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呜咽着穿过山谷,带来归巢倦鸟零落的啼鸣。
青黎站在原地,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束缚。
她缓缓抬起手,目光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钉在那根看似平凡无奇、此刻却仿佛重逾千斤的木棍上。
这……究竟是什么?
它为何会选中我?
又要把我带向何方?
回到家,昏暗的油灯下,青黎将方才惊魂一幕,连同那不可思议的变化,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
父亲正佝偻着腰在灶台前搅动一锅稀薄的米粥。
听到女儿的描述,他手中的木勺“哐当”一声掉进锅里,滚烫的粥汤溅出来,泼在灶台上,腾起一片白汽。
他猛地转过身,脸色在摇曳的灯火下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黎……黎儿!你……你……”
他踉跄着冲过来,一双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青黎瘦削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前所未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那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声音,让它颤抖得不成调:
“这……这是妖法!是邪术啊!我的儿!”
他用力摇晃着女儿,仿佛想把她从噩梦中摇醒:
“被村里人知道……他们会把你当妖怪……绑起来……活活烧死的!”
他嘶哑的嗓音里带着哭腔,那是绝望的父爱在燃烧。
“答应爹!答应爹!不到万不得已,不到生死关头,绝不能再碰这邪门的东西!一个字也别说出去!答应我!!”
父亲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近乎崩溃的惊惶,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青黎的心房。
她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答应您,爹。”
靠着那匪夷所思的“妖法”带来的初次震慑,刘三癞子一伙人如同惊弓之鸟,暂时销声匿迹。
父亲更是噤若寒蝉,立刻停止了所有修缮房屋的打算,整日深居简出,连那点碎金也绝口不提,更不敢再拿去换任何东西。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种沉寂的贫困,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如同暴雨将至前,那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死寂,山雨欲来风满楼。
无数个夜晚,青黎躺在冰冷的床榻上,睁大眼睛望着低矮的茅草屋顶。
黑暗中,她纤细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枕边那根冰凉的烧火棍。
粗糙的木纹刮擦着指腹,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感。
她闭上眼,似乎能感觉到,在棍子那坚硬死寂的表象之下,有什么东西在沉睡着,又在呼唤着。
像是一缕来自远古洪荒的、模糊不清的低语;
又像是深藏在她血脉深处、另一个陌生而强大的自己在蠢蠢欲动。
那呼唤缥缈如烟,带着难以言喻的诱惑和深不见底的未知,她竭力去捕捉,去倾听,却始终如同水中捞月,镜里看花,捉摸不定。
只有那棍身冰凉的触感,如同烙印,清晰地刻在她的掌心,提醒着她那不可逆转的改变,以及那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命运之剑。
贪婪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如附骨之疽,吮吸着理智的汁液,难以拔除。
刘三癞子虽被那夜诡异景象吓得魂不附体,心头那点对金子的痴妄却像毒藤般疯长。
他将那惊魂一夜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讲给了邻镇武馆里他那剽悍的表哥——恶名昭著的亡命徒“独眼狼”。
当“金子”和“会变戏法的小丫头”的字眼钻进独眼狼的耳朵,他那仅剩的一只独眼骤然亮起幽绿的凶光,仿佛一头饿极的豺狼终于嗅到了血肉的腥甜。
“变戏法的丫头?”
独眼狼粗粝的手指在油腻的桌面上敲打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像是催命的鼓点。
“有意思…真他娘的有意思…”
他那只浑浊的独眼中,贪婪与残忍交织翻腾,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
“正好,这天儿快转凉了,大爷我正缺个解闷的新玩意儿!”
灾祸,如同蛰伏在阴影里的毒蛇,在浓得化不开的夜幕下悄然昂起了头颅。
这是一个连月亮都被吞噬的夜晚。
乌云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青石村上空,将最后一点星光也捂得严严实实。
村庄陷入一片死寂的漆黑,唯有零星几户人家窗缝里透出的豆大灯火,如同坟茔间飘摇的磷火,更添几分阴森。青黎父女那间孤零零的茅屋,本就蜷缩在远离村落的灌木丛深处,此刻更是成了黑暗巨口中唾手可得的猎物。
“哐!哐!哐!”
“开门!狗娘养的!再不开门,老子劈了这门,把你们剁碎了喂狗!”
粗暴的砸门声混杂着污言秽语的狂吼,如同冰冷的铁锤骤然砸碎了夜的寂静!
父亲从浅眠中惊坐起,心脏狂跳,一把抓过破旧的外衣,强压着颤抖,低声急促地对里屋道:
“黎儿,躲好!”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谁…谁啊?深更半夜的……”
门栓刚被拉开一条缝,一股狂暴的力量便挟着腥风狠狠踹在门上!
腐朽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向内崩开!
父亲像一片枯叶般被巨力撞飞,脊背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喉头一甜,痛苦的闷哼被呛在胸腔里。
“爹——!”
青黎的惊叫撕心裂肺,她不顾一切地从藏身的角落扑出,扑倒在父亲身边,颤抖的手想要扶起他,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几支熊熊燃烧的火把粗暴地捅进屋内,跳跃的光焰驱散了黑暗,却将更大的恐惧与绝望赤裸裸地映照出来。
刘三癞子缩着脖子,脸上堆着谄媚又狠毒的怪笑,像条摇尾的鬣狗般站在一人身后——正是那身材魁梧如铁塔、瞎了一只眼、脸上爬着蜈蚣般刀疤的“独眼狼”!
他身后,四五个手持雪亮钢刀的凶徒堵死了门口,刀刃反射着火光,流淌着嗜血的寒芒。
“老棺材瓤子,金子呢?痛快点交出来!”
独眼狼那只独眼如同淬毒的钩子,贪婪地扫视着逼仄的屋子,瞬间锁定了父亲下意识护住的胸口——那里,一个小布袋的轮廓在粗布衣襟下隐约可见。
随即,他那令人作呕的目光黏在了青黎身上,从她惊恐煞白的小脸滑到纤细的脖颈,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发出嘿嘿的淫笑。
“还有这小娘皮,细皮嫩肉的,带回去给爷暖床,变戏法解闷儿!”
“没…没有金子!你们…你们找错人了!”
父亲挣扎着想支起身体,嘴角溢出血沫,眼神却透着绝望的倔强。
“我们…只是穷猎户…哪来……”
“砰!”
一只沾满泥污的硬底靴子狠狠跺在他胸口!
父亲的身体猛地弓起,像离水的鱼般剧烈抽搐,一大口鲜血喷溅而出,在火光下绽开刺目的猩红斑点,溅落在冰冷的地面。
“爹——!”
青黎目眦欲裂!看着至亲在血泊中痛苦痉挛,恐惧的冰水瞬间被滔天的愤怒熔岩冲垮!
她猛地抓起一直放在手边、被摩挲得发亮的烧火棍,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燃烧到极致的念头,如同烙印般刻进灵魂:
“变成石头!最硬最大的石头!挡在爹前面!挡住他们!护住爹!”
“变!”
意念落下的刹那,青黎只觉得身体猛地一沉,所有的知觉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
视野被一片沉重、冰冷、坚硬的质感粗暴地覆盖、取代!她“感觉”不到四肢,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只有一种庞大而迟钝的“存在感”轰然降临!
她真的变成了一块半人多高的‘大青石’!
石面粗粝不平,布满岁月侵蚀般的苔藓状深色纹路,沉重、突兀,却又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决绝,死死地、严严实实地挡在了父亲与那伙凶徒之间!
“嗯?!”
独眼狼脸上的狞笑一僵,那只独眼骤然收缩,死死盯住凭空出现的巨石,凶光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