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遇心念电转,必须在维护青璃尊严与寻找出路之间找到平衡。
他深吸一口气,脊背挺直如标枪,目光如两柄出鞘的利剑,灼灼地刺向虚空深处,声音沉凝有力,字字如锤,敲打在无形的规则壁垒上:
“前辈!晚辈斗胆直言——苍梧星危如累卵,九幽秽潮肆虐,生灵涂炭,此乃倾覆寰宇之浩劫!仙谕所托之重任,关乎亿万生灵存续!破天刑锁,觅遁去一,绝非一人一力所能承担!”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悲壮与决绝:
“青璃身负冰魄星辰本源之力,战力卓绝,智慧超群,更与我心意相通,灵契相连!
她是执行此‘救世大任’不可或缺、无可替代的擎天之柱!
古语有云:‘大道适情,情生则法生;法为情设,情正则法活。’
若因门户之见、血脉之别,便将此等臂助拒之门外,岂非自断股肱,坐视苍生沉沦,有负仙谕重托,更悖逆天道救世之仁?!
望前辈以大义为重,通权达变,为我苍梧亿万生灵,开此一线生机!”
他将“救世大任”与“苍梧生灵”置于规则之上,以大势相迫,以情理相求,话语掷地有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透着一股为苍生请命、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凛然气概。
虚空中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两道无形的、代表着仙宗意志的强大神念似乎在无声地激烈交流着,李遇那番直指核心、关乎存亡的恳求,显然触动了某些深层的考量。
山风呜咽着掠过山门,卷起三人衣袂翻飞,在死一般的静谧中,弥漫着令人心弦紧绷的期待。
李遇的目光转向青璃,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仿佛有千言万语在无声流淌。
青璃的眼神复杂如冰层下的暗流,有对他挺身而出的感激,有对未知前路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磐石般的决然。
她轻轻颔首,那细微的动作,胜过万语千言,传递着无言的信任与共同进退的决心。
良久,那清越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丝,却依旧被规则的框架牢牢束缚:
“李遇,你之所言,关乎苍生,不无道理。
大劫将至,确需汇聚众力,共抗天倾。然宗门铁律,乃立身之本,不可轻言废弃。
此女身份特殊,非接引仙种,按律,不可直接入内门,更不可踏上问道阶,此乃底线。”
“不过……”
他话锋一转,仿佛在厚重的铁幕上撬开了一丝缝隙,带来一线微弱的转机。
“念其与你共生契约,实力不俗,且确与仙谕使命休戚相关……尚存一法。”
山风骤然加剧,发出尖锐的呼啸,卷起漫天尘叶,如同天地在屏息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问心镜前,照其本源,验其心性。
若确无凶戾妖邪之气,灵智澄澈明净,与契约所述相符无二,且甘愿受‘护法灵契’约束,以你之仆从、护道者身份登记造册,受你节制,活动范围仅限你之洞府及宗门指定区域。
如此,方可暂允其随你入宗,观察其行止,待其立下功勋,或你地位擢升,再议其身份去留。”
“护法灵契”四字,如同冰冷的锁链,带着沉重的枷锁意味。
“护法灵契?!”
李遇心头猛地一沉,眉头紧锁,眼中瞬间涌起强烈的忧虑与抗拒。
这比单纯的“灵契伙伴”约束力强了何止百倍!
它带有赤裸裸的主仆性质,更将青璃的自由牢牢禁锢!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青璃那源自星辰的高傲灵魂,如同冰峰之巅永不低头的雪莲,岂能甘愿戴上这屈辱的镣铐?
然而……环顾眼前这无形的天堑,这似乎是唯一的、带着荆棘的妥协之路。
李遇下意识地、带着深深歉疚地看向青璃,想知道她的反应。
青璃冰冷的眸子迎上他的目光,那双冰蓝的瞳孔深处,仿佛有风暴在酝酿。
矛盾、不甘、屈辱、权衡……种种情绪如同破碎的冰棱在她眼底激烈碰撞。
她生而高贵,傲骨天成,岂愿俯首为仆?
但眼前这道法则屏障,隔绝的不仅是山门,更是共同的道路。
拒绝,意味着立时分离,甚至可能被这古老山门的排斥之力彻底驱逐,再难相见。
李遇读懂了那冰蓝眼眸中的万语千言,心中亦是撕裂般的痛楚与挣扎。
他绝不愿让青璃受此委屈!然而……苍梧星的灭顶之灾如同悬顶之剑。
分开?
那将是无法承受的下下之策!
他嘴唇翕动,欲言又止,眼中充满了深切的歉疚与无力的苦涩。
云澈看看满面痛色的李遇,又看看沉默如冰的青璃,忍不住握紧拳头,低声愤懑道:
“什么狗屁护法灵契……青璃才不是什么仆从……”
他想要再次爆发,但那股笼罩山门的浩瀚威严让他明白,此刻的冲动只会将事情推向更糟的深渊。
“好!”
