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小时,抢救室门口的灯终于熄灭,沈皆宴被推了出来。许想和魏宁一起跟了过去。沈皆宴戴着氧气罩还在昏睡。
主治医生摇摇头,情况不容乐观。爆炸冲击波直接作用下,沈皆宴的颅脑受到了损伤,而他的肺、肝、脾也有不同的损害。
许想泪光潺潺,主治医生给了沈皆宴很可能会成为植物人,终身躺在病床上。
闻此,她却有了死一般的冷静,今晚是关键的一晚,如果熬不过今晚,沈皆宴就没有苏醒的可能性。
她透过透明玻璃窗看着躺在ICU病房内的沈皆宴,本来如此鲜活的一个人,忽然全身上下插满了各种仪器,死气沉沉地躺在那里。
她的胸口感到巨疼,无边无际的悲伤如潮水一般袭来,很快就吞噬了她。即使重启了一年,她依然还会失去他。
她无力地靠在白色的墙上,耳机充满轰轰声响,整个走廊里小声传来了窃语声和啜泣声,她却希望这一刻是安静的,她希望这一次,她失去听力,听不到悲伤的声音。
手中的手机猛地响起,她揩了揩眼泪,找了个角落接起了手机,斐由美对着她道:“想想,我去警局做笔录了,警察一定会抓到顾灼的。”
“嗯……”她哽咽道。
“沈皆宴,他……”斐由美欲言又止。
许想的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着转,她哑着嗓子:“他做完手术了,现在在ICU病房里。”
“嗯,想想。你注意休息,还有……”顿了一下,斐由美又道,“今天其实我逃出福利院的时候,又折回去了一次。”
许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问道:“你又回去了?”
“对,我去拿包的时候,在楼下撞到了沈皆宴,他让我不要上楼,把一本书丢给了我。当我逃出福利院两分钟后就听到了爆炸声。我才知道……”斐由美的声音越来越低。
许想继续追问道:“那是什么书?”
“我后来发现那不是一本书,仿佛是一本笔记,全部都是数字。”斐由美回道。
许想忽然想到什么,她跟沈皆宴打电话之时,他就在找于珍珍手抄的剧本,或许那不是一本少抄的剧本,而是于珍珍留下的一本密码笔记。这很像是自己小时候跟母亲做的游戏,数字最后可以解密成汉字。
“由美,我能不能看看这本书。”
“好。我明天带给你。”
许想挂了电话,刚刚回身往ICU病区,发现忽然来了很多医生,她意识到情况不对。急急跑到玻璃窗前,一群医生已经到了病房,他们在用除颤仪对沈皆宴进行最后的抢救。
一下接着一下,但是心电监护仪上却没有波澜,当最后的曲线变成为一条直线,心脏停止跳动。
许想万箭攒心,齿关紧扣着。她喘不上气,说不出话,前些天还跟她一起买彩票,陪她做三件她一直不敢做的事情的男人,现在死了。
她看到白色的床单罩住了他的脑袋,她听到从病房里的医护人员对着她说“节哀顺变。”她感到浑身无力,巨大的悲痛侵袭而来,她的阿宴,死了。
天旋地转,轰隆的一声巨响,她的世界崩塌了,她就这样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一天后,她从床上苏醒,看到的人是斐由美和翟星远。他们很沉默地看着她,她也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再次面向冰冷的墙。
她咬着牙,忍着哭。最后是斐由美说了话:“想想,你让我带的书我带来了。我煮了点粥,先放在这里,多多少少你都得喝一点。还有……顾灼被警方逮捕了。他不会再出来做坏事了……”
许想感到疲累,她不想再听斐由美的话,待到二人要离开,她忽然冷静地问道:“阿宴的葬礼是什么时候?”
“明天。”斐由美又道,顿了一下,她又说,“如果你不舒服……”
“我要去,由美。”
斐由美道:“好,我陪你。”
第二天清早,斐由美来接许想,她已经换好了长裙,是一件纯黑色的连衣裙,领口系带,打着漂亮的蝴蝶结,百褶裙摆,可爱又不失优雅。她化了淡妆,整个人精神了许多。但是她很瘦很瘦,像是忽然之间变成了一道影子。她明明漾着笑,却美得那么苍白。
斐由美在原地怔忪了很久,许想努力牵着嘴角:“好看吗?由美?”
