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越习武,我便越能理解顾渊不能征战沙场的愤懑。
毕竟就连我这个习武满打满算不到两年的人,在耳濡目染之下,也对上阵杀敌生出了浓厚兴趣。
那日,我与顾渊在院中不知第多少次对月饮酒。
在日渐的相处中,我同顾渊与其说是夫妻,反倒更像兄妹。
侯府上下对我的态度,也同样比起世子妃,更像是对待侯府的小姐。
「阿珞。」
「我此生就注定要这样蹉跎度过了吗?」
我也习惯了,顾渊每次醉酒,都要倾吐心中苦涩与遗憾。
但无论听多少次,我都从未觉得不耐烦。
「今日我在一个茶馆歇脚,亲耳听到百姓们议论我,他们说我生来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当初能得先帝那般夸赞,定是因为先帝对侯府的器重。」
「他们笑话我,说我是虎父犬子,还说我爹定是前世造了孽,今生才有了我这么个五毒俱全的龟儿子。」
他醉眼朦胧地呢喃着。
我静静听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这两年,读书越多,我心中生出的念头就越多。
有时候甚至忍不住想劝定远侯,与其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至此,不如就如今上猜忌的那般,索性豁出去拼上一把。
可我也知道,若这些话真说出口,迎接宁愿侯府的只会是灭顶之灾。
所以,我只能闭口不言。
只能在今上一次次猜忌宁远侯府,又一步步剥夺瓦解宁远侯军权时,绞尽脑汁开解他们。
10。
成婚第三年的太后寿辰。
我又以世子妃的身份,陪着侯夫人一道入了宫。
这自不是我头一遭入宫。
虽然今上对侯府多有猜忌,但许是为了表面和平,后宫对侯夫人倒也还算亲近。
在此之前,除去宫内几位贵人的寿辰,无论太后还是后宫诸位娘娘,都借着不知多少由头请侯夫人与我入宫说话了。
不过往昔到底不比今年,今年恰逢太后整寿。
入宫途中的马车上。
侯夫人一改往日轻松自在的模样,表情从始至终都格外凝重。
我不由得问:「母亲,是要出事了吗?」
侯夫人沉默着摇摇头:「只是心里不大安稳。」
握住侯夫人的手,我安抚地望住她。
「母亲别担心,父亲与世子素来小心谨慎,侯府定能安然无虞。」
没说出口的是,若今上铁了心要处置侯府,便饶是定远侯与顾渊再小心再谨慎,恐怕都无济于事。
可纵使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他也需得考虑若当真处置了定远侯府,届时天下武将又该如何看他。
侯夫人沉沉叹出一口气。
就连我都能看得出的事情,她又如何会不明白。
可就像我一样,侯府上下一贯是自欺欺人的。
吱吱呀呀行了不知多久的马车,终于在摇晃中停了下来。
还未下车,耳边便隐隐传来几道年轻女子的嬉笑声。
起身动作一滞,车帘被风吹起的缝隙中,我看到了与几位官家小姐站在一处的苏瑶。
11。
「先下去吧。」
同样瞥见苏瑶的侯夫人提醒道。
我这才回神,收拾好脸上的表情,由丫鬟搀扶着下了车。
「哟!」
不出所料,我才刚出现,苏瑶的声音便追了过来。
回头望过去,就见嘴角扯着讥诮笑意的苏瑶,娉婷袅袅朝我走了过来。
她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这不是我那做了世子妃,便再瞧不上娘家人的亲姐姐嘛。」
「姐姐如今好大的排场,难怪满京城人都说,世子妃手段了得成婚三年无所出,还一直连个妾室都不准世子爷纳呢。」
「姐姐,我瞧你这几个陪嫁丫鬟模样身段都不错,不若大方些给世子爷做个通房,若能得个一儿半女的,你这主子脸上也有光不是?」
苏瑶尖酸地说着,围在她身边的几个官家小姐肆无忌惮地笑着。
可下一瞬,周遭的声音都消失了。
我无动于衷回过身,将走出马车的侯夫人扶了下来。
