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不必如此紧张。”
一个苍老、温和,却又仿佛历经万古轮回、洞悉世间一切奥秘的声音,悠悠响起,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打破了这片凝固了时光般的永恒寂静。
那声音并非来自前方垂钓的身影,而是直接从澄澈如镜的湖面上氤氲而生,带着水汽的微凉,渗入李遇的四肢百骸。
垂钓的老者依旧稳坐青石,背影与天地融为一体,声音却清晰地在他识海中回荡:
“你心中所惑,老夫尽知。可是在惊异,在这方被仙帝诅咒、绝灵锁天的死寂星辰之上,为何还有我这一把行将腐朽的老骨头,尚能苟延残喘?”
李遇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强行压下那翻江倒海般的惊涛骇浪。
他对着那仿佛亘古不变的背影,深深躬身一礼,声音因极度的震撼与凝重而显得异常沙哑,如同砂砾摩擦:
“晚辈李遇,拜见前辈。
登天塔百层所见……已彻底颠覆晚辈认知。
苍梧星绝灵锁天,合体境乃万古禁忌……前辈……您究竟是如何……”
他喉头滚动,那巨大的疑问几乎要破胸而出。
“如何规避了那仙帝布下的绝灵锁天大阵的无情抹杀,对吗?”
老者轻轻一笑,笑声里带着湖水的清冷与一丝洞穿世事的了然。
“问得好。这……也正是老夫枯坐于此,守候万载光阴,等待你的原因之一。”
话音落下,他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动作慢得仿佛牵动了万载时光的尘埃。
斗笠边缘抬起,露出一张布满深刻沟壑的脸庞。
那皮肤早已失去了光泽,如同被亿万年风霜反复雕琢、皲裂的古树老皮,每一道皱纹都镌刻着岁月的无情流逝与沉重的过往。
然而,斗笠阴影之下,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
那目光清澈纯净,宛如初生婴儿般不含杂质,却又深邃浩瀚,仿佛蕴藏着宇宙生灭、星河轮转的无上至理,能轻易穿透人心,直视本源。
这双眼睛静静落在李遇身上,没有丝毫审视的威压,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近乎悲悯的平和,以及一丝……深藏其中、难以言喻的灼热期待。
“老夫道号‘守拙’,忝为昔日造化仙宗于此苍梧分脉的……最后一位护道者。”
老者,守拙老祖,语气平静无波,如同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至于你心中那如山的疑惑……”
他抬起那只枯瘦如柴、仿佛只剩下骨骼与一层薄皮的手,对着脚下平静无波的湖面,轻轻一点。
嗡——
刹那间,天地色变!
清澈的湖水瞬间消失无踪,化作一片深邃无垠的幽暗虚空!
浩瀚无边的星辰图景在其中缓缓铺展、旋转,星光如尘,银河似练。
而在那无垠星海的中央,一颗星辰被无数粗壮、冰冷、闪烁着不祥幽光的灰色锁链死死缠绕、勒入星体!
那锁链仿佛活物,深深嵌入星辰本源,贪婪地吮吸着生机。
星辰本身更是被浓稠如墨、翻涌不息的恐怖魔气所笼罩、侵蚀——
那正是苍梧星在宇宙中的投影!
一个被层层枷锁禁锢、魔气深重、濒临死亡的囚徒!
“绝灵锁天大阵,”
守拙老祖的声音如同在诵读一段被时光掩埋、浸满血泪的古老祭文。
“乃是昔年仙帝的无上神通。它锁死的,不仅是整颗星辰的天地灵气,更是此方世界的‘大道法则’本身!
其核心意志,便是抹杀一切试图在此界突破合体、触碰更高生命层次与法则本源的存在!”
他的目光穿透那星辰投影,落在那无尽的锁链上,带着冰冷的洞悉。
“所以,答案其实很简单。老夫……并非在此界突破的合体境。”
李遇瞳孔骤缩:
“前辈来自……上界仙界?”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守拙老祖却微微摇头,枯槁的手指精准地点向那被锁链缠绕的星辰投影核心深处。
在那里,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却散发着微弱而不屈灿金色光芒的点,如同风中残烛般顽强闪烁:
“非也。老夫的本体……早已在万载之前,为守护宗门道统、抵御域外强敌时……便已彻底陨落于那场惨烈的仙界战场之中了。”
“什么?!”
李遇如遭雷亟,脑中一片轰鸣,几乎站立不稳。
陨落了?!
那眼前这位气息渊深如海的存在……
是什么?
一缕执念?
一道幻影?
