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森下一郎的凤眼锤打来,离着韩大胆儿咽喉只有纤毫之距,这一击如若得手,韩大胆儿便会立即毙命。
所谓凤眼锤就是握拳的时候,凸起食指第二关节,将食指与拇指相扣,以食指第二关节作为发力点,攻击对手。很多中国拳种都有凤眼锤这种出拳手法。东瀛武术也有种类似的手法,是以中指第二指关节作为着力点,称为龙头拳。
现代物理学讲,受力面越小压强就越大。将出拳力量集中在指关节这一点释放出去,就能威力倍增,如果说拳头等于丢出去的石头,那凤眼锤就是大枪长矛。
这种出拳手法唯一的弊端,就是对使用者本身功夫的要求,如果没经过锻炼,不但伤不到对手,还可能让自己指关节断裂错位,反伤自身,可只要功夫到家,用这种手法击打对手,却足可产生断筋折骨的威力。
韩大胆儿此时若再稍有迟疑,便会命丧当场,所以危急关头他舌顶上腭,叫起丹田混元气,在自己将倒未倒之前,双足发力,身子陡然向后激射而出,凭空后跃窜出一丈有余,竟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这致命的一招。
森下一郎想不到韩大胆儿竟有如此本领,心头略感吃惊,动作也稍有迟疑。
韩大胆儿正待爬起再战,但森下一郎好快的身法,已然再次窜到韩大胆儿身前,竟然右架改左架,左手再次使出刚才那一招凤眼锤。
常人不论习练何种功夫武艺,都必然有自己熟悉的轻重前后手,右撇子通常是右架,左撇子是左架。中国武术虽然比较全面,不太区分左右架,但按照常人习惯,左右手出招依然分前后轻重。
一个用惯右架的人很难突然改用左架,可这森下一郎却非比寻常,左手攻击竟然和右手一般无二。这左手凤眼锤使出的钻山锤,拳劲儿眨眼即到,韩大胆儿一口丹田气已然用尽,再难二次提气,使出刚才向后窜越的本事。
此时拳峰已到咽喉,韩大胆儿急中生智,打算猛压下颚,拼个下颌骨碎裂也要挡下这致命一击,再和他以生死相搏。
岂料,这一招来势虽猛,凤眼锤眼看将至,但却猛地硬生生停在半空,韩大胆儿本想猛压下颚,却一招落空。
他抬眼观瞧,却见森下一郎脸上忽然杀气全无,只是对着自己诡异地微微一笑,紧接着便突然拧转身子,拔足飞奔,身形迅捷,很快便没入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中,眨眼之间已经不见了踪影。
适才一番惊心动魄的拼斗,韩大胆儿心惊却远大于虚耗,只觉死中得活,刀口下逃生,浑身脱力,坐倒在地。
之前他和面具人相斗,都没感觉到过如此的压迫感。虽然这人武艺并不比面具人为高,但就冲他隐藏真实身份,扮猪吃老虎的心机智谋,却恐怕要远在面具人之上。
韩大胆儿在原地休息了片刻,这时头脑才冷静下来。他反复琢磨,心中思量,一个日本人,怎么会有如此高强的中国功夫造诣呢?而且他武艺原就比自己高出不少,何以装疯卖傻,宁愿装成个挨了揍又被恐吓的倒霉蛋呢?
适才他明明占尽上风,已然可以抢占先机要了韩大胆儿的命,但为什么会突然收招而走,他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被让皮埃尔偷走的小铜镜?那小铜镜究竟是什么宝贝,会让他二人如此觊觎。
韩大胆儿又想,若真的只是为了小铜镜,那森下一郎最先去二楼休息室,应该一早就找机会去盗取小铜镜,难道因为那时候假乔治布朗,那个警察莱尼还在房间?应该不会,他武功如此高强,要进去制伏莱尼不发出声响,是眨眼功夫的事,没必要等到最后。或许抢夺小铜镜只是临时起意,他也是刚刚发觉小铜镜的特殊之处,所以才临时出手?那他本来到红堡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时,韩大胆儿忽然想到了“东陵国宝”!
心道,没错,也只有东陵国宝,才能让这些觊觎它的人闻腥而至!至于森下一郎的真实身份,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什么日本人!从他的武功路数和行事风格上来看,在江湖上一定是成名的人物。他忽然想到,小舅舅朱天飞久走江湖,对于江湖上成名人物知之甚详,只要回家去请教他,说不定就能推测出这人的真实身份。
眼下红堡那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到此处,韩大胆儿便赶紧起身往回走,不多时他已经回到红堡门前。
此时的红堡火烧得更旺了!