再回过头时,才看到她们恨不能咬掉自己舌头的局促模样。
侯夫人手搭在我小臂上,眸光冷淡斜睨苏瑶一眼。
「没记错的话,苏二小姐还未婚配吧?尚在闺中的女子,竟在如此场合大谈纳妾生子之事,这便是你苏府的规矩?」
苏瑶讷讷不敢再言,低着头连连后退数步,连踩着人都没有察觉。
当初我与顾渊定亲后,一心想借此鸡犬升天的爹,连大婚都等不及,便由此提出想进户部,还美其名曰亲家互相帮衬。
可定远侯如何看不出来他盘算。
虽然答应了爹的条件,也让他如愿进了户部,但跟他设想的侍郎不同,只让他做了个同为五品的郎中。
为此,爹没少趁着我出嫁前,以此为借口对我怒斥喝骂。
不过照如今苏瑶的气派来看。
虽然没捞着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定远侯府却终究还是成了他们胆敢耀武扬威的那张虎皮。
12。
早扫一眼那些与苏瑶一丘之貉的官小姐们,侯夫人冷淡开口。
「有功夫议论我定远侯府的私事,不如好好操心一下自己的婚事,免得届时自个儿还未进门,下头便有了数不清的姨娘妾室。」
侯夫人口舌之快,京中早有传言。
只是以往她忌惮今上,免不了便多有收敛。
如今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奚落,又如何忍得下去?
况且,按着今上的意思,只怕恨不得定远侯府能就此断子绝孙,好让他高枕无忧。
她这话自然敢大大方方说出来。
不咸不淡地刺了一句,侯夫人懒得再看那些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女子,带着我一道入了宫门。
没能亲自回怼苏瑶,我颇为遗憾地回头看了眼自己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亲妹妹。
果不其然看到她望向我时,恨不能将我扒皮抽筋的眼神。
「明明都是一个爹娘生的,你这妹子怎么能蠢到如此地步?」
侯夫人可以压低的惊叹在我耳边响起。
不待我回答,她便又喜滋滋道:「不过你那爹娘也没聪明到哪里去,这样看,分明是他们那个草鸡栏里飞出了我们珞儿这么只金凤凰!」
我不由失笑,这世上,怕是只有定远侯府的人,才会如此看待我。
在旁人眼中,我充其量不过「命好」二字。
13。
太后的寿康宫。
女眷们齐聚一堂,挖空心思说着俏皮话逗太后开心。
表面看来,也算得上是其乐融融。
「定远侯府的苏氏今儿也来了吧?」
十几位女眷中,太后冷不丁点了我的名。
我看到侯夫人眼皮一跳,但此时此刻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起身上前行礼。
「苏珞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眼周笑出褶子,命我起身又将我唤至身前,问。
「你与顾渊成婚已有三年了吧?」
我抿嘴点头。
太后面上笑着,一派慈和模样:「三年未有一儿半女,这可不行。」
没给我开口的机会,太后将一身着浅粉衣裳的宫女唤来,笑眯眯地自顾自说下去。
「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打小在哀家身边伺候,也算是个伶俐的,与你做个姐妹倒也不算辱没了你。」
说话间,太后目光转向我,眼底森寒。
「你说呢?」
看向那被太后唤来的宫女,我绞着帕子要着唇不敢开口。
片刻,太后不悦道:「怎么?不愿意?」
我立刻跪下,以额触地颤声道:「太后容禀,天家赏赐臣妇怎敢不愿,只是、只是……」
顿了一顿,在各路目光的齐聚一身的境况下,我深吸一口气,不经意间露出手臂上的淤青。
「臣妇实在做不得世子爷的主,还往太后娘娘恕罪!」
看到如何可怖淤青,在场命妇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就连上一瞬还双眼发亮的粉衣宫女,再看向太后时也露出惊慌恐惧的神色。
