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瞬间被黑暗与寂静吞没。只有上方铁梯缝隙透下的一丝微光,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他摸到黎音袅,触手却是一片湿滑。
“你受伤了?”他的声音绷得很紧。
“皮外伤。”黎音袅的声音很平静,她正用一把随身携带的匕首划开自己的臂膀,任由黑色的毒血流出,然后撕下衣角,草草包扎。
江令舟夺过她手里的匕首,借着微光看清了刀刃上残留的毒血,蓝得发黑。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撕下自己干净的内衬衣摆,小心翼翼地、一圈一圈地为她重新包扎,动作郑重得像在处理一件稀世珍宝。
“毒蛊门的毒,霸道无比。”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我知道。”黎音袅任由他动作,“所以我才要尽快见到太后。只有宫里的九转还魂丹能解。”
江令舟的动作一顿。他原以为,今夜的凶险已是极致,却不想,这仅仅是个开始。连解药都算计在内,她究竟将自己逼到了何种境地?
“陈清河……”江令舟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的杀意,“他连毒蛊门都能买通,势力已经渗透至此。”
“他的手,比你我想的都长。”黎音袅扶着梯子站稳,“这条密道,是皇家最高机密,除了历代帝王、禁军统领与工部总监,无人知晓。那三个死士,却能精准地在此处设伏。”
江令舟攥紧了拳,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府里有内鬼。”
“不。”黎音袅否定了他的猜测,“内鬼若在将军府,他们会选择在府内动手,而不是等我们出来。”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甬道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她问。
“寿康宫。”江令舟回答,随即,他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黎音袅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剖析着这令人胆寒的现实:“知道我要去见太后的人,只有你,我,还有……收到我那封染血的密信的太后本人。”
“不可能!”江令舟脱口而出,“太后怎会……”
“当然不是太后。”黎音袅打断他,“但太后闭宫礼佛,不意味着她身边的人,也个个都一心向佛。”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扎进江令舟的心里。
“一个能接触到太后,能看到我那封密信,还能将消息悄无声息传出宫外,引来毒蛊门杀手的人……”黎音袅的语气没有起伏,却让这地底的寒气又重了几分,“这个人,必然身处寿康宫,且深得太后信赖。”
一切都通了。
他们此行,不是去一个安全的避风港求援。
他们是闯进一个已经混入了毒蛇的巢穴。前方的每一步,都可能踩在陈清河布下的陷阱上。那个看似与世隔绝的寿康宫,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江令舟看着妻子苍白的侧脸,她正专注地擦拭着那柄沾了毒血的匕首。她不再是他身后那个需要庇护的女人,她是在悬崖上走钢丝的人,而他,是她唯一的倚仗。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他沉声说,“我们可以出京,去南境,凭我的兵力,陈清河动不了我们。”
“然后呢?”黎音袅抬头看他,那双锐利的眼在黑暗中亮得惊人,“让我们的孩子一辈子东躲西藏?让你背上叛国之名?让这李氏江山,彻底落入陈家之手?”
“江令舟,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仗。”
她朝他伸出手。
江令舟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握住了她的手。
他将她拉到自己身前,用那只没有握刀的手,再次扶正了她腰间那枚玄甲护心镜的位置。
两人沿着铁梯,一步步走入更深的黑暗。
铁梯的尽头是刺骨的寒意。
甬道里的腐朽气味被清冽的夜风冲散,取而代之的,是腊梅与寒雪混合的冷香。这里是御花园的西北角,一处专供赏景的琉璃渠,此刻渠上已结了薄冰。
黎音袅的靴底踩在冰面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嚓。
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雪夜里传出很远。几只栖息在假山枯藤里的宿鸟被惊起,扑棱着翅膀遁入夜空。
江令舟握紧了刀,将黎音袅护在身后,整个人绷成一张拉满的弓。
环佩叮当。
清脆的玉石碰撞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来人没有隐藏行迹,更像是一场预谋好的登场。
假山后,一道人影缓缓走出。她身披白狐风氅,内着一袭华贵的宫装,珠钗环绕,云鬓高耸。月光照亮她那张娇美却毫无暖意的脸,正是陈清河的义女,如今圣眷正浓的慧妃,陈慧婷。
她的手轻扶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步态端庄,仿佛真是出来赏雪。只是那发髻上,一枚赤金盘蛇吊坠的蛇眼,在月色下泛着幽幽的绿光。
“长公主产后虚弱,不在府中静养,倒有闲心深夜入宫,逛这御花园?”
陈慧婷的声音柔腻,吐出的字句却像淬了毒的针。她没有看江令舟,视线径直落在黎音袅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审视。
江令舟向前半步,将妻子完全挡住。他的视线从陈慧婷隆起的小腹滑到裙摆。那里,一抹暗红正在缓慢渗出,在月白色的裙裾上格外刺目。血腥气极淡,混在冷风里,若非他这种常年游走于生死边缘的人,绝难察觉。
不是人血。是鸽血。
“陈姑娘有孕在身,深夜至此,不怕动了胎气?”江令舟开口,刻意将“慧妃娘娘”换成了“陈姑娘”,话里的轻蔑与警告不加掩饰。
陈慧婷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化开,她像是没有听出那份冒犯,手在小腹上轻轻抚摸。“有劳江将军挂心。本宫这腹中的,可是未来的皇子,金贵着呢。倒是长公主,这般漏夜奔波,又是为了什么?”
“你在这里等我们。”黎音袅从江令舟身后走出,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她的出现,让陈慧婷眼中的得意更浓。“长公主说什么,本宫听不懂。本宫只是恰好路过。”
“是吗?”黎音袅的语气没有起伏,“那娘娘发髻上这枚盘蛇吊坠,倒是别致。我听闻,毒蛊门门人,尤爱蛇形图腾,以示尊崇。不知娘娘这枚,是何处的巧匠所制?”
陈慧婷脸上的从容终于裂开一道缝。她下意识地想去摸那支发钗,却又硬生生忍住。
“长公主说笑了,这不过是寻常首饰。”
“寻常首饰,出现在我们从密道出来的必经之路上,还真是巧。”黎音袅向前一步,逼近她,“陈清河让你来的?”
“放肆!”陈慧婷厉声呵斥,妃子的仪仗端得十足,“本宫是皇上亲封的慧妃,黎音袅,你不过一个失势的公主,也敢直呼本宫义父的名讳?”
“一个靠着假孕固宠的妃子,也配在我面前提身份?”黎音袅的声音陡然转冷,“你裙摆上的鸽血,是想糊弄谁?还是说,陈清河连这点东西都替你备好了?”
这句话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抽在陈慧婷的脸上。她所有的伪装都被撕碎,那份娇美的面容瞬间扭曲,怨毒与惊慌交织。
“你……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传个太医来便知。”黎音袅看着她,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或者,你现在就喊,把禁军都引来。看看是你这个欺君的罪名大,还是我夜闯皇宫的罪名大。”
陈慧婷被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扶着肚子的手都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