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是洗完澡才看到洛天的消息的。
当时离洛天说的半小时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他忙套上衣服裤子,钻进车里的时候,头发都没擦干。
他边打哈欠,边开车,边吐槽洛天就爱整这些有的没的。这是实话,就拿刚才的这条消息来说,洛天只说半小时后带人增援——究竟带多少人,对方什么样的武器配置,到了后是强攻还是蹲守……啥都不说,哪有这么布置任务的?
但谁让人家是你领导呢?
就算明知他是半夜睡不着起来溜你玩儿,你也只能自认倒霉不是?
六子早摸透了洛天的套路,消息回复的说是“兄弟们”,事实上,就他一个。
自己认栽也就算了,不能拉人下水。
他根据洛天最后发出的定位,把车停在思南街路口。
雨刮器机械地摆动,洛天一直都没有回复。
这回连六子都开始慌了。难不成今天真的碰上事儿了,洛天竟然不等增援,自己冲进去了?不会啊,这不像他啊!
他犹豫良久,拿出手机打洛天电话,只响了一下就被挂断。六子总算放下心来,看情形,洛天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不方便电话而已。
果然,他很快就收到了洛天的回复:“增援取消。宋力已潜逃,请立刻带队在高速路口、车站设卡排查,并沿途调取监控,锁定目标。”
六子把消息看了两遍,心里隐隐觉得似乎有哪儿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他回复了个“收到”,刚准备调头回局里,突然看见远处洛天和江野一前一后从巷子里拐出来,分头上了自己的车。
“江队也在?那为啥不是江队给我布置任务呢?”六子嘟囔了一句,也没再多想。
三辆车陆续离开。
宋家老宅沉浸在苍白的晨光里,浴桶倒在地上,里面的水被用来冲干净地上的血迹,房梁上垂下的麻绳还在风中轻轻晃荡。
院子里,浴缸覆着新土,诉说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
餐桌上热气腾腾,软糯的山药块还浸在清亮的排骨汤里,油爆虾虾壳都炸得酥脆,裹着焦糖色的酱汁,叫人馋涎欲滴。
江海洋一夜未眠,从警局回来后,心跳依旧跟擂鼓一样。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睡着,干脆拉着邵婉仪一起去菜场,忙活了一上午,做了这四菜一汤。
“吃饭了!吃饭了!”
邵婉仪高高兴兴地拿来碗筷,在餐桌上一板一眼地摆好,“我的,你的,小原的,小野的……”
江海洋笑了笑,从柜子顶上取下那瓶珍藏多年的汾酒,清冽的酒液沿着杯壁缓缓注入:“谁说我们婉仪糊涂,这不挺明白吗?往后,我们家就有四口人了,高不高兴?”
“五口!”邵婉仪张开五指,认真道,“还有苏医生,她答应给我做儿媳妇的。”
江海洋忍俊不禁。
这个苏珏,这又是什么时候偷偷地把未来婆婆给拿下了?
“婉仪啊,我先跟你说好。一会儿去医院看小原,得等小野回来一块儿去。小原回家的事,也尽量让小野出面安排,明白不?”
“为什么?小原回来了,小野会不高兴吗?”
“不是这个意思,这两个都是很好很好的孩子,生性善良,又总是为别人着想。小原他吃了那么多苦,身体也不好,我们肯定是更心疼他多一些。”江海洋顿了顿,“但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要注意小野的感受。”
邵婉仪仍旧不解。
江海洋指着桌上,用邵婉仪能理解的方式耐心解释:“就好比这桌菜吧,小原爱吃鱼虾,小野爱吃肉,可如果我们每天都只烧鱼,不烧肉,小原是吃得心满意足了,可小野呢,他会不会觉得爸妈不关心他?不疼爱他?”
邵婉仪似懂非懂地点头。
“换过来也是一样。这两个孩子啊,一个在外面受了许多年的苦,一个在家里憋屈了那么久,是我没保护好他们,我不是个好爸爸……”
江海洋语声哽咽。
他低下头,不想让身心俱创的妻子看到自己落泪的样子。却还是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托起自己的脸颊。
邵婉仪拭去丈夫眼角的泪,怔怔地盯着他。
“海洋,你怎么这么老了?”
她震惊道,紧张地摸着他沟壑丛生的脸庞。
江海洋苦笑,抬起手,温柔地将妻子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
“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我也该老了。婉仪,过去是我的错,我忽略了这个家,也忽略了你。等小原回来,我们让一切都重新开始好吗?”
邵婉仪还没回答。
大门的电子锁芯发出咔嗒轻响,江野推门而进。
屋外的风雨似是愈发的大了,他没带伞,在玄关站了一会儿,地上的水渍便汇了一滩。
江海洋拿起勺子为儿子盛汤:“小野回来了?洗手吃饭,都还热着呢……”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老花镜片,他伸手去扶时,余光瞥见江野僵直的身影。
江海洋戛然而止——
江野的状态不对,站在那里,整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摇摇欲坠的样子更像是随时都会倒下。
江海洋吓了一跳。
从小到大,他见过儿子警校毕业时的意气风发,也见过他抓捕嫌犯时的雷霆手段,唯独没见过他现在这副样子——无助、绝望,像是在无尽的疾风骤雨中被拗断的翠竹。
江海洋忙上去扶住他,触碰到的瞬间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江野冷得像冰。
“小野你怎么了?是出什么事吗,快说给爸爸听!”
江野失魂落魄地摇头,袖口上的血迹随着他颤抖的指尖若隐若现。
“小野——”
“爸,我有点累了,你和妈先吃吧,别等我了。”他看也没看满桌的饭菜,拖着沉重的脚步向自己卧室走去。
邵婉仪不明所以地在背后叫他:“吃饭啊!吃完了一起去医院看小原呢,你怎么饭都不吃?”
江海洋拉住妻子,轻轻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江野的心里,此刻正下着一场暴雨,比窗外的暴雨更湿、更冷。他想为他打伞,却进不去他的世界。
那是命运抛下的铁锚,是他必须独自面对的至暗时刻。
…………
卧室门砰的一声关上。
门背后,江野再也支撑不住,他像是失了全身的力气,抵着门板渐渐滑落,直至最后跌坐在地上。
泪水如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下。
心撕裂般剧痛,痛意随着血液,一寸寸,向四肢百骸蔓延。
他紧紧咬着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原来,他们说的天崩地裂就是这种感受,泪水不过是身体代替灵魂在破碎时痛哭罢了。
客厅里的电视机传来午间新闻播报:
“今日凌晨,一辆灰色轿车在滨海高速发生爆炸后坠海,车内一名三十岁男子,目前已无生还可能。事故原因仍在进一步调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