太后沉默半晌,终究退了一步。
「罢了,原是这丫头没这个福气了。」
好在昨日与顾渊切磋时,一着不慎被他打伤了胳膊,否则还真不知这个场面要如何应对。
唉,也不知他被我踢伤的小腿,眼下可好些没有。
依稀记得,出门前他走路似乎还有些一瘸一拐。
14。
世子妃身有淤青的消息。
眨眼便传了出去。
到晚间宫宴时,众人看向我的眼神,在以往的讥诮鄙夷中,竟还多添了几分同情。
侯夫人乐不可支:「这下子,渊儿的名声可更完蛋咯。」
我哭笑不得,可当时情况危急,除此之外我也实在没有更好的主意了。
没成想,一日未有露面的今上竟也得了消息。
当着满堂文武百官与命妇女眷的面儿,强压喜意上次了我不少东西。
隔着过道,我对上了顾渊格外复杂的目光。
心虚低头抿了口酒,我想,得想个法子跟顾渊陪个罪才行。
宫宴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被顾渊是个家暴男取悦到的今上多喝了几杯酒,最终被首领太监扶着回了寝宫。
没了今上,余下众人自是兴趣寥寥,不多时便各自先后离宫了。
我们一家四口混在大部队中,悄么声儿出宫回府。
刚回府,顾渊就找上了门来。
他一言难尽看住我,昨天刚挨了踢的小腿不由自主抽搐一下。
「我拿你泄愤?」
我愧疚道:「对不住,那会儿太后要赏你个宫女,我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闻言,顾渊张张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最终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
「罢了,说到底你这么做也是为了侯府为了我。」
否则,真让太后赏的人进了府,只怕定远侯府往后才真要再无宁日了。
顾渊唉声叹气在我房中坐下,忍无可忍念了句。
「真不知道这种忍气吞声还得不断自毁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15。
本是酒后怨言。
谁知竟会一语成谶。
太后寿辰之后不过半个月,一道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岭南王反了?!」
侯夫人少见的失了态,她难以置信看住定远侯,似乎想从对方脸上看出说笑的痕迹。
可定远侯的表情实在太过凝重,凝重到她不愿信也只得信的地步。
「那可、那可如何是好?」
宁远侯叹了口气:「陛下尚未有定论,但岭南王此番来势汹汹,还暗中联合了西疆,只怕……」
他的话虽没有说完,但就连我都听得出来,此战怕是不能轻易停歇。
岭南是在先帝时俯首称臣的,直到今年太后寿辰还送了贺礼。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看起来乖顺的附属国,竟会说反就反,还反得这么声势浩大。
若在先帝时。
此等大战自该定远侯挂帅出征。
但今上对定远侯府的猜忌一日深过一日,定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定远侯或顾渊再掌兵权。
「父亲。」
深思熟虑后,我开了口:「无论岭南还是西疆,是战还是和,都由陛下定夺,父亲不必思虑过重。」
这个想法许是有些大逆不道,但与我而言,如今的朝廷既然待定远侯府不公,定远侯府又何必急今上所急?
定远侯表情难掩震惊。
可不等他开口,顾渊便出了声。
「苏珞说得不错。」
于是定远侯震惊的目标又变成了顾渊:「爹,无论是战是和,都与我定远侯府无干,您就莫再杞人忧天了。」
定远侯忍不住想说话时,沉默良久的侯夫人也开口了。
「珞儿和渊儿说得对,侯爷,即日起你便称病吧。」
战事在即,心系江山安危的定远侯若日日上朝,怕是难免要主动请缨。
