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岩谷的入口,宛如一头蛰伏万古的洪荒巨兽缓缓张开的咽喉,灼热刺鼻的硫磺气息裹挟着毁灭性的热浪扑面而来,瞬间堵塞口鼻,几欲令人窒息。
极目远眺,在那暗红如凝固血块般的天穹之下,连绵起伏的赤岩山脉狰狞盘踞。
像一道道被天火反复烧灼、永不愈合的焦黑伤疤,横亘于苍茫天地之间,散发着蛮荒而绝望的气息。
倏忽间,数道裹挟着炽红砂石的炙热龙卷风从谷底拔地而起,如同巨魔的吐息,扭曲着、咆哮着冲向高空。
最终在半空中轰然炸裂,迸溅成漫天流火,纷纷扬扬洒落,宛如一场为闯入者献上的、不祥而凄厉的血色礼花。
甫一踏入谷口,脚下那看似坚实的土地骤然塌陷,化作滚烫的流沙。
每一步踏下,都深陷至膝,赤红的砂砾裹挟着火星飞溅而起,如同饥饿的毒虫。
砂砾触及衣袍,瞬间便蚀出细小的黑洞,发出“嗤嗤”的轻响,暗含一股噬物消骨的阴邪之力。
空气在极致高温下疯狂扭曲,层层叠叠的热浪如同无数透明的火舌在舔舐视线,透过这不断晃动的帘幕,视野所及,唯有翻滚沸腾、冒着气泡的暗红岩浆河;
矗立着、喷吐着滚滚黑烟的焦黑岩峰;
以及大地上随处可见、如同狰狞裂口的巨大地缝。
裂缝深处,灼人的热浪裹挟着硫磺与岩石融化的刺鼻气味,伴随着若有若无、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凄厉哀鸣,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直钻骨髓。
“万年前那场焚尽南荒的‘焚天大劫’,”
云澈立在一块还算稳固、通体乌黑的巨岩上,深邃的目光穿透层层热障,凝望着谷内那惊心动魄的炼狱景象,声音低沉如铁。
“据说便始于此地。
那位陷入疯狂的剑祖引动了天地间最本源的火行之力,致使亿万生灵涂炭,沃野化为焦土。谁能想到,万载岁月流逝,这熔岩谷非但未能冷却平息,反而……愈发炽烈狂暴了。”
他掌中紧握着的那枚通体剔透、篆刻着“洗剑池”三个古老篆字的令符,此刻正散发出温润而坚韧的剑气清辉,如同黑暗炼狱中一盏不灭的明灯。
清辉所及之处,谷内弥漫的、足以灼伤神魂、引动心魔的燥热戾气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勉强为三人撑开了一小片喘息之地。
那令符仿佛有了生命,剑光忽明忽暗,如同遵循着某种神秘规律的脉搏在跳动,并产生一股清晰的牵引力,拉扯着云澈的手掌,坚定不移地指向谷底最深处——那片最为汹涌炽热、宛如大地心脏般搏动着的巨大岩浆湖。
“令符在指引方向,洗剑池,必在谷底核心。”
云澈的声音在滚烫扭曲的空气中显得有些沙哑,但他的眼神却如淬火的精钢,锐利依旧,仿佛能穿透重重热障与烈焰,直视那隐藏于毁灭核心的古老秘境。
更令他心惊的是,体内沉寂的剑元,感应到此地精纯到极致却又狂暴无匹的火行之力,以及空气中无处不在、丝丝缕缕散逸出的古老剑意,竟不受控制地隐隐雀跃、沸腾。
如同干渴已久的旅人突遇甘泉,又似久困囚笼的猛兽嗅到自由的气息,几欲挣脱经脉的束缚,破体而出!
云澈面色微微一凝,默运《玄天剑经》至高心法,强行压制下剑元的躁动。
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的精光:
“传闻中,‘洗剑池’乃是上古剑修以天地伟力开辟,用以淬炼无上神兵的圣地。
池中汇聚了世间最为纯粹霸道的火行精华。
凡铁入池,瞬息间便化作飞灰虚无;
而灵剑若得机缘入池淬炼,则有脱胎换骨、逆天改命之机,甚至能引动沉寂剑灵觉醒,诞生灵智!
