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在刹那间被撕裂。
那不是火光带来的光明,而是一种由极致的动与极致的静所共同编织出的、更为深沉的黑暗。
当张三那一掌拍碎木桌,漫天碎屑如惊飞的蝗群般爆开时,一道潜藏在他身后的影子便已然离弦。
那道影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他本身就是由夜色凝聚而成,他移动的轨迹并非直线,而是一道贴着地面、完美融入所有障碍物阴影的弧线,其目标只有一个箭矢射来的方向。
几乎在同一瞬间,废墟之外,数座山头之上,狼一那蒲扇般的大手猛然挥下。
“放!”
没有震天的呐喊,只有数百名神罚之军战士整齐划一的动作。
他们将早已准备好的火油桶奋力掷出,那些沉重的铁桶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漆黑的抛物线,精准地砸落在预先计算好的区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将破败酒馆囊括在内的包围圈。
紧接着,火箭如雨。
轰!
冲天的火墙拔地而起,烈焰贪婪地舔舐着夜空,将方圆数里之地映照得如同白昼。
这片由林河亲手缔造的焦土地狱,在这一刻,仿佛真的化作了焚尽万物的炼狱火海。
火光之下,一切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一道白色的身影,就在那火墙升腾的前一秒,如一缕轻烟般从一堵断墙后飘出。
他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落地无声,几个起落间便已窜出数十丈,动作轻盈得宛如一只在林间跳跃的飞鸟。
他就是信天翁。
然而,这只习惯了在云端之上俯瞰猎物的白色大鸟,此刻却发现自己陷入了一张早已布好的、由火焰与钢铁构成的罗网。
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愕。
对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那个作为诱饵的男人,而是他!
这场伏击的规模之大、用心之狠,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根本不是一次仓促的反击,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围猎!
没有丝毫犹豫,信天翁立刻改变方向,朝着火墙最薄弱的一处缺口冲去。
他知道,在这样的大规模围剿中,任何片刻的迟疑都将是致命的。
可他快,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黑影,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缀在他的身后。
那黑影仿佛没有重量,在断壁残垣间穿行,竟比他这名以身法见长的顶尖刺客还要迅捷几分。
更让他心头发寒的是,四面八方,无数手持利刃、身披简陋黑甲的身影正从黑暗中涌出。
他们沉默着,眼神中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对命令的绝对服从和对杀戮的原始渴望。
他们如同一群被唤醒的尸鬼,从废墟的每一个角落钻出,迅速而有序地收缩着包围圈。
神罚之军!
信天翁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名字。
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究竟是怎样一群怪物。
“找死!”
一声低沉的冷喝自身后传来。
信天翁猛地拧身回首,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剑光一抖,如同一泓秋水,向后方泼洒而去。
铛!
金铁交鸣之声清脆刺耳。
那名追击的黑衣刺客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双漆黑的短刃,双刃交叉,精准地架住了他这志在必得的一剑。
火光映照下,信天翁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那是一张年轻得过分的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像是两颗寒星。
正是张三从夜鸦中挑选出的“无间”种子,代号“孤狼”。
一击被挡,信天翁毫不恋战,借力向后飘退,同时左手一扬,三枚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毒针,成品字形射向孤狼的面门。
然而,孤狼的反应快得不像人类。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三枚毒针,身体在半空中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短刃脱手飞出,旋转着削向信天翁持剑的手腕,同时整个人则如壁虎般贴着地面滑行,完美避开了所有毒针。
好快的反应!
好狠的打法!
信天翁心中剧震。
这完全是一种以伤换命、甚至是以命换命的疯子打法!
对方的招式里没有任何防御的意图,每一招都是为了将他留在这里,哪怕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他不敢再有任何纠缠,身形暴退,试图拉开距离。
弓箭手最大的优势在于距离,一旦被这种疯狗般的刺客近身,后果不堪设想。
可他刚刚退出两步,脚下便猛地一空。
不好!
他心中警铃大作,但为时已晚。
地面轰然塌陷,一个伪装得天衣无缝的陷坑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坑底,密密麻麻地倒插着被削尖的钢筋与兽骨,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这片废墟,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信天翁不愧是听雨楼的顶尖杀手,身在半空,腰腹猛然发力,竟硬生生在空中拧转了半圈,双脚在陷坑的边缘奋力一踏,整个人如一只白色大鹏般冲天而起。
然而,迎接他的,是一张从天而降的、由精钢打造的巨网。
巨网之上,还淬着某种粘稠的液体,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吼!”
一声狂暴的怒吼从不远处传来。
狼一那小山般的身躯,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战场边缘。
他赤裸着上身,虬结的肌肉在火光下闪烁着油亮的光泽,手中拎着一柄巨大的战斧,眼神中是猎人看到猎物落网时的极致兴奋。
信天翁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绝望。
他可以躲过刺客的追杀,可以避开地面的陷坑,但他躲不开这张覆盖了所有闪避路线的天罗地网。
他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啸,手中软剑舞成一团光幕,试图割开巨网。
然而那精钢打造的网线坚韧异常,他的剑锋砍在上面,只能发出一连串刺耳的摩擦声,溅起一溜火星。
巨网当头罩下,将他死死地捆缚其中。
网上粘稠的液体迅速将他的衣物与身体粘连,让他连动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困难。
战斗,在电光石火间,便已结束。
狼一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像拎一只小鸡一样,将网中的信天翁提了起来,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跑啊?你他娘的再跑一个给老子看看!”
火墙渐渐熄灭,只留下一圈焦黑的印记和袅袅的青烟。
神罚之军的战士们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隐没于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废墟之上,只剩下狼一、张三、孤狼,以及那个被网住的阶下之囚。
信天翁不再挣扎,他只是死死地盯着不远处那个缓步走来的身影。
林河的身影,在摇曳的残火中被拉得很长。
他走到信天翁面前,平静地俯视着这个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听雨楼“清道夫”。
“欢迎来到我的王国。”
林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告诉我你的名字。”
信天翁惨然一笑,眼中满是讥讽与不屑。
“鬼面,你杀了我一个,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听雨楼的怒火,不是你这种躲在阴沟里的老鼠能够承受的。”
“是吗?”
林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信天翁被巨网勒出的血痕上,然后将沾染了鲜血的手指,放到了自己的鼻尖,轻轻嗅了嗅。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陶醉的、悲悯的微笑。
“这味道,真不错。”
他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直视着信天翁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很快,整个北境,都将习惯这种味道。”
“而你的那座听雨楼……”
“将成为这片焦土王座下,第一块奠基的尸骨。”