届时,无论他请缨的初衷是什么,只怕都会让今上更加忌惮。
既如此,倒不如索性做个甩手掌柜。
16。
未过几日。
岭南谋反,西疆来犯,定远侯重病无法起身的消息,就传遍了全京城。
如此紧要关头,今上自是不信定远侯病的这么凑巧。
不管为面子,还是为真心,最终还是派了太医来问脉。
好在侯夫人远见,决定要让定远侯称病的当天,便亲自盯着定远侯接连两天泡冷水澡、半夜睡觉不盖被子还不给饭吃,生生把年富力强的定远侯折腾病了。
来得程太医是陛下心腹,对方来得快走得也快,将定远侯病重到下不了床的消息带回了宫。
转天,今上流水似的赏赐便进了定远侯府。
瞧,哪怕到了如此危急之时,比起让定远侯重掌兵权退敌,今上还是更满意现状。
而后,总算看清今上用意的定远侯,一夜之间病得更重了。
侯夫人无奈:「先帝信重,他便总认为今上对侯府不至于猜忌至此,还惦记着披挂上阵杀敌卫国呢,如今也算借着这个机会让他看清了。」
我静静听着不敢开口,生怕一张嘴就说出大逆不道之言。
可就在这种紧要关头。
苏家却不知道被哪路猪油蒙了心,爹娘忽然带着苏瑶找上了门来。
本就心情不悦的侯夫人蹙眉:「他们来做甚?」
我嗤笑:「怕是来打秋风的。」
侯夫人哽了下,要笑不笑看住我。
「那就你亲自去应付吧,不必顾忌什么。」
我自然无有不应。
眼下,也到了该彻底跟苏家断绝往来的时候。
17。
明亮的厅堂内。
苏家一家三口仿若主人家似的端坐其中。
丫鬟掀起帘子,我不动声色走了进去。
摆不清位置的爹出声质问。
「怎么就你,定远侯夫人呢?亲家来了也不露面?」
娘阴阳怪气着:「就这一门亲家还摆这种谱,活该要被陛下打压!」
我径直坐上主位,开门见山。
「你们今日来做什么,直说罢,不必拐外抹角。」
爹娘霎时全都噤了声。
唯有苏瑶探头探脑地张望,含羞带怯地问。
「世子爷呢?爹娘好歹是他岳母岳母,他…他怎么不来?」
我转而看向苏瑶。
顾渊前几日便同我说过,太后寿辰当那日他曾偶遇过苏瑶。
当时她正被几个真正的纨绔纠缠,念在苏瑶是我胞妹,顾渊便出手救了她一次。
那日说起时,我们两个还当这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可瞧着苏瑶此刻面含春情打听顾渊的模样……
没想到,被爹娘溺爱到自视甚高,认为全天下除了皇子皇孙外无人配得上自己的苏瑶,竟会对顾渊起了念头。
「侯爷病重,世子在侍疾呢。」
苏瑶当即不满:「侯府上下这么多人,如何用得着他堂堂世子爷侍疾,我看分明是你——」
「瑶儿!」
苏瑶心思太过明显,爹只能赶忙打断。
见状,苏瑶气呼呼闭了嘴,娘又忙道:「前些日子,京中盛传世子对你动手一事,我与你爹放心不下便想着来侯府问问,要不还是让世子来一趟吧,若真有此事,便是地位悬殊,我们也要为你讨个公道才是。」
反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见顾渊一面,那我便成全了他们。
未有赘言,我当即便命人去请顾渊来厅堂说话。
「另外……」
娘又瞥了眼已然红了脸的苏瑶,犹豫着说:「太后寿辰那日,世子爷出手救了瑶儿一次,按着礼数该让瑶儿亲自道谢才是。」
「先说要为我讨公道,又说要让苏瑶当面道谢。」
我似笑非笑看住这意图明显的一家三口,问:「爹娘以为我当真看不出来,你们究竟打得什么算盘?」
18。
厅堂内的气氛有些凝滞。
好在顾渊来得很快。
他对外依旧是纨绔模样,纵使如今身处厅堂的是他岳家,他也视若无睹,只不耐烦地问我。
「你难道不知我如今正在父亲床边侍疾?好端端把我叫来做甚!」
我冲苏瑶扬了扬下颚。
「世子,娘说您在太后寿辰那日救了苏瑶,便说要让苏瑶当面与您道谢。」
爹娘忙不迭点头,苏瑶痴痴望住顾渊,像是恨不能把人装进自己眼睛里。
顾渊不慎对上苏瑶目光,当即不着痕迹朝我这边挪了几步。
见状,我又说。
「另者,爹娘听闻你对我动手的传言,说若此事当真,爹娘便要为我讨个公道。」