此地剑气如此磅礴而狂暴,带着亘古的锋芒……恐怕,这传言非虚。”
他眉头微蹙,目光如电般扫向那岩浆湖的方向,声音陡然沉凝下来。
“只是……这剑气之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疯狂与杀意,感觉……不太对劲。”
紧随其后的李遇,体内因暗灵根带来的独特刺痛感,在此地被另一种更为宏大、更令人心悸的扭曲感所取代。
他敏锐的空间感知清晰地捕捉到,这片看似蛮荒原始的熔岩地狱,其空间结构竟如同破碎的琉璃般脆弱不堪,布满了无数细小的、灼热的空间涟漪。
这些涟漪无声地荡漾、碰撞、湮灭,如同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暗流,又似烧红烙铁上蒸腾的空气,预示着无处不在的凶险。
每隔几息,脚下的大地乃至头顶的暗红天穹,便会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直达神魂深处的震颤,仿佛整个熔岩谷都只是漂浮在某个巨大不稳定能量边界上的一层薄冰,随时可能倾覆、碎裂。
“云兄,此地给我的感觉,远不止表面所见这般简单。”
李遇的声音沉稳依旧,却透着一丝罕见的凝重警惕。
“空间被一种极其强大而混乱的力量深度扭曲了。我们眼前所见的景象,恐怕只是真实世界被撕裂后投射出的……一角残影。”
他小心翼翼地调动着《虚空秘典》的秘术,既要规避那些感知中如同蛛网般密布的空间陷阱和裂隙,也在默默体悟着这极端环境下的空间异变法则。
偶尔,他修长的手指会在虚空中迅疾而精准地勾勒出几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银色符文轨迹——正是《虚空秘典》中记载的“安空术”,用以暂时稳固周遭那如同沸水般动荡的空间乱流。
符文一闪而逝,在滚烫的空气中化作几缕袅袅上升的白烟,旋即被热浪吞噬。
“你的空间感知,比之从前又精进了许多。”
云澈略带赞赏地瞥了李遇一眼,语气肯定,“自星落峡那场生死战后,你似乎已经触摸到了更高境界的门槛。”
李遇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愫。
“不过是机缘巧合,侥幸罢了。再说,我这点微末道行,在云兄的剑锋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他微微一顿,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身后那道青色的身影,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我更担心的是……”
云澈立刻会意,眼神示意他不必多言,同时脚下步伐悄然加快了几分。
青璃默默地跟在最后,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识海深处,《太上忘情篇》那冰冷无情的经文如同跗骨之蛆,字字句句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反复敲打、侵蚀着她心中那片无法割舍的柔软。
“情为道障,爱生妄念;七情俱灭,六欲皆空,方证无上大道”——这冷酷的箴言每一次在心湖中回响,都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刺向她心底那份对李遇悄然滋生、日益茁壮的情愫。
袖中那片染血的粗布,此刻仿佛被投入了熔炉,滚烫地灼烧着她的指尖。
青璃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摩挲着粗布粗糙的纹理,指尖传来的触感却如烈火焚心,让她百感交集,痛楚难当。
而西境寒潭边那血淋淋的警告——“情根不断,入西必死”——更如同千钧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几乎喘不过气。
修行《太上忘情篇》者,若情根未断,心念未绝,胆敢踏入西境一步,必将引动功法反噬,神魂俱灭,尸骨无存!而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地洗剑池,恰恰就位于西境最为核心、禁忌最深的地带。
她怔怔地望着前方李遇在热浪中略显模糊却依旧挺拔如松的背影,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眸子里,挣扎与迷茫如同藤蔓般疯狂交织缠绕。
这一路行来,李遇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切与守护,每一个担忧的眼神,每一句温润的话语,都如同三月暖阳下拂过冰湖的春风,在她死寂的心湖上激起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然而,她越是沉沦于这份温暖,《太上忘情篇》在识海中的咆哮便越是狂暴,修为根基也随之愈发动荡不稳,丝丝缕缕的寒意与灼热在经脉中冲突、撕扯。
“青璃,你还好吗?”
李遇忽然回头,那关切的目光穿透层层扭曲蒸腾的热浪,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直抵她心底最柔软处。
青璃微微一怔,仿佛受惊的小鹿,随即迅速敛去眼底的复杂,唇角努力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无妨,只是此地极致的火煞之气,让我感到有些不舒服。”
她刻意加快脚步,与李遇并肩而行,同时暗暗全力运转心诀,试图将那些汹涌翻腾、几乎要破堤而出的纷乱心绪强行镇压下去,冰封在识海深处。
“听闻洗剑池乃夺天地造化之地,池中不仅蕴含至精至纯的火行本源,更有一丝源自混沌的太初之水精粹。”
李遇温声解释道,目光柔和地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似乎早已看穿她强撑的平静,
“那太初之水能滋养万物本源,调和阴阳,对你……或许大有裨益。”
青璃轻轻颔首,报以感激的微笑,心中却泛起更深的苦涩。
她何尝不知李遇这番话是出自真心的安慰?
可越是感受到这份体贴入微的温柔,她心中那根名为“情”的丝线便越是坚韧,越是难以斩断。
《太上忘情篇》所要求的“七情俱灭,心如磐石”,对她而言,恐怕终究是一道横亘在仙途之上、无法逾越的绝望天堑。
“小心前面!”
云澈骤然停下脚步,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瞬间撕裂了沉闷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