清冽如冰泉击石的声音,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犹豫的决绝,骤然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青璃上前一步,直面那无形的法则屏障,冰蓝色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虚空,直视那规则的化身。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万载寒冰深处迸发的意志:
“我愿受‘问心镜’查验,亦愿暂受‘护法灵契’约束。”
她微微扬起线条优美的下颌,冰蓝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孤高的寒芒。
“然此仅为权宜之计,吾之道,在吾心,不在契文一字!”
这最后一句,掷地有声,宣告着她的妥协只为大局,为李遇,为共同的使命,她的灵魂与道心,永不屈服于这强加的枷锁。
李遇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涌遍全身,看向青璃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由衷的敬佩以及一个无声的、重于泰山的承诺。
她的选择,她的骄傲,她的牺牲,他都懂。
他猛地转头,面向虚空,斩钉截铁,再无半分犹豫:
“晚辈同意!恳请前辈施为!”
“善。”
那宏大声音似乎对青璃那带着傲骨锋芒的回应还算认可,语气中少了一丝冰冷。
“青璃,随执事长老前往‘鉴心殿’,照问心镜。若本源澄澈,心性无瑕,即可准备‘护法灵契’仪式。”
声音顿了顿,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李遇、云澈,尔等既为仙种,问道阶已开,即刻登阶,于‘迎仙台’静候。自有长老接引,告知尔等后续安排。”
话音甫落,山间缭绕的云雾仿佛被无形之手拨开,一道身着素白道袍、面容古板如同石刻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青璃身侧不远处。
那老者须发皆白,眉心一道暗金色的符文若隐若现,散发着刻板与规则的气息,正是负责此事的执事长老。
他目光淡漠地扫过青璃,不带丝毫情绪,只是用枯瘦的手指,朝着云海深处一座不起眼的偏峰方向,做了一个极其冷淡的“请”的手势。
而李遇和云澈身前的问道阶,则骤然亮起柔和的接引仙光,石阶上的符文流转,散发出催促的气息。
青璃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李遇一眼。
她朱唇轻启,声音清冷依旧,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李遇,放心。我自有分寸,问心无愧。”
李遇郑重点头,目光灼灼,只吐出三个字,却重逾千钧:
“我等你。”
简单的承诺,承载着所有的信任与期待。
云澈也走到青璃面前,难得地收起了平日的跳脱,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正色道:
“青璃,那些老家伙要是敢刁难你,你就告诉我!我相信你,比那些装神弄鬼的家伙强一百倍!我们在里面等你,一定给你占个风水宝地!谁敢欺负你,我云澈第一个不答应!”
青璃冰封般的容颜上,罕见地掠过一丝极其浅淡、却如雪莲初绽般的笑意,对着云澈也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她再无言语,转身跟随那面无表情的执事长老。
足下微点,一道冰蓝的流光划破空气,带着凛冽的寒意与孤绝的背影,径直射向云雾缭绕中那座悬浮的、象征着审视与裁决的偏峰——鉴心殿。
她的蓝发在疾风中飞扬,如同一面永不屈服、在逆境中猎猎作响的寒冰战旗。
李遇和云澈伫立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冰蓝的轨迹,直至它彻底消失在茫茫云海深处,仿佛被一只无形巨口吞没。
云澈狠狠一跺脚,将脚下的碎石碾成齑粉,低声咒骂道:
“真是一群被规矩腌入味的老顽固!”
李遇长长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胸中百感交集,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他理解规则存在的意义,更深知青璃为了大局、为了他们,所做出的这份带着屈辱的妥协有多么不易。
但此刻,除了前行,他们别无选择。
“走吧,”
李遇收回望向云海的目光,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锋,沉淀下所有杂念,投向那通天石阶尽头、隐没在缥缈仙雾中的迎仙台,仿佛那里是新的战场。
“青璃,她定能通过问心镜,很快,我们就能汇合。”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嗯!走着!”
云澈重重点头,眼中重新燃起熊熊斗志,用力拍了拍李遇的肩膀。
“等老子在这鬼地方站稳脚跟,摸清了门道,非得把这坑人的破规矩给它掀个底朝天!走!先上去看看这仙宗到底有几斤几两!”
两人不再有丝毫迟疑,同时迈开脚步,沉稳而坚定地踏上了那条象征着无上仙缘却也预示着荆棘密布的“问道阶”。
足尖落处,石阶上的古老符文如同被唤醒的星辰,次第亮起柔和的光芒,在他们脚下铺开一条光之路。
他们的身影很快被氤氲升腾的仙雾与流淌不息的星辉所吞没,向着那未知的仙途,义无反顾地进发。
山门前,那无形的法则屏障悄然隐去,仿佛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