「当面对峙?」顾渊不屑冷笑:「本世子打便打了,还讨个公道,侯府之内本世子便是公道!」
他这副混不吝的模样一出,爹娘当即不敢再言。
唯有苏瑶,像是根本没看到顾渊这副恶人模样,不仅没被吓到,反而起身快步走到顾渊面前,期期艾艾地开了口。
「姐夫,那日……多谢你救了瑶儿,瑶儿实在无以为报,便、便……」
她两眼波光粼粼,面颊染上薄粉,便是个瞎子来了,也猜得出她那未尽之言是什么。
顾渊当即眉头一皱,大喝。
「熏死个人了,还不给本世子滚远些!」
而后,又怒视我:「再因着这种琐事把本世子叫来,看本世子则呢么收拾你!」
说罢,顾渊便急匆匆离了厅堂。
在他身后,苏瑶急切地追了两步后被小厮拦住,只能出声,唤得那叫一个幽怨婉转。
「姐夫~~~~」
若我没看错,顾渊好像是被吓得踉跄了下。
19。
顾渊离开后,爹娘重新恢复了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看了眼依旧期期艾艾望着顾渊离去方向的苏瑶,爹吐出口气出声道。
「你入侯府三年有余,却至今未能给世子生下一儿半女,京中皆道你是妒妇,容不得世子身边有别人这才挨了世子的打。」
爹捋捋进入户部后才续起的短胡,满脸不悦的训斥我。
「你可知因着你这名声,哪怕瑶儿到了婚配年纪,也无人敢来提亲,你知错不知!」
我哼笑了声,淡定看向一脸怒容的爹:「我竟不知,侯府私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来过问了。」
「放肆!」
爹猛一拍桌子,怒而起身:「私事?别忘了你是谁生谁养的!多年未有子嗣还不准世子纳侧,莫说在侯府这种地方,便是寻常人家你这种女子都是要被休弃的!」
「好啊,」我淡淡道:「那就有劳爹去同夫人还有世子说一声,请侯府休了我另娶吧。」
声势赫赫的爹被我噎了下,脸色也愈发难看。
娘趁机道:「苏珞,你若还有半分孝悌之心,合该将你妹妹接入侯府,为侯府开枝散叶才是正途。」
瞧吧,这才是他们今日前来侯府的真正目的。
「将苏瑶接入侯府?那该给她什么名分?侧室?妾室?还是通房?」
「还有,当初太后赏赐宫女侯府尚不愿要,你们凭什么以为,侯府愿意要她这么个……无才无德之人?」
素来容不得旁人说苏瑶半句不是的娘当即也怒了。
「别以为你进了侯府就真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别忘了你也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爹紧接着:「没心没肺的白眼狼,若不是我与你娘,你哪来的福气享这三年荣华富贵?如今竟还真敢摆起世子妃的架子了,像你这种不孝不悌的东西,活该生不出孩子,落得个被世子厌弃的下场!」
若换做三年前,我或许还会被他们这番话伤到。
可在侯府被厚待了几年,我早已不在乎他们这点冷言冷语。
也懒得再与他们啰嗦。
「来人,立刻将这几人撵出去,往后也再不准他们踏足侯府半步!」
小厮鱼贯而入,凶神恶煞把人盯住。
苏瑶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
「姐姐!我对世子是真心的!求你成全我吧!!!」
「姐姐放心,就算我进了侯府,为世子生儿育女,也定不会与你争风吃醋,我只想留在世子身边!!!」
边叫,她边冲出门去,拔腿往顾渊方才离开的方向追去。
眼见小厮被她如此奇葩行为震在原地,我又道。
「还不快把人拿住,惊扰了侯爷养病你们哪个担待得起!」
20。
总算把人丢出侯府。
我立刻返回侯夫人身边,当着顾渊的面,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笑话似的讲给了前者。
侯夫人看看我又看看顾渊,接着凝神回忆了下苏瑶,最终道。
「她怕不是疯魔了吧!」
我忍着笑摇摇头,打趣顾渊:「世子爷怎么说?」