“好看,我的想想最好看了。”
“那阿宴会喜欢这样的我吗?”
她的眼瞳沉静,双手提着裙角,转了个圈给斐由美看。
斐由美感到心口倏然一震,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楚感涌上心头,许想长得那么纤细灵秀,笑起来就像是个小太阳,眼里仿佛永远带着光,即使她遭遇了那么多人生的起伏,她的眼睛永远那么清澈。可这一刻她明明在笑,却像是一个早就捏好的泥塑。
她微笑地看着许想,说:“会的,他会喜欢的。”
许想捧着一束菊花,眉眼弯弯,眼里闪着清澈的光:“由美,我们走吧。”
斐由美看着她强扯的笑意,点点头说:“好。”
两人一路驱车到了妙峰山,又走了几百个台阶,才到了墓地。魏宁、程正涵和翟星远等人已经到了现场。魏宁看起来很憔悴,她短短说了几句话,就哭了起来。
现场的仪式很短,很快就结束了。而许想一句话未说,等到众人离开后。她才对斐由美道:“由美,我想和阿宴说几句悄悄话。”
斐由美点点头,说:“那我在旁边等你。”
“好。”
等到墓地只剩下她一个人以后,她的情绪才彻底崩溃,她看着墓碑上那张年轻的照片,眼泪潺潺流下,于珍珍告诉过她,人死了以后,灵魂会有斑斓的颜色。她忽然想,阿宴的灵魂是什么颜色,会不会像是彩虹一样,有七种颜色。
她站在坟墓前,沉默了很久,才道:“阿宴,你知道,我是个特别有仪式感的人。可我没有想到我和你之间最后的仪式感竟然是在告别仪式上。”
“我不想这样跟你告别。我们还会再见的,对不对。”许想的眸光忽然变得坚毅,她放下了菊花后,转身迈着大步离开。
她下了决心,她要重新和沈皆宴相遇。
告别仪式后,她回到了剧院,正常上下班,月翅女巫的表演正常进行。只是一下班,她便回家。那本斐由美留给她的那本书,就是母亲留下的笔记。笔记是用典型的代换密码写成。笔记清楚地把每个数字代换成字母,最后,她把每一页的数字换算成了文字。
她很快翻译了整本笔记本,这本笔记是母亲写的自传体小说。
她写了自己漫长的一生,提到了她知道人生可以重置的秘密,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那年她才12岁,住在了外婆家。于珍珍的外婆就是许想的太婆婆,住在很偏远的山村,叫做彩虹村。村里四面环山,不通公路,经过几公里的幽暗山洞才能到达这个山村。
可一旦到了这个山村才发现这是个世外桃源,绿山环绕,田地的颜色,有深有浅,一道道田埂的分割线,形成了漂亮的彩虹山坡。因此得名彩虹村。
而这不是最神奇的地方,最神奇的地方是,整座山村的老人的平均寿命都超过了百岁。而最年长的老人就称为月翅女巫。
读到这里,许想终于明白了月翅女巫的来由。
她继续往后翻译,母亲提及了当年的她见到了月翅女巫,村里的人说月翅女巫已经是一位年过200岁的老人,可她见到面的时候,发现月翅女巫很年轻,有乌黑的长发,白皙的脸庞。看起来年龄不过三十多岁而已。
她很好奇,偷偷地问了外婆,为什么月翅女巫这么年轻啊?
外婆大声笑道:因为月翅女巫已经重启过很多次人生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外婆,问道,什么叫重启人生?
外婆笑着回道,就是不断地重复同样的一年,这一年的故事你差不多猜到了结局,但你还是决定不断重复重复。
她还很小,有些不理解外婆的意思,又问道:那不是像是背课文一样,不断重复地朗读背诵?
外婆点点头,她还是不解:那重复的意义在哪里?
外婆思忖了很久,回道,重复的意义是,是在漫长的时光里找到奇迹。
于珍珍那年才12岁,她不知道她来到那个村庄正是因为外婆决定为她重启一次人生,因为她的妈妈正是在12岁的时候去世,她想让于珍珍救回母亲。
于珍珍也是在重启人生的那一年,才理解了外婆对她说的那句话。
重复的意义是,在漫长的时光里找到奇迹。
原来重复的意义在于,你可以从同一本书当中读出不同的故事,从同一首歌听出不同的感情,而人生吧,重复的意义在于你多了一次逆转人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