一二楼所有窗户都已破裂,火舌突突直窜,黑烟滚滚升腾,隔着十几里都能看见。烈火焚烧下,外墙的砖石熏得黢黑,木头起火爆裂,噼噼啪啪之声不绝于耳,整个红堡的天空仿佛都被浓烟笼罩,燃烧的余烬青灰,不断在空中随风飘散。
庭院里远远站着的宾客和警察们,满头满脸全是落下的灰烬,伸手一摸就成了一片黑灰。
工部局的消防处派了三辆救火的水龙车,正在向着火场全力射水灭火。原本就湿漉漉的庭院,此时更是泥水四散,满院狼藉。庭院中的花草树木,被火焰热力烧灼,都变得焦枯弯垂。
万幸的是,所有宾客警察和红堡的仆役无一人伤亡,火场中只有马丁、莱尼、林青和那个来路不明,伪装成乔治布朗的人头,被烈焰焚为焦炭。
适才被小犹太扑倒抓住的法国古董贩子,已经被英国人带走了。他是法国公民,虽然在中国享有外交豁免权,但在这里毕竟是英国管辖的租界,所以要把他带回去做讯问笔录。不过他最多算是行窃,而且现在连证据,也就是那面小铜镜都被森下一郎拿走了,根本没什么可疑控告他的,所以英国警方顶多是把他带走问话,随后就会把他放了。
韩大胆儿心想自己帮英国人抓出警队的蛀虫,自己去打听点消息,问问皮埃尔交代了什么,这总不为过吧!
谁知这位英国工部局派来的警司,非但没有感谢韩大胆儿破获疑案,反而对他揭露英国警界丑闻颇有微词,还摆出一副傲慢无礼,高高在上的样子,完全不把这些中国人放在眼里!
案子破了,韩大胆儿也没什么顾忌了,他连如日方中的小日本都敢揍,虽然现在不清楚那森下一郎到底是不是日本人,但韩大胆儿脾气上来,也真够那些人喝一壶的。要不是白崇伟劝阻,韩大胆儿当时就能把那位英国警司蛋黄都打出来。
犹着如此,韩大胆儿还是用几句英文,讥讽了那目中无人的英国警司。他法语尚佳,英文就很一般了,常规对话还成,要是用英国俚语骂人,却实在不怎么在行。
骂了好一会儿这刻板的英国人才反应过来,随即就咬脱掉外套,做个西洋拳架势要为了绅士的颜面和韩大胆儿决斗,幸好一边的米尔斯赶紧上前阻拦,悄悄告诉了他韩大胆儿的本事,那可都是米尔斯亲眼得见识过的。
英国警司看见韩大胆身高体壮,本就有些心虚,再听了会西洋拳和林青拼斗过的大个子警察现身说法,更是心里没底,于是随便找个台阶,就坡下驴放弃了这场决斗。
韩大胆儿见英国警司不再叫嚣,转而和旁边的警察窃窃私语,这才想起来自己也还有正事儿呢!
他见赵景生身边不见了陈九,就走到他跟前问道:
“赵先生!之前拜托你的事情……”
赵景生不疾不徐地道:
“放心吧!陈九已经去办了,绝对会赶在英国人前头!”
韩大胆儿微微点头致谢,然后道:
“这点我绝对相信!”
小犹太这时凑过来问道:
“你们说的是嘛事儿?”
白崇伟插口道:
“当然是那批东陵国宝!
不然你以为工部局为什么急急可可的派个警司来,只凭韩大哥的推理就给马丁定罪,要把他带走,只不过马丁人是带不走了,骨灰他们倒是能带回去!
这些洋人,无利不起早,全是冲着东陵国宝来的!所以咱们得先找到兴和贸易旗下存放国宝的仓库!”
此言一出,白崇伟才意识到,小犹太虽然满口天津话,却也是个洋人,自觉刚才的话有点不妥,刚想说点什么,却听小犹太道:
“这帮洋鬼子,忒不够揍儿!我就腻味来这种地方!总得和他们一样,端着个劲儿的!太尼玛累了!”
感情小犹太压根儿没拿自己当外国人,完全忘了自己也是洋人的身份,他此言一出,韩大胆儿、白崇伟都被逗得哈哈大笑,就连赵景生也一概温文谦和表情,微微一笑!
韩大胆儿也觉得,自己穿上这身西装,不论行动坐卧,好像都在拿着个劲儿,言谈举止都十分拘束。洋人都说西装是绅士盔甲,可穿着这身盔甲也真够累的!