顾渊狠狠一颤,飞快道:「我说什么说!若知道她是这么号人物,我那日说什么都不可能帮她!」
沉闷几日的侯府难得出了这样的大笑话,我与侯夫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哧哧笑出声。
顾渊无语到大翻白眼,起身飞也似地离开,去侍疾了。
定远侯卧病在床期间。
今上派出大军与岭南、西疆开战。
只是,他派出去的大多都是尸位素餐之辈,不仅没能退敌,反而还被对方攻城略地,短短月余边丢了十几座城池。
可即便如此,在朝中有人提出,请定远侯出山时,今上仍旧不愿意。
当然,无论他愿不愿意,定远侯如今沉疴在身,哪怕圣旨降临怕也无法接旨出征。
固执己见的今上,终于迎来兵临城下的困境。
遥想先帝当年也算文治武功无有不成,可惜生得儿子满心满眼只有皇权,生生葬送了这大好河山。
而在如此危急关头,今上也终于松了口。
「圣旨到!!!」
太监尖利的嗓音传来。
侯府大门拉开,捧着圣旨的小太监一阵风似的刮进来。
对方面色惊惶,急急道。
「圣旨到!陛下有旨,命宁远侯出兵退敌!宁远侯快快接旨!!!」
21。
宁远侯府院子里,除了依旧重病在床的宁远侯,呼啦啦跪了一片人。
传旨太监急得眼都红了。
「宁远侯快快接旨!」
侯夫人泪如雨下,哽咽道:「公公见谅,侯爷他自月初病了便一直未见好转,如今连床都下不得,如何还能出征退兵啊!」
传旨太监傻了,或许就连这些太监都认为,宁远侯打从一开始就是在装病吧。
「不可能!宁远侯他、他……」
哪怕就连今上的心腹太医都来侯府问过脉,他们也断不会尽信。
一如他们所侍奉的今上。
顾渊仍旧做着他的纨绔自己,二话不说便将传旨太监踹了个跟头。
「我爹病得话都快说不出了,你竟还敢如此揣测!你莫不是想给我们宁远侯扣一个忤逆圣旨的欺君之罪!」
他眼下目眦欲裂宛如修罗,又素来「盛名」在外,传旨太监哪敢同他硬碰硬,忙不迭磕头求饶。
但传旨太监说到底只是个跑腿传话的,再怕也得把今上的意思说清楚。
「世子爷,眼下岭南西疆几路大军齐逼京城,若侯爷再、再不出山,只怕京城危矣、陛下危矣,世子爷!不是奴才胆敢揣测,实在、实在……」
小太监一个劲儿往地下猛磕,哪怕额头血肉模糊了也没有停下。
顾渊冷笑:「实在如何?不若公公替我向陛下问上一句,我这宁远侯世子倒是身子康健,不知陛下敢不敢让我领兵出征!」
这话一出,不止宫里来人,便是宁远侯府众人也都傻了眼。
侯夫人怒道:「你胡沁什么!」
顾渊却依旧道:「陛下若敢命我出征,我便是马革裹尸又有何妨!」
「你、你!」
侯夫人急得直跺脚,这下是真要被顾渊气哭了。
我却忽然明白过来,今时今刻,便是顾渊苦等已久的机会,于是紧跟着上前一步道。
「劳公公替我也带句话,臣妇愿与世子同往!」
22。
传旨太监行尸走肉般带着人离开了。
屏退左右,侯夫人两眼红得吓人看向我与顾渊。
「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是想气死我吗!」
顾渊一撂衣摆,直挺挺跪在侯夫人面前:「娘,儿子自毁十数年,才等了如今的机缘,娘,定远侯府的儿郎,自曾祖父起便都是注定要征战沙场的,求母亲成全!」
说罢,他郑重其事,向侯夫人磕了一头。
见状,我也跪了下来,侯夫人又含泪向我看来。
「母亲,您准我读书,教我习武,曾对我说女子虽不能为官建功,却也不该当真甘愿做那困于后宅的无知妇人!」
「你、你也……」侯夫人嗓音颤抖:「我当初说那些话,并不是让你去打仗啊!」
我压下喉间哽咽,继续道。
「可我也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就像世子说得那样,若能有此一早,纵使马革裹尸又有何妨!」
侯夫人左看看顾渊,又看看我,最终双眼一闭滚下两行热泪。
我知道,她终究还是妥协了。
不到半个时辰,传旨太监去而复返。
「陛下有旨,命定远侯世子、世子妃即刻领兵退敌!」
令下圣旨,我与顾渊一道,跟在侯夫人身后去见了定远侯。
