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洋!”
瞿仁礼一声暴喝。
尖锐的声音如一记重锤,在封闭的车厢里反复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
“你怀疑我?怀疑我贪污受贿?还是怀疑我和五毒帮勾结?”
瞿仁礼语声冰冷,极度的愤怒与不甘却如两团熊熊烈火,从眼底喷射出来,“和圣恩堂还保持联系,是因为宋力和他母亲的墓都在那儿,是我每年给交的墓地管理费!这竟也成了你怀疑我的理由!
你说我着急?是,我是着急,我急得连脸都不要了!我不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守在人家局长家门口,我还送礼了!我自掏腰包买的烟和酒,我差一点就给人跪下!
我图什么?
我不就为了早点结案,能给一晨评上个烈士!
为了他原本才四万块钱的抚恤金,能变成五万!”
瞿仁礼下颚绷到极致,眼里满是泪光,整个人也微微颤抖,“警察的命不值钱,死了个人,能拿到手的才四五万。我也知道打击罪犯是我们警察的天职,我们都愿意奉献,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往前冲,可家里人怎么办?
一晨家里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爸妈都是农民,底下两个妹妹都还在念书,除了马上就要临盆的老婆,还有盖房子借的一屁股债。他是全家人的顶梁柱,现在人死了,你叫我拿什么跟人交代?光说他死得伟大,死得光荣?我他妈做不到!”
瞿仁礼胸膛剧烈起伏,他一次次地吸气,仿佛要将满腔的悲怆与苦涩都吞回腹中。当他再次睁开眼来,眼中的熊熊怒火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孤勇的决绝。
“海洋,我有时候真挺羡慕你的。你是个轴人,只要认准目标,一个劲儿往前冲就行了。不像我,想东想西,瞻前顾后,想得越多,心里装的东西越多,走得越累。”
江海洋满是沧桑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眼角边的皱纹在这一瞬间变得越发深刻。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瞿仁礼摆摆手,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我不怪你,这些年误会我的人多了,这点压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如果想听真心话,那我现在就告诉你。”
他扬起下巴,直视着江海洋的眼睛,炽热的目光与年轻时一般无二,“不管是三十年前,还是现在,我瞿仁礼没做过一件对不起我帽子上警徽的事儿!
有些事我不能说,也没法说。我怀揣着这个秘密,三十年来没睡过一天安稳觉,但我心甘情愿——就像你宁可失去江原,也绝不向蛙爷妥协一个道理。海洋,我们只是分工不同,肩负的责任不同,但出发点都是为了正义,为了守护春山县的安宁。”
“到底是什么秘密?”
“你就别再逼我了。我答应你,等以后咱俩都光荣了,我到下面一定说给你听。”
瞿仁礼笑了笑,打开车门,又砰的一声关上。
江海洋从反光镜里,默默注视着那个渐渐远去的影子。
发动,挂挡,朝着相反的方向驰去。
瞿仁礼最后的话,给他带来极大的震动,就像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认识他似的。
他向来觉得两人是不同的。
一个耿直,一个圆滑;一个嫉恶如仇,一个明哲保身。
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才会在卢一晨牺牲后,两人渐行渐远。
但今天瞿仁礼告诉他,说他们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他也在心里坚守他认为对的东西。
真的是自己太狭隘了吗?
他对正义执着,而瞿仁礼,不过是对情义执着。
在他眼中,一直认为瞿仁礼“圆滑”,可偏偏就是这个“圆滑”之人,对战友的父母尽孝,手足尽仁,遗孀尽义。
江海洋紧握方向盘,如一叶扁舟,汇入茫茫车海中。
只是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为了守住它,还会要牺牲多少无辜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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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火光熊熊。
暴虐的火舌将江野的影子狠狠甩到玻璃窗上,仿佛他也是这牢笼的一部分。
无处可躲,无路可逃。
“江野!江野你有啥想不开的,好好的要在这儿玩自焚?你中邪了吗?”
苏珏急得都快哭了。
她不是开玩笑,阁楼里诡异的布局和江野的反常,让她深信不疑那里确实有古怪。不管是东方的阵法,还是西方的魔法,总之就是让江野中招了!
而她正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她打电话把人给叫过来的。不但把傅七的家给烧了,还拖累了江野,这家伙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话,自己就真的只能以死谢罪了。
“江野,你再坚持一下,我这就打119救你!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怎么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苏珏拿出手机。
还没来得及拨,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
还是她熟悉的号码——社区医院办公室的座机。
奇怪!
社区医院平常就她一个人,更何况现在深更半夜的,是谁会用这个号码打电话给她呢?
她犹豫了一秒钟,迅速接起。
傅七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宛若一道电流,毫无征兆地击穿了苏珏所有的防线。两行热泪刹那间滚落下来,想开口,却无语凝噎。
“苏医生,睡了吗?”
傅七语声嘶哑,不知是生了病,还是受了伤。
苏珏连声音都是抖的,为了不让对方听出自己情绪,她极力克制道,“傅七,你怎么了?你听上去不太好。”
“嗯,我现在在你医院,方便过来一下吗?”
“你不舒服?”
“过来再说,我等你。”
苏珏挂下电话,下意识朝阁楼的方位看了一眼。
火势弱了下来,似乎江野并没有想要自焚,她仍旧不放心,拨通了他的电话。
“喂,你没事吧?”
“我很好。”江野的嗓子哑得吓人,理智却还是清醒的,“不用担心我,给我点时间,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哦。”苏珏茫然道。
“刚才的事,对不起,改天我请你吃饭。”
他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江野,温和的,善良的,平等地照顾着每个人的感受。
“没关系,我请你吃也行。”苏珏稍稍放下心来,“那你一个人待够了,就早点回医院。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嗯。”
江野挂下电话。
就着残余的火光,看自己满是血疱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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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区医院门口,车轮嘎的刹住。
车门打开,一只脚刚跨出来,脚尖还没碰到地面,又倏地缩回去。苏珏打开车顶灯,对着后视镜,紧张地梳理了下头发。
傅七,我来了!
她深呼吸了两下,鼓起勇气,朝医院走去。
门是虚掩着的,没有遭任何暴力损坏的痕迹。想到傅七曾被迫当了那么多年的小偷,开锁也是他的绝技之一,苏珏心里便一酸。
屋里没有开灯,她知道傅七就躲在这其中的某个地方。出于顾及他的情绪,她也没有贸然开灯,而是尽量温柔地出声呼唤:“傅七,我来了。你在哪儿?能听到我吗?”
“能。”
回应传来同时,苏珏只觉脖子微微一凉。
傅七故伎重演,一柄手术刀悄无声息地抵上苏珏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