此时他双臂一伸呼了口气,感觉全身舒展,只听“刺啦”“刺啦”两声,向老蔡借的这身燕尾服经不起他之前的拼斗,已经开了线,现在稍一用力,背后就裂开一条口子,露出了里面的衬衫!
小犹太打趣道:
“幸亏你光伸胳膊没伸腿,要不,还不得连屁股蛋子都露出来!”
韩大胆儿笑道:
“裤子裂了也得先把你脸露出来!”
俩人在这斗嘴,小犹太的叔叔卡尔佩雷斯,一脸不悦地走过来问小犹太还走不走。他说这一夜胡闹,还差点被流弹击中,最后还险些被火烧死,实在是太倒霉了,现在只想赶快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小犹太的父母虽然有钱,但平时甚为节俭,小犹太有不少零花钱其实都是叔叔给的,叔叔几番推理,全被自己的好哥们儿韩大胆儿推翻,面子丢的实在不小,见他一脸怒容,小犹太也不敢说什么,直冲韩大胆儿吐吐舌头,暗自使个眼色,然后就陪着叔叔往停着的汽车走!
卡尔佩雷斯也是个小心眼儿的货,走过韩大胆儿身边时还哼了一声,这才满脸晦气的离开了。幸亏这是小犹太的叔叔,要是放着一般人,韩大胆儿就算不给他个嘴巴子,最次也得损他两句。
大火烧了几个钟头,虽然最后终于被扑灭了,但偌大的一栋建筑,也只剩下残垣断壁颓砖败瓦而已。红堡主建筑虽然烧毁了,但好在地下室是砖石设计,又有铁门放火,所以并没受到波及。
地下室中的大批古董,全被英国警察以物证的名义搬回了工部局。这里是英租界,工部局在这里执法,韩大胆儿等人也没什么理由阻止,只好看着这些人把不少中国人的好玩意儿,全都划拉进了他们的口袋里。
严致一见红堡已经烧毁,但是地下室还在,就想到地下室寻找师傅留下的手卷《补敝十三篇》,可英国警察封闭了现场,说什么就是不让他进去。他和英国警察争论了一番,最后也只能无奈地离去。
高云隆带着儿子做完讯问笔录也开车离去,只有伯爵夫人留在原地,久久不能释怀,毕竟林青不仅仅是一名侍从,而是她养育多年的养女,想不到就为了一场荒唐可笑的复仇,竟然葬送了自己一条性命!
红堡焚毁,所谓的乔治布朗也不在了,老蔡算是彻底失业了。好在白崇伟觉得老蔡作为管家十分尽责,而自己家的管家也刚刚辞工回乡了,所以当场就聘用了老蔡。
至于其他佣人,则从红堡剩余账上分了些遣散费,然后就各奔东西了。最后只剩下那条杜伯尔曼犬,无处可去。
韩大胆儿倒是挺喜欢这条狗,毕竟它也给破案提供了线索,况且他听说这种狗忠诚度极高,家里也需要条狗看家护院,于是就干脆收养了这条狗。
老蔡先带着狗找地方安顿,稍后他去白崇伟家工作前,韩大胆儿再把狗领回家。后来韩大胆儿给这条狗改了个中国名字叫“大黑”,可这狗只记得自己以前的名字,所以训了好长时间,这条狗才算能听韩大胆儿的招呼。
放下这些后话不提,单说韩大胆儿这边。
红堡的事情虽然了了,但东陵国宝的事情还没完,韩大胆儿还在焦急地等着,赵景生的保镖陈九带来好消息。
这时,众人在红堡已经支棱了一夜半日,都是又累又乏。
赵景生便道:
“咱们到法租界大华饭店等消息吧!陈九办完事会到哪里向我汇报的!”
忙了一夜韩大胆儿还水米没粘牙,现在的确是饿了,于是也不推辞一起去了大华饭店。
韩大胆儿毕竟跟赵景生初次见面,并没那么熟络,所以他并没乘坐赵景生那辆卡迪拉克轿车,而是坐在白崇伟车上,跟着赵景生的车,一前一后出了英租界。
几人说走就走,全然不理会身后那帮英国警察,叫喊着让他们留下做完讯问笔录。
白崇伟的车刚到大华饭店,韩大胆儿一下车,正看见一个人,贼眉鼠眼的在饭店门口转悠,这个人他还认识,却是自己早前撒出去寻找扒手小蚊子的豁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