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孤峰,绝非寻常高山之属。
它更像一柄自北境万里冰原腹地悍然刺破苍穹的太古神剑,孤绝、冷厉、睥睨万古。
其存在本身,便是一种对天地常理的无情嘲弄。
在广袤无垠、一马平川的极寒冻土上,它如此突兀地拔地而起,棱角嶙峋,直指九天云霄。
远眺之下,那擎天撼地的轮廓,分明是某位早已湮灭于时光长河的远古战神遗落尘寰的绝世兵刃,其磅礴气势,足以令苍穹低首。
山体通体流转着一种近乎金属的淡青色冷光,表面布满了深邃繁复、纵横交错的巨大沟壑。
这些并非寻常风雨侵蚀的痕迹,而是天地初开、混沌分判之际,裹挟着创世伟力的无尽雷劫疯狂劈打烙印下的不朽伤疤。
每一条沟壑深处,都蛰伏着难以言喻的奇异能量波动。
当极北之地那稀薄而苍白的日光流转,掠过这些古老伤痕时,便会折射出微弱却穿透亘古的光芒,如同沉睡巨神缓缓睁开的眼缝。
世代相传的秘闻中,这座孤峰,便是那柄太古神剑的剑鞘本身,其内封存着足以颠覆乾坤的无上剑道终极奥秘。
“北境孤峰,天地之剑,剑修至境,唯此一峰。”——《万剑谱》中这句语焉不详却重逾千钧的古老预言,如同魔咒,烙印在每一位剑修的魂灵深处。
在苦寒之地的修士口中,孤峰被赋予了无数神秘莫测的传说:
有人笃信它是开天辟地时诞生的第一缕剑意所化,亦是终结万物的最后一道锋芒,承载着整个寰宇的剑道本源;
也有人断言,孤峰非山非石,而是一位早已坐化万古的剑仙遗骸所化,其一身剑骨历经天地精气千万年淬炼,终成不朽丰碑;
更有惊世骇俗者,视孤峰为一座巨大的门户,其内自衍洞天,直通那虚无缥缈、只存于传说中的剑仙界。
无论传说如何光怪陆离,都无法撼动一个冰冷的事实——北境孤峰,是修仙界公认的九大绝地之首,是令无数剑修心驰神往却又闻风丧胆的终极圣地,是荣耀与死亡交织的永恒墓碑。
罡风,是这里永恒的主宰。
它们并非寻常风雪,而是裹挟着亿万玄冰微粒、足以切割空间的无形利刃,发出凄厉如万鬼同哭的尖啸。
时而如婴儿夜啼,穿透骨髓;时而似远古巨兽濒死的咆哮,震荡神魂。
这便是典籍中记载的“镇魂风”——它不仅轻易撕裂金丹期以下修士的护体灵光,将其血肉连同元神一并冻结、粉碎,更能直接侵蚀心神,诱发无尽幻象与疯狂呓语。
山体,陡峭得令人绝望。
万年玄冰覆盖其上,光滑如镜,折射着森冷死寂的幽光。
这玄冰非同寻常,乃是汲取了北境亿万年极寒本源精华所凝,其坚硬程度堪比中品灵器,寻常法器劈砍其上,连一丝白痕都难以留下。
无处借力,无处容身,纯粹的垂直冰壁,便是对攀登者最残酷的审判。
空气稀薄得如同置身真空,极致低温不仅冻结血肉,更仿佛连流淌的灵力都要凝固。
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如同将无数细碎的冰针强行吸入肺腑,带来撕裂经脉的剧痛。
灵力运转艰涩如陷泥沼,神识感知被压缩到极限。
每年,自负的剑修如飞蛾扑火般涌来。
山下广袤的冰原,早已成为一片森然坟场。
累累白骨散落其间,有些甚至还保持着向上攀爬的姿态,被永恒冰封,成为孤峰脚下最触目惊心的装饰——那是一顶由破碎梦想和凝固绝望铸就的荆棘冠冕,无声诉说着挑战者的悲歌。
能活着归去者,十不存一;
能真正触及山体者,已是翘楚;而能向上攀登一段距离者,更是凤毛麟角。
然而,正是这吞噬一切的绝境,如同黑暗中最致命的诱惑,吸引着无数剑修前仆后继。
因为传说,唯有在如此彻底的绝望与极限中,剑心方能被锤炼至纯粹无瑕,剑意方能触摸到那缥缈的至高之境。
云澈的每一步,都踏在生与死的边界线上。
他放弃了相对平缓的常规路线,毅然选择了孤峰东侧那近乎垂直、凶名赫赫的“砺剑之崖”。