“此乃老夫仅存于世间的一道残魂,”
守拙老祖的语气带着一丝尘埃落定后的坦然,以及挥之不去的沉重自嘲。
“依托宗门至宝‘定星盘’崩碎后残留的核心碎片,再融合了当年那位牺牲自我、以生命为代价强行偷渡通天塔降临此界的太上长老,所遗留的一缕珍贵空间本源印记,并以这方‘小归墟秘境’为根基,才得以……勉强维系这点存在。”
他顿了顿,似乎在感受着残魂的虚弱,继续道:
“那‘定星盘’碎片虽小,却内蕴乾坤,自成一方微缩界域,蕴含着一丝微弱却独立于此界法则之外的,仙界法则烙印。
而这片‘小归墟秘境’……”
他环顾四周这方小小的天地,目光深邃。
“更是当年在空间风暴的夹缝中,意外捕获并强行稳固下来的一小块‘法则飞地’。其根本,更接近于破碎的仙界遗骸,而非苍梧本土的天地胎膜。”
守拙老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李遇身上,那深邃的眼底仿佛有星辰在生灭:
“因此,老夫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漏洞’,一个钻了那锁天大阵规则空隙的‘错误’。
我不能离开这秘境半步,一旦踏出,这道残魂立刻就会被大阵那无处不在的法则意志感知,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瞬息间便会被彻底抹杀,不留痕迹。
我的力量也仅限于此秘境之内,且每一次动用,都如同剜心剔血,残魂便虚弱一分,‘定星盘’碎片的光芒便黯淡一分,距离彻底消散也更近一步……”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万古孤寂的苍凉:
“说到底,老夫不过是这颗被诅咒的囚笼星辰之上,一个苟延残喘、守着宗门最后一点星火余烬的……守墓人罢了。”
真相竟是如此!
悲壮!
无奈!
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瞬间攫住了李遇的心脏。
眼前的合体老祖,竟是以如此取巧、如此悲凉的方式存在着!
一个依托秘境碎片和至宝残骸、无法离开、力量受限、时刻游走在消散边缘的“伪合体”!
这完美解释了他为何能存在于此绝地,也残酷地揭示了他为何无法亲自出手,干预苍梧星那日益深重、即将吞噬一切的滔天魔灾!
“万载枯守,形销骨立,只为等待一个变数。”
守拙老祖的目光再次牢牢锁定李遇,那原本平和的眼神深处,终于燃起了一丝足以焚穿万古沉寂的灼热火焰。
“一个能登顶通天塔百层,获得上界遗留最后契机的变数!一个能真正承载苍梧星亿兆生灵最后一线希望,破开这万古死局的……天命之人!”
“李遇!”
守拙老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惊雷炸响,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万钧之力,狠狠撞击在李遇的神魂之上,字字如洪钟大吕,震彻秘境:
“你体内的混沌珠,便是苍梧星遗失、破碎的星核最后一块核心碎片!你所融合的星核剑魄,便是斩断枷锁、破开死局的唯一钥匙!仙界造化仙宗耗费巨大代价、燃烧无数推演者神魂才窥得一线天机所预示的‘仙种’……便是你!”
“老夫残魂苟存至今,燃烧万载时光,唯一的使命,便是在此刻,在此地,将宗门最后的积累、关于锁天大阵亿万次推演所得的玄机、以及重返苍梧星核心节点的关键星路与秘法……尽数交托于你!”
“苍梧星的命运!亿万生灵的生死轮回!皆系于你一身!时间……真的不多了!”
守拙老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与沉重,那投影中星辰上翻腾的魔气仿佛更加汹涌。
“那魔煞天宗侵蚀星辰本源的速度,远超你我最坏的想象!他们甚至……在利用、在扭曲那锁天大阵本身的压制之力,加速星辰的堕落!
你必须尽快成长起来!强大起来!找到方法,重返苍梧星核,斩断魔根,夺回……不!是重塑星核!点燃这方死寂世界的最后生机!”
守拙老祖的话语,如同亿万钧神山,一字一句,狠狠地、不容置疑地砸在李遇的心坎上,碾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与退路。
眼前只有一条路——一条浸满血与火、铺满荆棘与白骨、通向未知深渊却必须踏上的绝路!
而这位枯守万载、以残魂守候希望的老人,便是他在这绝望深渊中,所能遇到的唯一、也是最古老、最坚实的指引者与最后的薪火!
李遇迎着守拙老祖那灼灼如烈日、饱含无尽期待与托付的目光,眼中的震惊、迷茫、骇然……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被星核剑魄与混沌珠共同点燃的火焰升腾而起,最终在他眼底凝结成磐石般的坚定与一往无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秘境的灵气与万古的沉重一同吸入肺腑。
然后,他无比郑重地整理衣袍,拂去并不存在的尘埃,对着这位可敬、可叹、可悲的守墓人,对着这位将最后希望寄托于己身的护道者,深深一揖!
腰身弯下,直至九十度,头颅低垂,姿态恭敬而虔诚,如同承接万古之重。
“晚辈李遇,愿承此任!”
“万死不辞!”
“请老祖……教我破局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