尚在病中的定远侯,得知此事,定定瞧着我们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满室沉默中。
侯夫人亲自捧出一披银甲来到我面前。
「这是我出格前,我爹娘一道为我锻造的,可惜我至今没有机会穿上它,珞儿,」她忍着泪说:「如今,这银甲便传给你罢。」
而后,侯夫人亲手为我穿上了那披银甲。
久未能说出话的定远侯,在我与顾渊临行前忽然开口。
「渊儿,你与珞儿和离罢。」
23。
我惊讶回头,错愕望向定远侯。
病了许久也老了许多的定远侯,强撑出一个笑容:「珞儿,这桩婚事本就是定远侯府算计来的,如今既已到了这步田地,已不必继续将你禁锢在此。」
我身体轻颤,虽知可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却还是依稀猜到定远侯接下来要说的话。
「待你与渊儿和离,我与夫人便认你为义女,从今往后,你便不必再做宁远侯府世子妃,只需做你自己便是。」
或许早在说出这番话之前,宁远侯便已然猜到了我与顾渊的决断。
他定定看住我们,说出最后一句。
「无论你们打算如何,只一条,绝不可与岭南西疆狼狈为奸!」
顾渊沉眉抱拳:「儿子明白。」
我也应道:「是。」
最终,在我和顾渊双双签下,侯府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好的和离书,再次拜别宁远侯与侯夫人后。
我与顾渊,在传旨太监焦灼的催促声中,并肩走出了宁远侯府。
护城河对岸。
汇聚一起的岭南与西疆大军,来势汹汹。
多年来佯装纨绔,却依旧熟读兵法、刻苦武艺的顾渊,在众人或惊诧或不屑的目光中登上城楼。
破空一箭,射杀西疆大将。
相识三年,我终是见到了侯夫人总挂在嘴边的那个。
自少时起便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我学着他的模样弯弓搭箭,羽箭呼啸而去,直直钉入岭南将领眉心。
城墙之上,顿时呼声震天。
杀人的滋味儿果然与侯夫人说出那般,并不叫人舒坦。
我与顾渊相视一笑,趁岭南与西疆大乱之际,各率一路兵马自京城东西两侧城门杀出。
首战告捷。
24。
是夜。
初尝败绩的反军退至京城十里外安营扎寨,重整士气。
如此良机怎能放过?
子时刚过,连绵不知多少里的军营中,两路反军的士兵歇息不久。
忽的,一声尖利呼嚎乍响,睡梦中的士兵猝然惊醒,提刀冲出时便见营中已然火光大声。
几道又快又锐的响声再次传来。
冲天火光的映照中,惊急交加的士兵,提刀挥向身旁同袍。
距离兵营百米之外的山头上。
我立在夜色下,缓缓吐出胸口浊气。
营啸。
是我从往常看过的那些兵书中记下的一个计策,最适用于如今这般军心不稳之时。
「难怪当初父亲不止一次遗憾你不是个男子。」
望着远处杀声震天的敌营,顾渊感慨。
我笑笑:「我如今可比大多数男子厉害得多呢。」
又望了眼早就乱成一团的敌营,顾渊抬起手臂倏地紧握成拳,与此同时,悄无声息立在我们身后的大军整装待发。
「全军,听我号令!杀!!!」
顾渊一骑当先。
率数万大军冲杀而去。
我站在原地,等着看他收割胜利的果实。
25。
鏖战几个月,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这场由边关袭来京城,又从京城打去边关的战争。
终于迎来了终结。
我与顾渊分别率领大军,他去岭南,我往西疆。
双双得胜而归。
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我与顾渊尚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今上居然好端端的驾崩了。
得到侯夫人送来的消息,我立刻率领一队人马快马加鞭赶往京城。
今上是先帝唯一活着的子嗣,又因年纪尚小未得子嗣。