这里的冰壁不仅光滑如镜,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古怪力场,如同无形的枷锁,沉重地压制、干扰着剑修体内剑元的流转。
每一次调动剑气,都像在粘稠的冰浆中奋力挣扎,耗费数倍心力。
“砺剑之崖……剑修的试金石,亦是……埋骨地。”
云澈的唇齿间艰难挤出低语,瞬间便被呼啸的镇魂风吞噬。
剑宗古籍记载,百年前那位惊才绝艳的宗主凌天剑尊,便是由此路登顶,于绝境中领悟“无上剑心”,成就一代传奇。
云澈效法先贤,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单薄的青色剑袍外,罩着一件由北境异兽皮鞣制的防寒斗篷,此刻在足以冻结灵魂的酷寒下,薄如纸片。
体内剑元疯狂运转,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而锋锐的护罩,勉力抵御着无孔不入的罡风和深入骨髓的极寒。
他的脸庞早已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冰霜,眉毛、睫毛上凝结着细密的冰晶,仿佛戴上了一副冰雪面具。
唯独那双眼睛,在冰霜覆盖下,燃烧着两簇不屈的火焰,比极地的星辰更加明亮。
攀爬,是纯粹的意志与蛮荒自然的角力。
每一次向上的移动,都需要将全身剑元凝聚于指尖一点,化作实质般的锐利锋芒,狠狠凿入堪比精钢的万年玄冰。
这过程,是心神与体力的双重极限压榨。
寻常金丹剑修,纵使全盛之时,也难以支撑一个时辰。
而云澈,已在砺剑之崖上,与死神共舞了一天一夜。
十指早已血肉模糊,每一次奋力凿击冰壁,都伴随着撕裂的痛楚,在青幽的冰面上留下刺目的鲜红。
极寒瞬间将热血冻结,凝固成暗红的冰晶,如同一条以生命和意志铺就、蜿蜒向上的血色天梯。
“呼——哧……”云澈猛地吸进一口寒气,那感觉如同吞下无数把冰刃,在肺腑间疯狂切割。
他不得不暂停,将冻得发紫的右手颤抖着探入怀中,掏出一个温润的小玉瓶,倒出仅存的几枚赤红丹药之一——剑宗秘宝“回元丹”。
此丹能在瞬息间强行压榨潜力,补充部分枯竭的剑元,代价却是在药力化开的刹那,承受千刀万剐般的剧痛,持续整整一刻钟。
对常人而言,这是搏命时最后的底牌。而云澈,这已是攀崖途中的第三枚。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狂暴灼热的洪流瞬间冲垮了近乎冻结的经脉。
预料中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云澈的身体剧烈痉挛,牙齿死死咬住下唇,鲜血混着冰碴渗出。
在这万丈绝壁之上,一声失控的痛哼,都可能引来万劫不复。
剧痛稍缓,被强行压榨出的剑元再次在干涸的经脉中奔涌。
云澈深吸那依旧刺骨的寒气,将血与痛咽下,再度将指尖狠狠刺向头顶那片冰冷的绝望。
攀附在垂直的死亡冰壁上,云澈全部的意念都凝聚于指尖那一点剑元与身下万丈深渊之间。
每一次凿击,都是生死一线。
“心若冰清,一步一剑。”
古老的剑宗冥想口诀在心中无声流淌,试图在这无边的孤寂与压迫中维系一丝清明。
前进,缓慢得令人绝望。
每一次微小的位移,都伴随着巨大的消耗和钻心的痛楚。
手指早已麻木,仅凭对剑元精妙入微的掌控,一次次将剑气凝聚成凿,钉入坚冰。鲜血淋漓,意志如铁。
“不能停……停下即是坠落……即是道消……”
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吐纳都带着脏腑受损的血腥气。
这是极寒与剑元透支共同刻下的伤痕。
孤寂,是比风雪更可怕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