矾。无皮人因为没有皮肤,所以害怕盐,但是光靠盐却造不成太大伤害。他更怕的是混合了白矾的盐水,所以被泼中之后才有刚才的反应。
这井水盐碱很重,但却没有白矾,所以不会对无皮人造成太大伤害。
不过无皮人忘记了,井中原本扔下去的两具尸首泡得太久,井水已带了很重的尸毒,她跳井逃生,虽然很快便从井底游进暗道,顺着暗道逃出鲇鱼窝,但无人皮保护,她身子浸在井水中,沾染了尸毒,不久后便开始全身溃烂,不论如何医治,却总难医好,就算重新套上人皮,肌理之间时常奇痒难止,可她又不敢抓挠肌腱血脉,所以每每犯病都痛苦异常,以至后来精神错乱势若癫狂,简直就是生不如死,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韩大胆儿知道井水含有尸毒,而且井下情况不明,虽然小虾米之前曾下井捞尸,不过上来后用清水冲净了身体,所以料来并无大碍。只当那时皮人还未逃入井中,现在若下井追逃,唯恐会中了无皮人的暗算。
他见梅若鸿和尤非等人也来了,就赶紧让尤非张彪几人,找工具将井水抽干,再下井查探。
数九隆冬,十来个人忙活到天黑,才将逐渐抽干井水。只见井底有个小洞,里面漆黑幽深,不知通往何处,但看样子甚为曲折,也不知道绵延多远。
一众警察,没一个愿意钻进去查看,以韩大胆儿的身型,又钻不进那小洞。
他心想,尽然无皮人能从此处逃生,洞穴必然另有出口,恐怕进去了也找不到她,念及此也只能作罢。
韩大胆儿让程老六派人将水井用石块转头封死,再用水泥封住井口,也就不怕无皮人再从此处返回鲇鱼窝作乱。况且无皮人断了一臂,受伤颇重,若能够活命也会留下残疾。就算披上人皮再出现,一眼便会被人识破。
程老六原本想栽赃韩大胆儿,以便日后可以操控利用此人,但自己毒计不成,反而还被他救了性命。虽说他并非顾念恩情之人,但绿林人最忌恩将仇报,若然如此必会在混混儿中失了威望。
此次虽然没能结交韩大胆儿,但是却借他的手,除了鲇鱼窝的祸患,也算能跟李家哥儿俩有个交代。于是程老六依言所为,命人石封水井,然后又拿出现钞银元,犒劳来此的侦缉科警察,连同手下混混儿也每人一份儿犒赏。
警察和混混儿都得了好处,又没人死伤,个个喜不自胜。侦缉科的警察们都道,只要跟着韩大胆儿办案,每次必有好处,所以之后每每韩大胆儿办案用人时,警察们都个个奋勇,人人当先。
韩大胆儿临走时,那黑脸大汉黑三儿颇为不舍,他虽是个混混儿,但为人内心憨直,总觉得韩大胆儿是英雄好汉,应该结交,但碍于程老六也只能作罢。
小虾米和豆干,原本只是两个小狗烂儿,压根没在青红帮拜过师,递过名帖,连混混儿都算不上。见韩大胆儿要走,就赌咒发誓说要学好,非要拜他为师,跟他一起离开谦德庄。
韩大胆儿自然不能收两人为徒,但俩人软磨硬泡,又冲梅若鸿一口一个师娘叫着。他只能先把俩人支到防疫院,给老苏打个下手。俩人听说要和尸首打交道,脑袋摇得跟拨浪鼓赛的。
韩大胆儿却说,要是不愿,意拜师的事儿就别提了。这俩小子本来也是九流的地痞,没干成过什么歹毒阴损的事儿,要不是家里穷吃不上饭,也不会在谦德庄入伙儿混口饭吃。
即便入伙儿了,他俩也不招人待见,混混儿们大都不拿正眼瞧俩人,所以在这瞎混也是受尽白眼。既然韩大胆儿给了俩人一个去处,又能吃碗饱饭,而且韩大胆儿还答应,日后传他们两手本事,俩人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只是两人虽然应承下来,但最后还是因为好吃懒做受不得苦累,没在防疫院待两天就又回了街面瞎混。
韩大胆儿包上那只无皮人的断手,作为证物带回侦缉科,打算回去扫听一下,这无皮人的来历,但此事现在也并不紧要,全因他心中有几个更重要的疑团,尚未解开。
一是梅若鸿所说,在屋顶上掠过的到底是何许人也?
二是小蚊子之死,到底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三便是那在屋顶上出手相助,朝无皮人泼盐水的究竟是什么人?
韩大胆儿原本并没把无皮人的身份放在心上,他却不知无皮人和那屋顶泼水相助的人,颇有仇怨纠葛,而无皮人更非几几无名之辈。
她乃是早年义和拳红灯照的余孽,姓白,名白二姐。
红灯照覆灭后,她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黑道儿杀手,几十年来杀人无数,从不露行藏,现下已经年届五十有余。
这白二姐还有个儿子,更不得了。她儿子绰号“白灵童子”,正是三阳教教主“黄袍老祖”座下的三大护法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