如今陡然驾崩,只怕才平外贼,又要兴起内乱。
日夜兼程半个月,跑死了三匹马,我终于赶回京城。
与我想象中的京城大乱不同。
初入城门时,入目便是一派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
「小姐。」
届时,一道人影纵马疾驰而来,待对方靠近我才认出是侯府的人。
从我和顾渊和离起,侯府上下便改称我为「小姐」了。
经他一番告知我才知道,原来早在我与顾渊各率大军前往西疆与岭南时,沉疴数月的宁远侯便一扫沉积,重归了朝堂。
至于传信中的今上驾崩也是假的。
实情是,在我与顾渊远征之际,今上妄图派出暗卫妄图屠戮侯府满门,再嫁祸我与顾渊表面平乱实为谋反。
侯爷与侯夫人当即大怒,再不管什么君臣之道,率领亲兵潜入宫苑,先一步挟持了今上与太后。
今上虽心狠手辣,却又实在不成器,宁远侯才抽出佩刀便被吓了个屁滚尿流。
于是,一场兵不刃血的改朝换代,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成功了。
听完对方一番讲述,我:「……」
26。
待到顾渊归朝之时。
宁远侯已然坐上龙椅,君临天下。
才酣畅淋漓打了场胜仗,挽救天下百姓于水火的顾渊被封为太子。
至于我,则成了历朝历代的头一位镇国公主。
顾渊忧心忡忡:「成了太子,往后是不是又不能领兵打仗了。」
我无言默认。
顾渊悲愤长叹:「可我才打了一场仗啊!」
我沉默拍拍他的肩。
「没关系,往后但凡我打的仗,都算你一份。」
顾渊悲愤依旧,可事情已然注定,哪还有更改的机会。
这太子之位,他想做也得做,不想做也得做。
「珞儿,」顾渊暗中撺掇:「要不咱们缓缓,你来当这太子,我去当那镇国皇子!」
他当我是傻的吗?
父皇自登基,整日夙兴夜寐,人看着还好,实则早就苦不堪言。
放着自由自在的公主不做,去做将来注定同样苦不堪言的太子,我又不是疯了。
「谢了,我觉得公主就很好,你就乖乖认命吧。」
顾渊至此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上了兢兢业业的太子之路。
至于我那离谱到,得知我做了镇国公主后,便异想天开妄想让苏瑶去做太子妃的我那双爹娘。
我亲自带领一队亲兵,杀到苏府,杀了不知多少敌军的佩刀摘下来往桌上一扔。
大马金刀坐下来看住那腿软到已经跪地不起的一家三口。
「先前,你们不是说,想让苏瑶进侯府开枝散叶吗?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好。」
苏瑶愤愤:「世子已然成了太子!如今哪还有什么侯府!苏珞!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嘴角微挑,对她说。
「提醒你一声,我如今姓顾,是父皇亲封的镇国公主,你再敢胡言乱语,当心被御史台告一个欺君犯上。」
苏瑶还想说话,被宠了她十几年的爹一耳光抽地摔到地上。
「闭嘴!再敢多说一句,为父亲手了结了你!」
略过爹娘乞求的目光,我云淡风轻道。
「怎么没有侯府,几位莫不是忘了,父皇前些日子才金口玉言亲封了一位嵬憨侯。」
这嵬憨侯,便是对外早已驾崩,实则已经同先太后一道搬出宫,被父皇圈禁在一处破落府邸中的「先帝」。
可惜,嵬憨侯早被顾渊想法设法绝了生子的可能,苏家人想开枝散叶的想法怕是得落空了。
「我不!我不!我要见太子,我要见顾渊!!!」
苏瑶发出凄厉的尖叫。
「我不信他对我没有一丝情谊!否则当初怎么会救我!!你让顾渊来见我啊!!!」
我命人塞了她的嘴,将这一家三口打包送去了嵬憨侯府。
不必想都知道,这座府邸往后的生活,该有多鸡飞狗跳。
处理完私事。
我被父皇急招入宫。
「北漠作乱,镇国公主即刻率十万大军,出征平乱!」
「儿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