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
萧烈低沉地咀嚼着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的冰渣,带着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酷烈杀机。
他那双赤红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地上那面沾满血污的护心镜,仿佛要将那两个挑衅的血字,烙印进自己的眼底。
帅帐之内,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
所有的将领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源自他们主帅的、宛如实质的狂怒风暴,正在这片小小的空间内疯狂酝酿,随时可能将一切都撕成碎片。
“好。”
良久,萧烈忽然开口,声音却平静得可怕。
“很好。”
他缓缓俯身,拾起了那面护心镜,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上面早已干涸的血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颊。
“他这是在向我宣战。”
他抬起头,环视着帐内众人,那张狰狞的脸上,竟扯出了一丝极度扭曲的笑容,“他以为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老鼠伎俩,就能吓住我萧烈的黑甲军?”
他猛地攥紧拳头,那面由精钢打造的护心镜,在他的掌中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竟被他生生捏得变了形!
“传我军令!”
萧烈的声音陡然拔高,化作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所有队伍,收缩阵型!以营为单位,给我一寸一寸地往前推!把所有的墙壁都给我砸了!把所有的地窖都给我掀了!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放火也好,水淹也罢,我要让这座城里,再也没有一只老鼠可以藏身的地方!”
“我倒要看看,当他引以为傲的迷宫被我夷为平地时,他和他手下那群臭虫,还怎么跟我斗!”
命令,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血腥味,迅速传遍了全城。
黑甲军的战术陡然一变。
他们不再以小队为单位进行分散搜索,而是集结成数百人的庞大方阵。
这些方阵如同一台台巨大而笨重的钢铁碾磨机,放弃了速度与灵活性,开始用最纯粹的暴力,对这座城市进行系统性的、毁灭性的破坏。
“轰隆!”
城西一处民居的院墙,在十数名士兵的合力冲撞下,轰然倒塌。
烟尘弥漫中,黑甲军士卒如狼似虎地涌入,长戟乱舞,将院内的一切都砸得粉碎。
然而,迎接他们的,依旧是空无一人的死寂。
这样的场景,在青石城的每一个角落不断上演。
黑甲军的士气,在主帅的狂怒意志下被强行拔高。
他们用破坏来发泄着心中的憋闷与恐惧,试图用巨大的轰鸣声,来掩盖那无处不在的、仿佛死神呼吸般的寂静。
可这,正中林河下怀。
城北,一座废弃的染坊之内。
这里地势复杂,巨大的染缸如同一个个石制陷阱,地面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排水沟渠。
数百名黑甲军士卒正结成方阵,小心翼翼地在此处推进。
他们以为,集结成军阵便能万无一失。
他们错了。
当方阵最前沿的士兵踏上一片被浮土掩盖的区域时,脚下并未传来预想中的坚实触感。
“咔嚓……”
一声轻微的、木板断裂的脆响,成为了死亡的序曲。
那名士兵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便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紧接着,他周围的数十名同伴脚下同时一空,仿佛大地张开了一张贪婪的巨口,将他们一口吞下!
那是一处被精心伪装过的巨大陷阱,下方并非深坑,而是一片由无数削尖的竹竿组成的、密密麻麻的死亡丛林!
“啊!”
凄厉的惨叫声,终于从地底深处传来,那声音中蕴含的极致痛苦,让地面上的所有士兵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阵型,瞬间出现了骚乱。
也就在这一刻,死亡的交响乐,奏响了它最华丽的篇章。
“嗖!嗖!嗖!”
染坊两侧的屋顶之上,数十个早已伪装好的草垛被猛然掀开,露出了下方一架架闪烁着冰冷寒光的巨型弩炮!
这些从黑风寨缴获的战争机器,早已被狼一和他手下的工匠们进行了魔鬼般的改造。
它们射出的,不是寻常的弩箭。
而是一捆捆被浸透了火油、前端绑着引火石的粗大麻绳!
破空声响起,数十道带着火星的绳索,如同一张从天而降的巨大火网,精准地覆盖了那数百人的军阵。
“不好!是陷阱!快撤!”
一名军官目眦欲裂,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
可一切都太晚了。
麻绳落地的瞬间,那些隐藏在排水沟渠中的、早已灌满的火油,被瞬间引燃!
“轰!”
一条条火龙,沿着沟渠的轨迹,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疯狂蔓延,瞬间便将整个军阵彻底包围!
紧接着,那些从天而降的、浸满火油的麻绳也轰然爆燃,形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立体火网。
火焰,在顷刻间冲天而起,将整座染坊化作了一座名副其实的人间炼狱。
被困在火海中的黑甲军士卒,瞬间变成了一个个挣扎扭曲的火人。
他们身上的铁甲,此刻成了最致命的烤炉,将他们的血肉迅速烤熟。
凄厉的哀嚎声、皮肉烧焦的“滋滋”声、以及甲胄被烧得通红的爆裂声,汇成了一曲最残忍的死亡之歌。
他们疯狂地冲击着火墙,却只是徒劳。
每一次冲撞,都只能让他们身上的火焰烧得更加旺盛。
屋顶之上,狼一和他手下的神罚军战士们,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下方这幅惨烈的景象。
他们的眼神,冷漠得如同在看待一群被投入熔炉的铁块,没有半分怜悯。
在地狱中爬出来的人,早已不懂得什么是仁慈。
他们只知道,用敌人最恐惧的方式,将他们彻底毁灭。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火势渐歇。
染坊之内,数百具焦黑的、蜷缩成一团的人形碳块,以各种绝望的姿态,凝固在了那片被烧成琉璃的地面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蛋白质烧焦的味道。
又一支百人营,全军覆没。
而自始至终,神罚军,未损一人。
这样的猎杀,并非孤例。
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相似的剧本正在以不同的方式血腥上演。
有时候,是一整条街道的屋檐,在机关的牵引下轰然倒塌,将下方的军阵活活掩埋。
有时候,是从幽深的下水道中,喷涌出足以将人瞬间融化的毒液。
有时候,甚至是看似无害的孩童玩偶,体内却藏着能炸出无数淬毒钢针的致命机关。
陷阱。
到处都是陷阱。
整座青石城,在林河的意志下,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而精密的、以人为食的血肉迷宫。
黑甲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恐慌,如同瘟疫,开始在这支铁血之师中疯狂蔓延。
他们不怕冲锋,不怕战死。
可他们怕这种看不见敌人,只能在无尽的绝望与未知中,等待着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死亡。
萧烈的意志,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他那颗被无数次血战磨砺得坚硬如铁的心,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名为“未知”的裂痕,而这道裂痕正随着每一份战损报告的传来,被无情地撕扯得越来越大。
他猛然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铁血与暴力,在这座迷宫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似乎真的变成了一头被困在猎场中,只能被动挨打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